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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讀書的時候,是江南文脈最衰弱的時候,朝中黨爭已經(jīng)結束,江南派的官員紛紛落敗,江南世家元氣大傷。李相辭官后,一品大員全是北人。入仕無門,所以文壇也一片凋零,那些已經(jīng)成名的大儒,有寄情山水的,有尋仙問道的,還有干脆沉醉溫柔鄉(xiāng)養(yǎng)起歌女樂伎來的。 哪怕是過去多年,只要提起那幾個年份,江南人都會想起那段陰暗的時光。甲子和丁卯,連著兩次科舉,殿試三甲里沒有江南人。大儒們紛紛辭世,沒頂?shù)奈C似乎就懸在江南文壇的上方,如同沉重的烏云,許多年后,趙弘博仍然記得春闈放榜那幾天,學堂夫子臉上的陰霾。 而酈道永的名字,就在那時候跳了出來。 開國百年,一篇《江南賦》,占盡風流。這是夫子當時點評的原話。 江寧三年就有一個解元,但整個江南百年來也只出了一個酈道永。那年秋天,江寧城中的謝公箋價格連翻十倍。相傳是《江南賦》被送到京中,京中貴女紛紛傳抄,連宮中公主也不例外,后來明懿皇后在解憂公主案上偶然見到這篇賦,只淡淡說了句“此賦當用淺云箋”,謝公箋又叫十樣蠻箋,淺云是其中一個顏色。所以世人紛紛附庸風雅,用淺云箋來傳抄江南賦,結果倒真有了幾分“洛陽紙貴”的意思。 而趙弘博,卻是在入宮之后,才在無意中得知,原來解憂公主的閨名,就叫做淺云。 原來皇后此語,有招婿之意。連帶著那年選皇子伴讀,也偏向江南,趙弘博就是這樣被選入宮中的。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解憂公主早在數(shù)年前就嫁出宮去,江南也早有了新的解元,今年的沐鳳駒風頭正勁,而當年名滿天下的酈道永,此刻正在他的背上,昏迷不醒。 凈衛(wèi)過來抓人前,十皇子得到消息,說東宮的言君玉被凈衛(wèi)抓走,恐怕會把他們供出來,所以要趕快把酈道永轉移。譚思遠自告奮勇留下來拖住凈衛(wèi),兩個年長的伴讀和趙弘博一起,背著酈道永離開。 逃到校場附近時,身后遠遠亮起火光,還有馬蹄聲,是凈衛(wèi)已經(jīng)追了上來,另外兩個伴讀都是練武的,留下阻攔,最終只剩下趙弘博一人,背著重傷的酈道永在黑暗中奔逃。 兩側的宮墻高聳而威嚴,只有狹窄的一條甬道,趙弘博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背上的人是他童年世界的英雄,自己就算拼盡全力,也要救下他來。 其實他心里也知道已經(jīng)救不了他,能往哪逃呢,他們連宮門也出不去?就算逃出去,這天下哪有酈道永的安身之處? 然而他仍然不肯停下來,只是拼命地奔跑著,直到再也支撐不住地栽倒在地。 皇宮的地磚堅硬而冰冷,身后的火光漸漸逼近,趙弘博的腿摔得鮮血淋漓,再也跑不動了。他背著酈道永,試圖再往前爬一段距離。 “趙公子,別再跑了,給咱們省點事吧。”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背后響了起來,是那個叫龐景的胖太監(jiān),凈衛(wèi)的一把手,為人最是陰狠。 無盡的寒氣從磚縫中冒出來,凈衛(wèi)的燈籠將他們的身影在圍墻上拉得頎長無比,如同傳說中的鬼魅。趙弘博絕望地想爬出這陰影的范圍,哪怕再遠一尺也好。 然后他看見了宮巷盡頭的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蒼老,卻仍然偉岸的身影,穿著一身舊鎧甲,山林甲這種制式的鎧甲早已經(jīng)被淘汰了,今年換防的衛(wèi)戍軍,穿的都是亮锃锃的銀光鎧。 燈籠的光照在那人身上,他的鬢發(fā)和胡須都已經(jīng)花白了,面容也早已不復壯年,軍中那些關于他的傳說,想必都已經(jīng)被新的故事代替,唯一不變的,是他手中那桿□□,那是一桿傳說中的槍,也許還有孩童記得,聽過一位將軍槍挑西戎北大王的故事。 身后的黑影都停下來了,那些凈衛(wèi)也知道,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們和酈道永之間隔著的最后一道防線了。 那些讀過江南賦的文人全都沉默不言。官場靜默,連東宮也置身事外,最后擋在酈道永面前的,竟然是一位誰也沒想到的人。 這是二十年前的鎧甲,也是二十年前的將軍。 不知道為什么,趙弘博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凈衛(wèi)的刀出鞘時,宮巷中忽然響起了青年的聲音,因為力竭而虛弱著,卻似乎有著無盡的豪情。 “云臺高議正紛紛,誰定當年蕩寇勛?!?/br> 刀聲襲向一個目標,金石相擊的聲音如此清脆,□□如龍,卷起沉重的破空聲,如同當年塞上夾著黃沙的長風。 青年的聲音這樣悲壯,幾乎泣血。 “日暮灞陵原上獵,原是漢家舊將軍!” 第95章 賢后別再扮小兒女情態(tài)了 葉璇璣到思鴻堂時,夜色正深。 很少有人會相信,她上次來這里,已經(jīng)是幾年之前了。 太子不喜太子妃,是闔宮皆知的秘密,大婚不到一年,正好遇上大選,皇后又指下三名秀女,都是世家貴女,嫁入東宮。雖然太子對她們并不喜愛,但至少好過相敬如冰的太子妃。 其實宮人都知道,那些后來的姬妾,沒有一個有她的容貌,更何況葉家蘊藉這樣深厚,凌煙閣上十八將,第一名就是葉家的祖上葉慎。太子妃的祖父是老相爺,父親是當世大儒,若論聰慧,論學問,天下女子也敵不過她。 然而最終卻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