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再說聶九羅這頭。 炎拓剛走,狗牙就改了先前卑懦的神氣,連往箱子外頭吐了兩口唾沫,嘴里罵罵咧咧,聶九羅隱約聽到什么“便宜兒子”、“小白臉”,具體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再然后,狗牙把燈給關(guān)了——他爬出行李箱的時候,聶九羅還嚇了一大跳,以為他認出她來了,要報瞎眼之仇。 沒想到,他只是走到門后、關(guān)掉了燈,又摸黑走回去、爬進了行李箱。 為什么呢?聶九羅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難道他不喜歡光? 她的雙手雖然反銬,手指還是可以活動自如的,右手食指靈活地一挑,就勾住了左腕上的手環(huán)。 這個手環(huán),外人看只是“極細、多圈、螺紋”,blingbling的又時尚又好看,其實得拆解才能知道玄機:這手環(huán)并不多圈,只是一根繞了數(shù)圈而已,韌性很強,即便強行擼直,一松手,仍會回到多圈的狀態(tài)。 她拈了會手環(huán),想想又放棄了,過了會,雙手帶動銬身,在水管上磋磨起來。 金屬磨挫金屬,那聲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很快,狗牙就耐不住了,在黑暗中甕聲甕氣朝她吼:“別出聲!” 聶九羅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她篤定狗牙不敢動她,畢竟炎拓曾經(jīng)囑咐過。 狗牙暴跳如雷,蹭一下竄跳出箱,一拳把燈開關(guān)砸開,又沖著她吼:“聽不懂人話啊?” 聶九羅臉一仰,示意他自己有話說。 狗牙怒氣沖沖,抬手就待撕開膠帶,行將碰到她臉時,忽然頓住,再然后,小心翼翼,慢慢拈起膠帶邊緣。 這人怎么突然間憐香惜玉起來?聶九羅大為驚訝,然而下一秒,就聽哧啦一聲,膠帶被狠狠撕扯下。 聶九羅疼得倒吸涼氣,一張臉火辣辣的,真懷疑是不是面皮都被扯掉了一塊。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狗牙跟炎拓一樣,都是變態(tài)。 她咬牙緩了一緩,抬起頭,滿臉關(guān)切:“你的傷口,要不要包扎一下?” 狗牙:?? “就是你的眼睛,這么重的傷,完全不加處理,會感染的?!?/br> 狗牙這才反應(yīng)過來,惡聲惡氣回了句:“不用?!?/br> “你可能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聶九羅毫不氣餒,“我看你傷口挺深的,那根鐵絲有多長?會不會傷及腦子?可能一時半會你還能撐,但是細菌萬一進到腦子里,整個人也就廢了,這周圍環(huán)境這么臟……” 狗牙不勝其煩,暴躁地打斷她:“不用不用!你閉嘴!” 艸!還有這么油鹽不進的,聶九羅頭一次見到瞎了眼還不當(dāng)一回事、任眼窩里血流膿淌的:“你是人嗎?” 這話其實純屬無心,她的想法是“是人都知道要包吧,這都不處理,你是不是人啊”? 沒想到的是,這么隨意的一句話,居然讓狗牙大為震動,他身子一僵,面色都黃了,然后氣急敗壞:“誰不是人了?” 聶九羅心中一動,狗牙這句話,初聽沒什么,細品不對味:一般人對罵,大多是“你不是人”,“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繼而上升到八輩祖宗、遠親九族都被開除人籍,但很少有人會反駁“誰不是人了”。 雖然狗牙有些舉動,尤其是深夜扒窗那一出,曾讓她對邢深說出“我覺得是人都做不到”這種話,但那也只是說說而已,畢竟大千世界,出個把能飛梁竄屋的奇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盯著狗牙看,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僅剩的那只獨眼里,被她盯出了幾分惶恐,而那只瞎眼,血膿中已經(jīng)結(jié)上了黑痂。 聶九羅一字一頓,語氣和緩,說:“你不是人???” 第14章 13 狗牙暴喝:“你再不閉嘴,我就殺了你!” 手銬是銬在廢水管上的,聶九羅雖然離不開水管,但立起坐下還是沒問題的,她手指虛攏住水管,慢慢站起身子:“炎拓吩咐過你,不能動我?!?/br> 狗牙笑得猙獰:“那是之前,現(xiàn)在,我即便殺了你,炎拓也不會反對的?!?/br> 哦,之前,現(xiàn)在,差在哪兒呢? 聶九羅第三次重復(fù):“你真不是人???” “不是人”這概念,起初她還有點毛骨悚然,后來一想,鉛筆插進眼窩時他照樣痛得逃跑,再能耐,也就rou骨凡胎——“不是人”其實不可怕,雞鴨鵝不也不是人,還被宰來吃呢,可怕的是“到底是什么東西”。 狗牙眸內(nèi)殺意大盛,他本身長得就丑,又瞎了一只眼,表情一扭曲,真比惡鬼也不遑多讓,聶九羅在他有進一步動作時喝住他:“興壩子鄉(xiāng)有個女人失蹤了,跟你有關(guān)系嗎?” 她想明白了,事情就是從那片秸稈地里開始的:孫周滿頭是血、如見鬼魅地駕車狂奔,炎拓扔了個沉重的帆布袋進后車廂,干涸的血跡,塌倒的秸稈,一個斜向進深兩三米、腥臭的地洞…… 而就在這前一天,有個女人失蹤了,要說只是巧合,三歲小孩都不信吧。 狗牙語意陰毒:“這可是你自己不想活的?!?/br> 話音未落,他就直撲了上來。 聶九羅覷準(zhǔn)他來的方位,十指驟然握緊水管,手上借力,身子騰空,再在邊墻上用勁一蹬,兩條腿狠狠絞上狗牙脖頸,緊接著一個扭身,手上一松,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狗牙脖頸上,跟著他粗笨的身子一道重重落地。 落地時,狗牙尚有知覺、還想抬頭,聶九羅膝蓋加力,側(cè)方位壓制他頸側(cè)大動脈,狗牙只覺得眼前一黑,腦壓速降,哼都沒哼一聲,就被絞暈了過去。 聶九羅沒敢立刻松腿,又過了幾秒,才收腿坐起。 整個過程,也就十秒不到。 因為雙手被銬,整套動作下來,難免傷及自身,別的不說,光那一騰一扭,手腕上已經(jīng)被磨下了一層皮。 聶九羅舒了口氣,手指迅速挑起手環(huán)。 手環(huán)的兩個端頭,都嵌了米粒大小的珍珠,她把一邊端頭的珍珠抹到掌心,兩指拈住快速轉(zhuǎn)動,很快,珍珠被卸了下來,露出尖利的環(huán)尖。 下一秒,環(huán)尖探進手銬的鎖眼,隨著她手上的動作,極其細微的卡扣移轉(zhuǎn)聲不斷傳來,終于咔噠一聲,銬子開了。 聶九羅立馬站起身子,甩了甩手腕之后,先把狗牙給銬在了水管上,又拿起炎拓留下的那管寬膠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狗牙的雙腿縛了個結(jié)實。 炎拓當(dāng)時,怎么就沒想到要把她的腿也給綁上呢?不過,得謝謝他輕看她,不然,她還真沒這么容易作妖呢。 搞定了狗牙,聶九羅繃緊的一口氣才真的完全松懈,她抹了把額上的汗,走到帆布袋面前,俯身拉開拉鏈。 孫周還在昏睡,蒼白的臉了無生氣,不過鼻息還是有的。 睡這么久,一定不是自然酣睡,個中少不了藥物作用,聶九羅也沒準(zhǔn)備叫醒他,反正袋子敞著口,讓他先順暢地呼吸、緩一緩吧。 她立起身,正想去外屋翻看炎拓的行李,孫周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嚨里長嗬一聲,陡然睜開了眼。 不睜眼還好,一睜眼,翻的全是眼白,像眼眶里塞了個死魚魚肚,鼓脹得要滿出來,聶九羅嚇得抽了個冷子,待要仔細看時,他眼皮一耷,那口氣咽下去,又安靜了。 什么情況? 反正孫周也是被綁著的,用不著怕他暴起傷人,聶九羅彎下腰,小心地打量著他的頭臉——頭臉處的繃帶因為沒有及時更換,再加上處境的狼藉,已經(jīng)有些滲血發(fā)黑了。 看著看著,她忽然注意到,孫周頸側(cè)的繃帶邊緣有一處,長著黑色的短毛。 孫周是平頭,那個部位,按說長的也不可能是頭發(fā),聶九羅伸出右手食指,輕輕觸碰了一下,有點硬,胡子短茬一樣硬。 愣了幾秒之后,她腦子里過電一般,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不會吧? 聶九羅一顆心狂跳,也顧不上動作輕柔了,上手就去扯孫周的繃帶,一時間扯不脫,去外屋找了把剪刀過來,咔嚓咔嚓幾剪子就把繃帶全剪開了。 觸目所及,只覺得涼氣入心,胸腔內(nèi)一片森冷。 孫周的頭臉處,大大小小至少有十幾處咬痕抓痕,全都見血見rou,當(dāng)然了,此時不可能在流血,只有皮rou卷翻,但是卷翻的皮rou間,都長出了黑色的毛——顏色深淺不一,有些是漆黑粗硬的,有些則是灰褐色,像絨毛,軟軟的,還打著卷。 聶九羅盯著看了幾秒,驀地伸手出去,揪住幾根粗硬的,硬生生拔了下來。 說來也怪,剛才還抽搐翻眼的孫周,此刻就像死了般毫無動靜,連該有的軀體反應(yīng)都沒有,那情形,仿佛就算拿把刀子在他身上現(xiàn)割rou,他也不會動彈一下。 這毛不是拔下來就算了的,毛囊根處,連著長長的黏液細絲,有點類似藕絲,泛著幽幽的土黃色。 聶九羅呢喃了句:“我艸?!?/br> *** 被硬生生絞暈是一種很奇特的經(jīng)歷,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體驗:有人會瞬間斷片,也有人會看到五顏六色,覺得眼前的畫面超美。 狗牙屬于后者一類,只覺得十分舒適,天光柔和,整個世界軟軟乎乎,像一塊可揉可捏的大rou,而他是個有彈性的氣泡,在這塊大rou上悠悠彈起、落下,復(fù)又彈起。 突然間,大rou倒卷,壁立千仞,成了轟然傾瀉而下的冰水,他打了個激靈,陡然驚醒。 是真的有水,聶九羅剛剛兜頭潑了一盆水過來。 透過眼睫毛上掛著的水珠,狗牙模模糊糊看到,她手里拎了個已然潑空的、俗艷的紅盆,然后把盆往邊上咣啷一丟,扯了截衛(wèi)生紙包住手、俯身拿起一只塑料拖鞋,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 缺氧的感覺還在,看人有點重影,狗牙晃了晃腦袋,再晃晃。 聶九羅說:“我問你,孫周的傷是誰搞的,是你,還是炎拓?” 一股子惱恨涌上心頭,狗牙梗起脖子,正要吐她一口唾沫,聶九羅手起鞋落,一鞋拖抽在他腮幫子上,抽得他臉都歪了:“問你話呢,誰搞的?不說是嗎?我抽到你說為止?!?/br> 說話間,又是一鞋拖下來。 片刻之前,她還溫柔地同他說話,問他“你的傷口,要不要包扎一下”,現(xiàn)下冷酷得簡直判若兩人。 狗牙挨了幾鞋拖之后,火沖上腦,吼了句:“就是老子,老子殺了你!” 很好,第一個問題有答案了。 “炎拓是幫你擦屁股的是不是?你在外頭搞出爛事來,他幫你收拾?” 狗牙渾身一震,沒有立刻回答,就是這一遲疑,鞋拖已經(jīng)又抽了下來——狗牙的臉皮再糙再硬,這幾下子挨過,嘴角也已經(jīng)被抽裂出血了。 他拼命晃著腦袋,試圖避開:“你是誰?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個問題……”聶九羅空著的那只手按向他的胃腹,“興壩子鄉(xiāng)的那個女人,是在這嗎?” 狗牙腦子里轟的一聲,全身的汗毛都奓起來了,他聽到聶九羅的聲音:“不說沒關(guān)系,才兩天,消化不完的,剖開來看看就知道了?!?/br> 很快,她就把剪刀拿過來了,鋒利的刀鋒相擦相碰,咔嚓,咔嚓。 狗牙有一種恐怖的預(yù)感:這女人說到,真能做到。 他尖叫:“是是是!” 咔嚓聲停了。 屋里靜得可怕,狗牙覺得自己的心都快不跳了:炎拓為什么還不回來,這么久了,也該回來了吧? 聶九羅緩緩在他身前蹲下,目光與他的視線相平:“最后一個問題?!?/br> 狗牙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極度恐慌中,他忽然走了神:在興壩子鄉(xiāng)的那片玉米地里,有個荒廢的破廟,他曾進去看過,里頭有一尊殘破的塑像,很美,但是細細端詳,總覺得很可怕。 聶九羅的眉眼和那尊塑像一樣生動,人也一樣可怕,不,她要可怕多了。 “你是地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