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余紹弘雙手握著拐杖,看著也沒什么氣惱的神色,“我原本是打算放過你的,可你偏偏要自投羅網(wǎng)……說吧,那夜闌王在哪兒?” “你問我就說?。俊?/br> 楚沅笑了一聲,手中見雪的銀絲飛出去瞬間割傷了一個年輕男人的手臂,冰藍色的流光灌注于銀絲之上,氣流散開,將包圍著她的那些人全都震了出去。 扎祁見狀便抽出一把短刀來朝楚沅砍過去,她忙側(cè)身躲開,銀絲纏繞在短刀之上,一道混沌一道冰藍的氣流相撞,一時罡風四起,飛沙走石。 第五瓣魘生花開之后,楚沅的異能明顯比之前還要更強一些,之前在世紀大廈上還能將她制住的扎祁,此刻竟慢慢地有些力不從心。 但這到底是在余家,家宅內(nèi)設(shè)有陣法,余紹弘扯下檐下的銅鈴,便有羅網(wǎng)將楚沅困在其間。 余家的人太多了,楚沅的力氣也漸漸不夠,她額頭上已經(jīng)全是汗珠,雖被鎖在網(wǎng)里,但她依然還要對付外面那些朝她襲來的刀劍。 “我真是不太明白,你這小姑娘到底為什么一定要來我余家生事,明明我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鄭玄離用計,讓我和我的大兒子成了他燈籠上的紙影,我抓你也是不得已,可你有沒有想過,這看起來將你送到鄭玄離手上的,是我的人,可這背地里,也還有人在算計你?”事到如今,余紹弘也沒有必要再在楚沅的面前遮掩些什么了。 而楚沅聽見他這句話,便回過頭,“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抓你是鄭玄離的命令,我不得不去做,但誰也沒說我就一定要抓得到你,鄭玄離一直坐著皇帝的位子對我來說沒什么好處,他死了,我和慶陽才算真的自由,所以夜闌王起兵復(fù)國,我倒還挺樂見其成的,可奈何鄭玄離在我余家有人,被這些人盯著,我當然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派了人在世紀大廈等著你,可引你去的,卻不是我的人。”余紹弘說到這兒,看見楚沅變了臉色,他才又緩緩道:“你說,引你去的人,會是誰?。俊?/br> 事已至此,余紹弘也沒有騙她的理由,楚沅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當初引她去世紀大廈的,和在世紀大廈抓她的,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余紹弘的人,那又到底是誰? 這夜色漸漸變得更為濃深,余家那沖天的火光也終于被匆忙撲滅,太多人在莊園里進進出出,行色匆匆地搬運著一箱又一箱的貨物。 另一邊酒店內(nèi),劉瑜敲響魏昭靈的房門,待他開門后便低聲稟報道:“王,趙松庭提前過來了?!?/br> “提前?” 魏昭靈才聽江永提及余家那邊的動靜,將要動身前往余家,卻聽劉瑜這句話,他垂眸略微思索了片刻,隨即神色一變,他當即對劉瑜道:“告訴容鏡,讓他速將楚沅的祖父祖母帶離鹿門別苑。” 第79章 半生之棋局 我不來,你要怎么辦?…… 余家連夜收拾東西, 便是要在趙松庭和其他世家的家主來之前逃往海城的雨林里,海城的山林很密,余紹弘早年為了以防萬一便在深山里做了準備。 但那里到底不是長久的藏身之地, 余紹弘最終的去處, 是江陵的數(shù)萬深山之中,世家再厲害, 手也是萬萬伸不到那里頭去的。 但天還沒亮,余紹弘才剛要讓扎祁帶上楚沅往山上去, 余家的莊子外面便已經(jīng)被世家里趕來的人圍得密不透風。 主院內(nèi)燈火明亮, 余紹弘拄著拐站在臺階上, 那張滿是皺痕, 猶如枯樹皮一般的臉上滿是陰沉的神色,他定定地看著那個穿著一身深灰西裝的男人走進來, 又聽其開口道:“余老家主,這么晚了還拖家?guī)Э诘?,是要去哪兒????/br> 余紹弘仔細打量著走近他的那人, 他忽而哼笑了一聲,蒼老的嗓音里透著些諷刺的意味, “我果然是老糊涂了, 千算萬算, 也沒想到你這小子早將我整個余家都算計上了?!?/br> “余老家主, 如果你們余家真的是清清白白, 我又怎么可能會算計到您頭上?”趙松庭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 “您既做了不合世家規(guī)矩的事, 我趙家身為世家之首,又怎么能坐視不管呢?” “你們余家暗地里養(yǎng)了多少外頭的散戶,又做了多少殺人害命的事, 難道我不該管嗎?” 趙松庭口中的散戶,就是那些不愿入世家,偏要剝奪旁人異能,刀口舔血的特殊能力者。 余紹弘和他們形成利益關(guān)系,為的就是悄悄給自家培植增添勢力,他的目的,為的就是想要吞并所有世家。 “一家獨大的局面若是真的成了,難保您下一步不是要我們特殊能力者與普通人之間的秩序打亂,我看您啊,雖已垂暮,但野心卻還大得很?!壁w松庭近乎是一針見血地說出了余紹弘內(nèi)心最隱秘的想法,“特殊能力者在這世上只占少數(shù),天道賜給我們這些特殊能力,也不是為了讓我們?nèi)グ哉歼@個世界,讓文明倒退的?!?/br> “你說得倒是冠冕堂皇,” 余紹弘聽了他那些話便想發(fā)笑,他單手舉起拐杖,指向被金絲羅網(wǎng)困在其間的楚沅,“你口口聲聲是為了維護秩序,保護所謂無辜的人,那她呢?你一步步地讓她走到現(xiàn)在,看著她陷入你提早設(shè)下的死局,這也是你對無辜之人的仁慈?” 趙松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終于注意到被扎祁懸掛于木梁之上的楚沅,他對上那金絲網(wǎng)中那女孩兒的眼睛,一時神色微閃。 而楚沅在看見趙松庭從主院大門走進來時,才終于確定他原來真的是藏得最深的那個做局的人。 因為她足夠相信趙憑霜,所以在為了探知程佳意死因的那時候,她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趙憑霜從趙家找來的紅絲陣法。 之前楚沅一直以為,她的鳳鐲之所以失效,是殺死程佳意的那個人所為,可今夜余紹弘的一番話,才讓她恍然驚覺,鳳鐲的失效大抵就與她做的關(guān)于程佳意的那第二場夢有關(guān)。 那時紅絲陣法在她身上應(yīng)該還殘留有一定的效用,所以趙松庭就利用這一點,暫時令她的鳳鐲失效,又刻意在夢中留下“鄭家要借楚沅的手去重新鎮(zhèn)壓夜闌王”的線索,引她去世紀大廈,從而被余紹弘的人帶去了鄭玄離面前。 “趙叔叔,為什么?”楚沅看著底下那個儒雅端方的中年男人,她開口問道。 趙松庭嘆了一口氣,仰面看她,“楚沅,你是一個聰明的小姑娘,我原本是不想將你牽扯進這些事情里來的,但是楚沅,魘生花進了你的身體里,就注定你會背負一些必須要背負的東西?!?/br> “世家里早知道魘生花的下落的,就是你吧?”這一剎,楚沅忽然想通了許多事。 曾經(jīng)趙松庭替聶初文治好腿傷,多年后簡平韻又在聶初文那兒盜走魘生花最終卻陰差陽錯地讓那魘生花種子進入了她的身體里,而之后的那段平靜歲月,便是趙松庭刻意留給她的。 他知道魘生花開,終將喚醒一個沉睡的王朝,他也知道曾經(jīng)消失的宣國如今就存在于這個世界的背面。 他極有耐心的,從最年輕的時候,一直等,等到了現(xiàn)在。 “可你這么做,到底是為了什么?”這是楚沅此刻最沒有辦法想明白的事,趙松庭明知道魘生花種在聶初文手里,他卻偏偏不取,后來他也知道魘生花種進入了楚沅的身體里,他也并沒有對她下手。 如果他的目的不在魘生花,那他等了這么多年,又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引你去世紀大廈的,的確是我,讓你落入鄭玄離之手,讓你追著一個程佳意的死因一直走到這一步的,也是我……你有魘生花,你的力量即便是我也無法估量,再加上有那夜闌王在,他也一定能保護住你的性命?!?/br> 趙松庭的聲音在這海城的夜風里帶著些縹緲的意味,“你問我的目的,起初讓宣國覆滅便是我的目的,那鄭家多年來依靠著可以突破結(jié)界的紙影迅速發(fā)展出了畸形的文明,他們還想著依靠改造特殊能力者來重歸故土……楚沅,你大可以想一想,如果我們世家放任這件事不管,那道結(jié)界又能封住鄭家的野心多少年?” “所以,你知道魘生花在我身上,你也知道我能夠喚醒夜闌,你為的就是讓復(fù)生的夜闌和在那一邊扎根千年的宣國相斗,最好是斗得兩敗俱傷才算好?” 楚沅順著他的話,便想清楚了他這盤偌大的棋局到底下了多久。 為了讓魏昭靈跟鄭玄離斗得兩敗俱傷,趙松庭才會引她去世紀大廈,讓她落入鄭玄離手里,借助她魘生花的力量來重啟縛靈陣對付魏昭靈。 而鄭玄離他過度動用不屬于自己的異能,也必將承受折損壽命之重,即便是贏了魏昭靈,也終將命不久矣。 “可惜我什么都算準了,卻沒算到你這孩子是真的倔,寧愿自己吃苦頭也不愿意用魘生花去重啟縛靈陣……” 趙松庭也分不清此刻心頭對楚沅當初的作為是遺憾的,還是佩服的,可提及夜闌王魏昭靈,他的神色便變得有些復(fù)雜,“楚沅,那夜闌王和你終歸不是同路人,你為了他做再多事,都是不值得的。” “值不值得的,你難道比我還清楚嗎?”楚沅冷笑了一聲。 “你知不知道,夜闌重見天日意味著什么?”趙松庭卻問她。 “鄭家居于那片土地千年之久,都仍在想著回到中原,他們?nèi)羰钦娴幕貋砹?,那這里將會面臨什么,你應(yīng)該也能想得到,” 趙松庭仍在看著金絲網(wǎng)里的她,“你別忘了,魏昭靈他是一位君王,一千三百年前他尚且能夠從一介奴隸之身,殺出血路去,奪得王位,建立新的王朝,這也證明,他身為君王的野心只會比鄭家人還要大……鄭家人想回來,你以為,魏昭靈他就不想帶著他的舊臣們,回到曾經(jīng)的故土嗎?” 他的話幾乎寸寸入心,楚沅有片刻的愣神,或是因為她想到了在茫茫雪野,她背著他往前走時,也曾真切地感受到他有多想回家。 他有多想和他的臣子們,一起回到曾經(jīng)的夜闌。 “楚沅,他們的歸來,是要用這里的安寧去換的,你生來就在這里,在華國,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破壞這維持了千年之久的平衡?”趙松庭看她愣神,便繼續(xù)說道。 魏昭靈帶著他的臣子兵卒再踏上這片土地,便注定這里要掀起血雨腥風的戰(zhàn)亂,而那些普通人又如何能夠抵擋得了那些體質(zhì)特殊的夜闌人? “我知道阿箬的白竹笛吊墜在你手里,楚沅,讓他過來吧?!壁w松庭再度開口。 楚沅握緊了手里的那枚吊墜,卻始終沒有什么動靜,她抿緊唇,始終沒有說話。 趙松庭什么都準備好了,林香允說漏嘴的事大概也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不然在這樣的時候,他又怎么可能會讓一個本就對楚沅不滿,還總是莽撞的女孩兒過來。 他借余紹弘拖住楚沅,為的就是引魏昭靈現(xiàn)身。 “趙家主好計謀,竟連孤都算計了。” 也是此刻,檐上倏忽一聲清泠的嗓音傳來,楚沅聞聲下意識地抬頭,她看見魏昭靈就站在檐上,此刻那雙眸子印著檐下燈火的影子,卻沒沾染半點兒暖色。 他才說罷,便飛身躍至楚沅身前,手中流光散出,那金絲網(wǎng)便剎那消散,楚沅被他攬住腰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他的目的就是你,你不該來的!”楚沅抓著他的衣袖,神情有些焦急。 魏昭靈卻低眸看她,“我不來,那你要怎么辦?” 他所有的計劃幾乎都被這個趙松庭打亂,但事已至此,楚沅還在余家,他不能不來。 趙松庭則是此生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死而復(fù)生的夜闌王,只是觀其形貌,他心頭便有一種詭秘的感覺隨之而來,即便這世上有諸多奇人奇事,但當這位生在一千多年前的君王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胸中也還是難掩震撼。 但他什么話也沒來得及開口,便見那魏昭靈手中已經(jīng)由流光凝出一柄長劍來,他將楚沅送至房檐之上,轉(zhuǎn)身便朝他而來。 江永和劉瑜帶著人趕來,在和趙家的人打斗之時,扎祁原想帶著余紹弘趁亂逃走,卻被趕來的趙憑月和那幫少年少女們圍困起來。 楚沅飛身下去,趙家的人和魏昭靈的侍衛(wèi)纏斗著,卻始終沒有人朝她而來,她在人群里并沒有看到趙憑風和鄭靈雋的身影。 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趙松庭要對付魏昭靈怎么可能不做完全的準備,他只讓這些人來,又怎么能夠真的傷得了魏昭靈? 于是她抬頭看向半空中正與趙松庭打斗的魏昭靈,身體一躍而起,手掌中流光乍現(xiàn),朝趙松庭而去。 而趙松庭迅速翻身往后躲過了那擦著空氣發(fā)出“錚”的聲音的氣流,而楚沅也趁此機會拉住魏昭靈的手腕,“我們快走!” 但他們才剛剛躍上屋檐,那趙憑風便已經(jīng)帶著鄭靈雋匆匆趕來,鄭靈雋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如提線木偶一般被人帶著走。 余紹弘看見鄭靈雋胸前掛著的那一枚足有圓盤一般大的紅玉璧時便變了臉色,他花白的胡子顫了顫,猛地看向懸身于半空的趙松庭。 那是他鑲嵌在他余家地下石壁上的家傳之物,如今卻落入了趙家人的手里。 而那玉璧同趙憑風手中的那枚扳指用陣法連接維系起來,借由鄭靈雋身體里可突破結(jié)界的異能,便有了一種余紹弘都不知道的神秘力量。 只見院中所有的夜闌人都像是被那神秘力量突破如水幕一般的空間限制,被生生推回了他們來的那個地方。 鄭靈雋像個傀儡似的站在那兒,周身都在散著詭異的光芒。 而魏昭靈在這一刻便像是被一把又一把的刀刺進胸口里,胸中氣血翻涌,他毫無預(yù)兆地吐了血。 “魏昭靈!”楚沅失聲喊道。 與此同時,趙松庭也飛身落在房檐之上,楚沅見狀,便本能地將魏昭靈擋在自己的身后。 “楚沅,我不會殺你,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你身為這里的人,到底應(yīng)該站在哪一方的立場,是要你眼前的情愛,還是要這和平的大局,你可不能犯糊涂?!壁w松庭臨著身后仿佛永寂的夜,那風也吹著他冷靜的面容。 “趙松庭,你覺得你是為了大局是嗎?可是還沒發(fā)生的事,你又憑什么斷定他一定會那么做?”楚沅緊緊地抓著魏昭靈的手腕,將他護在自己身后,“你逼著我做選擇,讓我做你認為對的事,這就公平嗎?” “你不要覺得我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他是什么樣的人,你會比我更清楚嗎?”楚沅緊緊地盯著他,“你是在紙上認識他的,你看的都是那些被他放過的人對他的口誅筆伐,可我不是?!?/br> 她握緊了手中的見雪,卻見魏昭靈身體一瞬失去支撐,如果不是她及時抱住他的腰,他就要掉到屋檐底下去,看他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唇邊還染著血,意識已經(jīng)有些不清晰,楚沅意識到那枚扳指應(yīng)該不是普通的東西,那東西對他竟有這樣大的殺傷力,她勉力扶住魏昭靈,又回頭看向趙松庭,“今晚無論你怎么說,我都不會像你想的那樣去做,你要敢殺他,我一定,” 楚沅幾乎是咬著牙:“一定會殺了你?!?/br> “憑風憑月,把她拉開,別傷了她?!壁w松庭見楚沅始終不聽勸,便望向檐下的趙憑風和趙憑月。 趙憑風和趙憑風當即躍上屋檐,楚沅一手扶著魏昭靈,另一只手按出見雪的銀絲,那絲線在這燈火里泛著寒冷的光色,她將異能灌注其間,cao控著銀絲蕩開趙憑風朝她伸過來的手。 可她一面要護住魏昭靈,防備趙松庭,一面又要應(yīng)對趙憑風和趙憑月,漸漸地就有些力不從心。 趙松庭捏緊那枚從趙憑風那兒拿回來的玉扳指,魏昭靈渾身的骨頭就好像在這一刻被生生碾壓著,他唇畔又有殷紅的血液流淌出來,楚沅一驚,再顧不上趙憑風和趙憑月,只顧用一雙手抱緊魏昭靈。 “魏昭靈,你醒一醒!”楚沅大聲喚他。 也是此刻,趙憑風和趙憑月伸手想將楚沅帶走,卻聽見底下忽然有一道女聲傳來:“大哥二哥你們住手!” 他們同時回頭,便見原本在春城的趙憑霜不知什么時候竟已經(jīng)站在了底下,在她身旁的,還有簡玉清。 他們兩個沒辦法飛到房檐上去,趙憑霜只能站在底下,卻在趙松庭驚詫的目光下,忽然拿出了一把刀來抵在自己的脖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