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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梟起青壤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蔣百川無奈地笑:“比鴻門宴還不如呢,去鴻門宴,至少還有口吃的,去那,你知道等著你的是什么?”

    聶九羅:“那還去?”

    蔣百川說:“瘸爹是老人了,多少年的老伙計,同伴遇險了,能不救?九一年,第一次走青壤,大家喝了酒、發(fā)了誓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聶九羅沒吭聲,這舊事,她聽蔣百川說過。

    簡言之就是,個人和家族的運道,是跟時代和國運連在一起的,所謂國泰才能民安,解放前的百十年,國家遭難,小老百姓朝不保夕的,飯都吃不飽了,哪還有那個人力精力“走青壤”啊,解放后又是破四舊又是搞運動,青壤之說,更是沒人提了。

    蔣百川生于六十年代中后期,那年月,教育是鐵定給耽誤了,當然,他自己也不重視,覺得獵戶嘛,靠山吃飯,一門手藝管到老。

    不止是他,他身邊的一群大小朋友,也都這么認為。

    然而有些行當能在新時代煥發(fā)新生,有些行當,是注定要漸漸退出歷史舞臺了,一九八八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野生動物保護法》修訂通過,一九八九年三月一日正式施行。

    忽然間,野生動物要保護了,資源屬于國家所有了,私自打獵牟利是違法的了。

    蔣百川傻眼了,他周圍那群“讀書無用論”、除了打獵半點技能都沒的朋友,也傻眼了。

    瘸爹更是唉聲嘆氣:華嫂子的爹娘本就嫌棄他沒個上臺面的工作,現(xiàn)在好了,連上不了臺面的碗都端翻了。

    有人提議“管他娘的”,保護法在北京,老林在身邊,這頭打獵,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知道,蔣百川覺得不可行,違法是要坐牢的,而且法律只會越來越完善、施行的力度也只會越來越大。

    斟酌再三,蔣百川說:“咱們走一趟青壤吧?!?/br>
    第37章 6

    現(xiàn)在想起來,蔣百川還無限感慨:那一年,可真是生瓜蛋子走青壤,刀家的耍不好刀,狗家的運不好鼻子,全村秘密知會了一圈,只不到二十號人愿意豁出去一試,臨時培訓是靠上了年紀的老人回憶和祖上留下來的、文ge時沒被燒的一些手寫本。

    他說:“瘸爹是元老,沒消息沒法救也就算了,現(xiàn)在有音了,要是不管不問,像話嗎,擱其它人看了也心寒啊。再說了,這決定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我也問過邢深他們的意見?!?/br>
    這不是救不救瘸爹的問題,這事的本質(zhì)是救不救同伴,每個人都是“同伴”,都可能面臨同樣的困境,現(xiàn)在投了瘸爹一票,就等于投了未來可能落難的自己一票。

    聶九羅:“那我是……到哪里?板牙還是石河縣?”

    “先到石河吧,具體的我晚點再聯(lián)系你?!?/br>
    聶九羅嗯了一聲,行將掛電話時,忽然心中一動:“蔣叔?”

    蔣百川:“?。俊?/br>
    “當年我媽在青壤出事,你親眼看到的?”

    蔣百川一愣:“怎么問起這個了?”

    然后說:“看見了,被地梟撕咬著拖走了,血拖了一路,我們跑不過畜生,沒追上,后來只找回一只鞋。你爸差點發(fā)了瘋,要不是幾個人摁住他,直接往黑白澗沖了……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聶九羅說:“沒什么,隨便問問?!?/br>
    ***

    雀茶一個人打車回了別墅。

    原本,她是和大頭他們一起回的,車進市里的時候,蔣百川打電話來說,地下室太小、已經(jīng)不適合孫周了,要給他換個地兒。

    而換的地方,顯然不方便讓她知道,于是車子靠邊,放下孤零零一個她。

    雀茶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多稀罕參與,而是這種“用得著時是寶,用不著時當草”的感覺,可真特么艸蛋。

    走近別墅,無意間抬頭,看到樓頂上站了個人。

    邢深?

    她離開的時候,老刀也驅(qū)車帶邢深離開了,她還以為再見無期了呢。

    雀茶那陰懨懨的心情一下子被點亮了,仰頭沖著他喊:“邢深,你往里站點啊,別掉下來!”

    邢深低頭看,還微微把墨鏡抬起了一些、以避免鏡片顏色干擾。

    他看到樓下人形的柔光,有著線條婀娜的輪廓,從聲音里,他聽出這是雀茶,她的光是有顏色的,淺淡的雀色,很容易讓人想起“黃昏雀色時”這句話。

    他頭一次看到這句話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查了書典也查不到,于是想當然的意會,雀色,就是柔和淺淡的黃昏色。

    黃昏雀色,很淡的溫暖和寧靜。

    阿羅不一樣,阿羅是月白色,很多人認為月白就是白,其實是一種很淡的藍,離得很遠的冷月亮上帶的那種若隱若現(xiàn)的藍——阿羅就是那輪冷月亮,高高掛在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

    身后傳來蹬蹬的腳步聲,雀茶已經(jīng)一口氣沖上來了:“邢深你……你,往后退兩步,邊上沒欄桿的,你你……別往前了,老刀呢,老刀沒看著你???”

    邢深失笑,雀色的柔光里,肢體的動作笨拙又緊張,這就是手足無措了吧。

    他說:“我沒關系。”

    雀茶膽戰(zhàn)心驚:“你還是下來吧,這頂上沒欄桿的!一吹風就……”

    說著話,風就來了,雀茶條件反射般蹲下身子,生怕站得舒展點、就被風給吹跑了。

    ***

    邢深在客廳的沙發(fā)里坐下。

    廚房里,雀茶翻箱倒柜,忙著給他準備喝的:“邢深,這里有白桃烏龍,茉莉紅茶,也能現(xiàn)榨橙汁,梨汁,還有咖啡,你喝什么?”

    邢深:“來杯咖啡吧?!?/br>
    雀茶應了一聲,興奮地忙活開了,有那么一瞬間,心頭掠過一絲愧疚:她這么開心雀躍,是不是有點對不住蔣百川?。?/br>
    轉(zhuǎn)念一想,她干什么了?她也沒想跟邢深怎么著啊,她這心情,應該也就類似于小姑娘追愛豆吧,但這年紀了,沒有小姑娘的遐思和幻想了,能見見面、說說話,她已經(jīng)滿足了。

    很快,她就端著托盤過來,上頭擱了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奶杯,以及方糖。

    落座之后,先幫邢深準備:“我買的這咖啡有點苦,擱點糖和奶,口感會好點……”

    邢深說:“沒事,我愛喝清咖,越苦越好。”

    話說慢了點,而雀茶的手又太快,糖奶都已經(jīng)擱進去了。

    雀茶反應很快,馬上把自己那杯轉(zhuǎn)遞上去:“我也猜到了你愛喝苦的,所以你這杯什么都沒加?!?/br>
    當人面撒謊,于她還是第一次,臉上不覺發(fā)燙,心說還好,幸虧邢深看不到。

    邢深笑起來,說:“謝謝?!?/br>
    這一笑把雀茶笑恍惚了,她怔怔盯著邢深看,想著:真好啊。

    這么斯文有禮,儒雅又好看,年輕的臉龐,笑起來真是讓人如沐春風,微微一嗅,似乎還能嗅到初春風里蕊芽被陽光撫照過后才會散發(fā)的清新味道。

    她十七歲時愛上蔣百川,那時候,蔣百川比她大二十一歲,男人不顯老,三十八了,還像三十出頭一樣,且英俊、成熟、多金。

    雀茶一頭就栽進去了,對身邊那些毛頭小伙、青年才俊完全不屑一顧,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才第一次發(fā)現(xiàn),年輕真好啊。

    她低頭啜了一口咖啡,這杯剛加過糖奶,是甜的,但喝下去發(fā)澀,不知道是后味上來了,還是心里頭本來就苦澀。

    雀茶找話說:“你忙什么去了?剛回來嗎?”

    不問還好,話一出口,就覺得邢深的面色有異,片刻前,情緒還是上揚的,現(xiàn)在,明顯低落。

    雀茶知道說錯話了:“我……我不該亂問的,我就……老亂說話?!?/br>
    她尷尬地笑,不安地拿手梳拈頭發(fā),又覺得這種高中女生式的慌亂真是惡心,自己怎么了這是?又不是上臺發(fā)言、要面對千百雙審視的眼睛,邢深都沒眼睛呢,她這失措個什么勁兒?

    雀茶狠掐自己大腿,責令自己正常點。

    邢深攥緊杯子,咖啡的燙熱透過杯壁,滲進指腹之內(nèi)。

    他說:“沒什么,我去看我從前的……女朋友了?!?/br>
    從前的女朋友?

    雀茶的第一反應是這姑娘真是不錯,愿意和邢深交往——他畢竟眼睛看不見,其它各方面條件再好,一般女孩子也會退避三舍的吧。

    所以不由自主說了句:“那……怎么分開了?挺可惜的。”

    很好,又說錯話了,這種私人問題,哪是她該亂打聽的,雀茶再次結巴:“當,當我沒問啊,我這人就這樣,真是……”

    她還尬笑了兩聲。

    邢深說:“因為有一次,我決心去做一件事,她極力反對?!?/br>
    雀茶很想問是什么事,但她不敢瞎問了,只是低下頭,抿一口咖啡,再抿一口,耳朵豎起,希望邢深多說點。

    “她非常生氣,認識她以來,就沒見她那么生氣過。她喜歡捏泥塑,那時候初學,說要捏一個我。她很有天分,捏得很像,都快完工了,但她為了體現(xiàn)自己有多么生氣,把塑像給砸了?!?/br>
    他在這里停住,好像回到了塑像被砸的那一天:聶九羅塑那個塑像的時候,真的很寶貝,不讓看,不讓摸,挨得稍微近點都要惱火,似乎他呼吸一重,塑像就能被呼倒了,然而砸的時候,是真決絕。

    蔣叔說得沒錯,她想要什么,就會去要,不要了,也是真不要。

    他說:“她說,邢深,你要是堅持這么做也可以,但咱倆就此也就完了,一輩子都完了。”

    雀茶小心翼翼發(fā)表意見:“這么嚴重???”

    又說:“其實很多事,都是溝通上出了問題。你們坐下來好好說唄,都相互……體諒一下?!?/br>
    邢深微笑,說:“體諒不了。”

    雀茶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是什么事:“其實,只要不是違法犯法、作jian犯科或者道德敗壞,我覺得,想做就去做唄。年輕的時候啊,容易為一些小事爭得面紅耳赤,過幾年回頭再看,就覺得完全不值得。你當時,是特別想做什么?。俊?/br>
    邢深說:“我把我眼睛弄瞎了。”

    雀茶差點跳起來,一杯咖啡全翻在身上了:“啊?”

    邢深沒說話,眼前雀色的柔光里,有一道深褐色的污漬延開。

    他擱下咖啡杯,說了句:“你衣服弄臟了。”

    ***

    離開安塔之前,聶九羅又去找了一趟詹敬。

    這兩天,她打聽到一些新的信息:詹敬年輕的時候,確實在一家中學當語文老師,九九年左右因“生活作風”問題被開除,而所謂的“作風問題”,是他介入了一對年輕夫妻的婚姻,男主人告到學校教務處,罵他不配為人師表,校方怕事情鬧大,把他解聘以息事寧人。

    九九年,聶九羅算了一下,她四歲,父母的確是“年輕小夫妻”,一年后,母親出事,再一年,父親跳樓。

    ……

    詹敬工作的足療店不大,他一人兼多職,打掃、泡浴足湯,還要幫技師們準備餐點。

    八點過,詹敬準時交班,捶著酸痛的老腰從足療店的門口出來,門口海報上,是雙撥弄水花的纖纖玉足,上頭印著“一流服務,精湛技術”。

    聶九羅迎上去,說:“聊兩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