第42節(jié)
聶九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上千年下來,我們對地梟的認知,始終停留在老祖宗的那個時代,并沒有什么更進一步的發(fā)現(xiàn)。你九一年下青壤,靠的還是祖上留下來的、不知道傳了多少代的手寫稿?!?/br> 生物學分類,域界門綱目科屬種,狗牙如果真是地梟,也一定不是當年的那種了。 “它們已經(jīng)不一樣了,我們還拿傳統(tǒng)的老辦法去對付,會不會太冒險了?” 蔣百川比她樂觀:“聶二,你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想過。不過你仔細想想,狗牙雖然像個人,還是被大頭聞出了味道,也被你的攻擊給放倒了,所以我認為,萬變不離其宗,它再怎么變,弱點始終在那?!?/br> 這話倒也在理,聶九羅說:“還有個問題,那個炎拓家底豐厚,錢可以被用來做很多事——對方的人里,很可能有一部分不是地梟,也不是倀鬼,只是拿錢辦事的人。這個你想到過嗎?萬一雙方?jīng)_突起來,你誤傷或者誤殺了這部分人……” 蔣百川顯然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這一趟,狗家人至關重要,我已經(jīng)跟邢深打過招呼,他在來的路上了?!?/br> 聶九羅嗯了一聲:“最后一個問題,瘸爹被抓了,他再硬氣,你能保證他什么話都不吐嗎?如果他已經(jīng)招了,你什么打算?” 蔣百川長長嘆了口氣。 他說:“我是挺相信瘸爹的,但我不能保證。好在他打過交道的就那幾個,能吐出來的有限,該躲起來避風頭的我都讓人通知到了。邢深我是不擔心他,老刀和螞蚱一直在他身邊,余蓉嘛,我讓她去別墅住了,估計已經(jīng)快到了。至于你……” 蔣百川壓低聲音:“瘸爹怎么招都招不到你身上,畢竟,只有我和邢深知道你?!?/br> *** 日暮時分,老刀車進石河縣。 一進市區(qū),車輛和人流明顯密集,即便知道車窗上都貼了防窺膜,后座上的邢深還是說了句:“螞蚱,眼鏡?!?/br> 老刀看向車內(nèi)后視鏡:螞蚱正往臉上架一副明黃鏡架的兒童眼鏡。 它臉上本就戴著小號口罩,如果不是搭在框架上的手褐黑、干瘦如同雞爪,指尖微凸且锃亮,別人一定只會以為,這是個小孩子。 架完眼鏡,它的雙爪嗖地縮回了袖管。 老刀說了句:“真厲害,跟人似的?!?/br> 邢深說:“就算是養(yǎng)狗,養(yǎng)兩三年,也能聽懂簡單的指令,何況是它啊?!?/br> 前頭亮紅燈了,老刀緩緩停車,同時拿起杯架上的保溫杯,擰開了喝水:“就有時候吧,看到它怪像人的,心里發(fā)毛。你上次跟我說過,這叫啥,布谷鳥效應?!?/br> 邢深失笑:“恐怖谷效應吧?!?/br> 恐怖谷效應是日本學者森昌弘提出的理論,原本是用來描述人與機器人之間的情感反應變化的,后來也被擴大到其它領域。通俗講就是,人在面對一個類人物體時,會因為其動作、容貌上的稍微像人而對其產(chǎn)生好感,但當這種相似程度不斷增加、達到一個特定點的時候,這種情感就會迅速負面,乃至反感恐怖。 舉個簡單的例子,家養(yǎng)的小狗根據(jù)指令,蹲起、坐下、喝水,你會覺得可可愛愛萌萌噠,但如果有一天晚上,你發(fā)現(xiàn)它人立著站在廚房臺邊,兩只前爪握著剔骨刀咔嚓咔嚓在磨刀器上開磨,磨完了還拿起來咧嘴一笑,怕不是會嚇得當場奪門而逃。 老刀說:“對,就是這恐怖……咕咕效應,怪瘆人的。” 邢深說了句:“習慣了就好了?!?/br> 老刀心里犯嘀咕:這哪能習慣啊,你是看不見,所以不當一回事,這要是看見…… 越想越瘆得慌,趕緊換話題:“深哥,大家都猜這一趟,聶二也會來?!?/br> 其實他年紀比邢深大,叫“深哥”純屬順口,畢竟邢深的本事擺在那兒。 邢深說:“你管她來不來呢?!?/br> 老刀:“好奇唄,瘋刀聶二,狂犬邢深,老話說,瘋刀遇上狂犬,必有傳奇。想看你們強強聯(lián)手嘛?!?/br> 邢深淡淡回了句:“那是古代了,瘋刀狂犬,地下圍獵,聲勢浩大的?,F(xiàn)在,哪還有什么傳奇啊。” 老刀感慨:“你我是常見的,余蓉也見過,就聶二,只見過她十三四歲的時候,還遮著臉。想想丟人啊,一人高馬大的漢子,敗她手里。” 邢深知道這事,也親見了:“其實不丟人,她太愛使詐了,論實力,當時是不如你的。” 老刀說:“我那時候也這么安慰自己,后來想明白了,詭詐也是一種實力。兵不厭詐,兩軍交戰(zhàn),那是正大光明的‘詐’啊。有技不如人,就有詐不如人唄……” 就在這時,螞蚱忽然側身扒住右側車門,爪子在門內(nèi)亂劃,喉間發(fā)出嗬嚕的聲音。 邢深呵斥了句:“坐好!” 老刀不以為意,還想接著往下說:“所以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敗了就是敗了……” 螞蚱非但沒坐好,還折身過來,一只爪子抓捻住邢深的衣角,向右側拽。 這下,傻子也能看出有問題了,車里一下子安靜下來,邢深往右側看:右首邊的車跟他們的車并不齊頭,有兩輛,單從他“看”到的,沒什么異樣,每輛車里都只有司機。 老刀有點緊張:“深哥,是聞到什么了嗎?” 邢深覺得詭異,不是因為聞到了什么,而是恰恰相反,什么都沒聞到。 換燈了,右首的車子在動,后方的車有不耐煩的,也已經(jīng)在摁喇叭了,老刀不得不發(fā)動車子。 邢深迅速說了句:“老刀,快幫我看看,右邊這兩輛,車子、司機都什么樣的?” 老刀也不含糊,一面放慢車速,一面快速撳下副駕的車窗、以便看得更清楚些:“第一輛是……特斯拉,女車主,三十來歲,她轉(zhuǎn)彎……” 后車的車主探出頭來罵了:“媽的走不走了?開這么慢,學爬呢?” 特斯拉后頭的那輛車也轉(zhuǎn)彎了,聽到邊上的叫罵,他還側過頭,瞥了老刀這車一眼。 這是個壯年男人,老刀自忖已經(jīng)是虎背熊腰了,這男人目測比他還大一個碼,那么寬敞的大切諾基,他坐著居然嫌擠,還有,許是車內(nèi)暖氣給得足,這么冷的天,他只穿件黑t短袖,肌rou鼓得繃繃的,胸前一行字“揍死哈批”。 “跟著的是大切,男車主,三十來歲,比我壯,面相挺不好惹,也轉(zhuǎn)彎了……” 老刀這條道是直行,他不得不加快車速,再不加速,車后那罵聲不絕的哈批車主怕是要撞上來了。 一直行,兩轉(zhuǎn)彎,車距漸長,螞蚱急得亂撓,很顯然,如果有什么不對的,一定是那兩輛車之一。 邢深心一橫:“追上去!” 違規(guī)也顧不得了,老刀急抹方向盤轉(zhuǎn)向,在一片剎車和叫罵聲中,直馳而去,同時又問了一次:“深哥,你是聞到什么了?” 邢深搖頭,什么都沒聞到,但他相信螞蚱不會無緣無故坐立不安。 “先超過那輛大切,看螞蚱的反應,如果沒反應,再追特斯拉?!?/br> 老刀依言cao作。 車近大切,螞蚱明顯安穩(wěn)不少,但一過大切,它又著急了,頭身都往后方扒拉。 老刀心里有數(shù)了,目標是大切。他慢慢降速,落在了大切后頭,遙遙跟著。 大切穿街過道,一路穩(wěn)馳,最后停在了縣內(nèi)唯一一家準四星酒店的門口。 第40章 9 老刀把車停在稍遠些但方便觀察的地方,這個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大切的全貌。 他給邢深描述:“車停酒店門口了,但是司機沒下車,應該是在接人?!?/br> 末了又納悶:“深哥,你都沒聞到,那就不是地梟……螞蚱蹦跶個什么勁兒???” 這當兒,螞蚱已經(jīng)安靜了,大概是感知到相對距離固定、對方就在附近——它扒拉住右側車窗,單薄瘦削的后背隨著呼吸的變換微微起伏。 邢深說:“不知道,一定有原因。” 老刀還想說什么,手機響了。 他先掏自己的手機,屏幕黑屏,顯然不是,然后反應過來是邢深的手機,忙從扶手箱的凹槽里拿起來,掃了一眼之后往后看:“深哥,蔣叔電話。” 邢深點頭:“接?!?/br> 老刀點擊接聽鍵,然后把手機遞過來。 邢深的眼睛,應付普通日常沒什么問題,但到底是瞎了,還是有挺多不便之處:大多數(shù)人早晚都離不開的手機,于他來說,就是個掣肘——他勉強能接聽電話,但基本分辨不了屏幕內(nèi)容,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手機都是放在身邊人那里。 老刀聽不到通話內(nèi)容,不過,從邢深的面色來看,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電話掛斷之后,邢深眉心蹙起:“蔣叔說,派去南巴猴頭的那三個人,失聯(lián)了。” 老刀猝不及防:“???什……什么時候的事?” “按照約定,早晚八點和下午兩點聯(lián)系,最近一次聯(lián)系是昨晚八點。今早沒接通,以為是信號不好或者設備故障,剛過兩點,還是沒聯(lián)系上,可以基本確認是出事了。” 老刀難以置信:“那里頭有狗家人啊?!?/br> 在他看來,也不止是他,大家都是這么認為的:有狗家人在,是最安全的,因為在危險來臨或是逼近的時候,他們可以事先嗅到氣味,進而先一步采取措施——三人梯隊是去打探消息的,本就小心謹慎,再有個狗家人在側,可謂雙重保障,怎么會這么突然,一下子音訊全無了呢。 邢深面色很難看:“可能遇到的不是地梟,是倀鬼?!?/br> 倀鬼? 老刀恨得咬牙,倀鬼,那簡直就是家賊,太尼瑪難防了:地梟再可怕,身上有味兒,易于分辨;被地梟咬傷抓傷的人,救治無效之后瘋癲失常如禽獸,那也是隔大老遠就能看出來了;唯有倀鬼,跟人一模一樣,背后突然下刀,防不勝防。 不夸張地說,上千年來,纏頭軍毀在倀鬼手上的,比毀在地梟手上的還多,打個不合適的比方,鬼子可恨,漢jian更可殺,所以一直以來,纏頭軍的做法都是:梟可伏,倀立殺。 那意思是,地梟還能收伏來為己所用,倀鬼么就格殺勿論吧。 但那是在古代,現(xiàn)在你殺個倀鬼試試?世人眼里,那就是在殺人啊。 …… 大切那頭有動靜了。 有人從大堂里出來,跟大切司機打了個招呼之后,自己啟開后備箱,把行李放了進去。 不明就里的,只會以為是網(wǎng)約車接單:這場景,酒店門口,一天得發(fā)生個百八十回。 但老刀的血一下子沖上了頭,齒縫里迸出一句:“深哥,是那個倀鬼,炎拓。” *** 炎拓收到電話,匆匆收拾了行李下樓。 剛出酒店大堂,就看到熊黑在車內(nèi)沖他招手。 炎拓徑直過去,放好行李之后,折回坐進副駕:“怎么突然讓我挪地方?” 熊黑說:“林姐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酒店,讓我接你去阿鵬那邊?!?/br> 阿鵬是熊黑的小弟。 炎拓隨口嗯了一聲。 想幫林喜柔做事很難,因為她不缺人,經(jīng)營太久,一切都運行得成熟有序,即便把自己磨成針,也植不進這塊沒縫的鐵板。 而且,還不能引起她的警覺和懷疑:你好好做你吃喝不愁的公子哥不就行了?為什么突然要幫我做事?為什么對我的一切這么熱衷?有什么目的嗎? 他只有一個人、一條身子,經(jīng)不起失敗,一切都必須自然而合理:他不能做針,得當不引人注意的潮氣和水漬,一點點附著在鐵板上,扎根成銹,一層又一層地往里侵蝕。 只有當林喜柔像習慣呼吸一樣習慣他的無時不在,習慣在點數(shù)“心腹”時想到他,他才能逐步推進滲透。 他在林喜柔面前盡量不主動,就好比前一陣子去農(nóng)場的那個晚上,林喜柔不喊他,他就待在車里不動。而在熊黑這些人面前,卻刻意熱衷而鉆營,以謀求他們有意無意的助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