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眼前這個人,眸中的空寂給覃櫻的感覺,像是很小的時候書里看見的詩句: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覃櫻手指緊了緊:“周渡,你真的希望我救她嗎?” 周渡沉默不語。 到底不甘心,期盼能從他口中聽到不同的答案,覃櫻一字一句補充道:“即便給她輸血,給她移植骨髓,我的身體會受損害,或者會死,你依舊希望我這樣做嗎?” 他黑色的瞳一片沉靜,許久,久到覃櫻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說:“是,你已經問過這樣的問題,我認為你不該再問第二遍?!?/br> “我明白了。” 當時他回答是,如今依舊是。 他要自己救人,不論什么代價,在所不惜。 他只要那個人活著。 覃櫻松開手,她往醫(yī)院里面走,邊走邊說,不敢回頭看他:“記住我們的交易,我救人,你把手里的證據(jù)給我?!?/br> 身后人的腳步頓了頓,半晌說:“好。” 棠梨以為她是因為喜歡周渡,才不管不顧要救人??神麢褯]傻到那個地步,早在知道他們靠近自己,不過一場陰謀時,她已經明白,自己和周渡這輩子都不再有可能。 第一次輸血是自愿的。但現(xiàn)在,她幫他救人,因為她要周渡手中那份證據(jù)―― 她父親犯罪的證據(jù)。 這些都不能和別人說,她只能任由棠梨誤會。 抽血前,覃櫻再次見到了床上的楚安宓。 隔著一扇透明的玻璃,楚安宓悄無聲息地睡著。她如此脆弱,像一朵即將枯萎的玫瑰,病懨懨的,面容卻不乏美麗。 這個冬天初雪之前,覃櫻一直以為楚安宓是周渡的表姐,周渡也確實是這樣介紹的。得知楚安宓患有白血病,血型是罕見的rh陰性血,覃櫻自告奮勇試著救她。 直到冬日第一場雪降臨,覃櫻家突遭巨變,她滿懷心事、憂心忡忡去找周渡,看見周渡抱著楚安宓。 她看著他們在大雪飄飛的街頭靜默相擁,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大一個笑話。 世上不會有哪一對姐弟會那樣擁抱。 她渾渾噩噩回去,到底年齡還不大,人生中第一場愛情還沒有開花便結束了。她在堆滿積雪的街頭,邊抹淚邊罵周渡和楚安宓,希望老天讓這兩個傻逼原地升天。 她開始隱隱覺察到,周渡恨她,所以他們才用這么下作的辦法凌辱她。她有時候覺得這一切荒誕無比,像一場惡作劇。周渡或許會來找她,告訴她不過一場誤會。 后來周渡真的來了。 他說:“安宓無法再撐下去,之前的匹配報告出來,你的骨髓能救她。現(xiàn)在她貧血,需要你輸血給她?!?/br> 我可去你媽的吧!她真想跳起來糊他一臉。 少年冷靜看著她,攤開手心,掌心躺著一份足以毀滅她父親的證據(jù)。 那個時候覃櫻真恨他??! 她曾經戀慕他出色的樣貌,超凡的能力,寂冷的性格,她喜歡周渡不為人知的一面??伤龔膩聿恢?,當他的能力變成刀刃指向她的時候,多么令人無力和難過。 家中本就岌岌可危,這份證據(jù)無疑雪上加霜,會成為壓垮她父親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救了她,你就把證據(jù)給我?” “是?!?/br> “周渡,你喜歡過我嗎?” 她雙眼灼灼,逼問他,不愿相信這場青春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愿。 塢城街道下起綿綿密密的雨。 他抬眸看著她,覃櫻聽見周渡毫不猶豫地說:“沒有,從來沒有。” 一個冷漠到幾乎純凈的人,他很少撒謊。 覃櫻把手揣進兜里,閉了閉眼,他知道她害怕輸血。之前是因為喜歡他,她才天不怕地不怕,忍著恐懼給楚安宓獻血。 而移植骨髓的過程,需要一次次在髂骨上進行骨髓穿刺,從而提取骨髓液。 這一次她并非自愿抽血,更加疼。 覃櫻躺在病床上,再一次失血令她整個人感到暈眩,她身體微微抽搐,好半晌才平息顫抖。 楚安宓病好之前,不會進行骨髓移植手術,但她需要覃櫻的血液恢復健康。 每一次來醫(yī)院,對于覃櫻來說都十分難熬。 護士溫柔拍拍覃櫻的手臂:“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再離開吧。”護士有幾分心疼這女孩,看上去年齡不大,一雙琥珀似的眼睛干凈清澈。真漂亮啊,還在念大學吧。 她家里有個女兒,覃櫻和她女兒差不多大。護士嘆了口氣,不明白覃櫻怎么愿意輸這么多血給重癥室里那個病人,明明害怕打針抽血。 她起身倒了杯水給覃櫻。 “別逞強。”護士說。 覃櫻用被子蓋住臉,死死捂住盈眶的淚。十九歲的她后知后覺明白過來,喜歡一個錯誤的人,是一件多么使人委屈的事。 她溫暖不了他的冰冷,她的痛苦他不會看到,她的恨他也不會在意。她甚至無法從周渡口中,得知他為什么會憎恨自己。 覃櫻抽完血的半邊手臂麻木到微疼,窗戶開著,送來獨屬于冬日的冷。過了很久,她才恢復自己的意識。 那時天色已經黑了,病房里開著燈,窗戶也被人關上。外面噼里啪啦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窗臺上,噠噠作響。 覃櫻突然覺得有幾分害怕,她坐起來,看見站在床邊的人。她以為是周渡,待看清后才發(fā)現(xiàn),是剛才的護士。 護士問:“好些了嗎?” 覃櫻點頭。 低頭穿鞋才看見,身上單薄的被子多了一層,怪不得睡著以后沒覺得冷。 她心中一動,問護士:“這床被子……” “哦?!弊o士說,“小宋護士剛才進來過,她給你蓋上的吧。” 覃櫻哼笑一聲,這一聲是笑自己自作多情,她把鞋帶狠狠系上。 護士說:“你獻血那名白血病患者已經轉入普通病房。陪你來那個男生在照顧她,你要去探望你的朋友嗎?” 覃櫻應了一聲,說:“不去,我要回家了?!?/br> 她走出病房門口,轉角處,聽見女孩柔軟的語調。 盡管內心一千一萬次警告,不要聽,不要去看,覃櫻仍舊無法避免看見這一幕。 無菌病房中,女孩蒼白的手與少年交握,她靠在他肩窩,和他說著什么,明明在講話,兩個人卻安靜得像油畫中人。 雨越下越大,世上的喧囂并不能影響他們分毫。 覃櫻站了不知道多久,僵硬轉身。 假如一開始沒有遇見周渡,一開始沒有遇見他就好了!她撐開傘,走進大雨中,這次沒有回頭。 也沒有再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不會為周渡哭了。今日,今后,永永遠遠。 * “醒醒覃櫻,別怕?!?/br> 啪嗒,啪嗒……雨點擊打著窗戶,覃櫻凌晨五點醒來時,不知今夕何夕,坐在床邊的黑影和夢里護士交疊,這次卻不是護士,而是真的周渡。 她恍然覺出幾分時空交錯般的可笑,當初盼著他關心自己的那個少女死在六年前,現(xiàn)在的自己不再需要他,他卻趕也趕不走。以前周渡利用她,現(xiàn)在她心如磐石,覺察到他的動情,也開始不動聲色利用他保護母親,對抗金家。不知道算不算報應?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微涼的手搭在她額上,低聲問:“怎么了,不舒服?” 窗外晨光熹微,她睜著泛著濕意的眼睛,輕聲問他:“周渡,你為什么不喜歡楚安宓了?我記得,你以前對她很好?!眽衾镉魵怆y平,她忍不住想,快,說出你們間發(fā)生的不愉快,讓我高興高興。 他驟然沉默下來。 第20章 我要你(無我不歡(六)) 周渡大概知道覃櫻夢見了什么, 那件事也是他后來無數(shù)個日夜后悔的事。在他記憶里,那一年無數(shù)場景都模糊了,只有覃櫻的淚眼漸漸清晰。 想念她的日日夜夜,周渡無數(shù)次地想, 如果一早放棄對她的怨恨, 他們今天會不會不一樣? 他摸摸覃櫻的發(fā), 低聲道:“當時我知道你在, 對不起?!?/br> 覃櫻沒想過他會應得這么坦誠,她神色怪異地看他一眼:“你和楚安宓有毛病嗎,那種人前秀恩愛的癖好?” 周渡說:“不是,我和她沒什么?!?/br> 覃櫻哼了一聲,每一個渣男都這樣說。她不會說出這句話, 因為孫雅秀還在周渡手中。 周渡看她一眼, 他沒法解釋自己為什么那樣做, 因為當初的自己的確包藏禍心。 周渡也沒想過他會把有關每一件覃櫻的事記得如此清晰,冬夜中,知道覃櫻離開后, 他去三樓醫(yī)院長廊,看覃櫻漸行漸遠。 他站了良久, 覃櫻沒有回頭, 也就不會發(fā)現(xiàn)他。 冷風爭先恐后往肺里灌,帶著令人不適的刺痛。穿著白色大衣的女孩身影不見, 他這才轉過身。 燈搖晃著人影, 楚安宓虛弱地站在病房門口。 楚安宓穿著病號服,她說:“我過來快二十分鐘了?!倍芏蓻]有發(fā)現(xiàn)她。 周渡平靜地說:“你還生著病?!?/br> “周渡, 我很害怕?!彼澏吨f。 “我答應過,不會讓你死?!?/br> 楚安宓凝視著他, 慘然一笑:“你后悔了嗎?” 周渡沉吟片刻道:“沒有?!?/br> “如果不是因為她爸媽,你和姥姥不會過這樣的生活,你不會經歷小時候那些事。周渡,她倒是幸福單純地長大了,你呢,你和姥姥以前過的都是什么樣的日子?一開始,你就恨她不是嗎?!?/br> “嗯?!彼麤]有忘記為什么和覃櫻相遇,本來就是一場陰謀。他的病也注定不會懂得喜歡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感覺。這些對覃櫻的報復,本來該有快感,可他并不覺得痛快,反而心口像是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非常不舒服。 近來氣溫驟降,周渡覺得自己是因為病了,才會有這些反常。 和楚安宓擦身而過時,楚安宓顫聲道:“周渡,別喜歡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