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只怔怔點頭。

    他滿腹心思，不能跟諶文說，只能送諶文出了門，走到門口，才想起囑咐諶文道：“你也要小心。”

    “我向來是小心的?！敝R文淡淡道：“譚思遠他們本就因為酈解元的事義憤填膺，聽了這事，更是熱血沸騰，今早在御書房就在討論，還問先生‘何為諍臣’，逼著先生表態(tài)。鬧得不成樣子……我父親上次就讓人傳話，不許我卷進去，今天只怕又要傳話來了。”

    他話中說不出是哀傷，還是自嘲，言君玉知道他向來是奉行君子之道的，心里肯定是不甘的，但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他想要把當(dāng)初云嵐罵羽燕然的道理說給他聽，不該逞一時之勇，保全太子才對。這道理放在諶文身上，就是先保全自己，以圖未來，等到以后做了高官，再站出來……

    但他眼前不知道為什么，忽然閃過酈道永坐在梨春宮廊下的身影，傲然而孤獨，如同狂風(fēng)卷來，萬千草木全部俯下身去，他是唯一傲立的那一棵樹。

    如果云嵐是對的話，酈道永為什么要那么做呢？諶文又為什么這么傷心呢？那個穆朝然，又為什么要站出來呢？

    他沒有遇到過好老師，也沒有父親教導(dǎo)，只是天性純良，又兼祖母教育，所以凡事全憑本能，不去想背后的道理。到東宮以來，遇到許多精彩人物，各有各的原則，他卻是還沒長成的少年，聽到許多道理，時不時在腦中打架，還未分出高下。

    他不知道這是成年人都要走的一步，把外界的信息全部吸收，最后內(nèi)化出自己的一套行事原則。敖霽如此，容皓也如此，他只當(dāng)是自己犯了糊涂。所以送走了諶文，自己回來，還有點呆呆的，正琢磨呢，不由得默念了兩句“諶文”只聽見屏風(fēng)后一聲笑，道：“還諶文呢？諶文的心性也快被三皇子磨出來了。今天去給圣上請安，就是撞在老虎嘴上，三皇子蠢，諶文也心狠了，竟然不提醒他?！?/br>
    這聲音沒有別人，一定是容皓。言君玉氣得不行，跑到后面去，果然容皓見他來了，裝成閉目養(yǎng)神，言君玉揍了他兩拳，他笑著叫起痛來：“真要打死人了，小言天天吃了睡，比牛還壯了。”

    “外面都出了那么大的事了，你躲在這里睡覺，不打你打誰?！?/br>
    “小孩子懂什么?！比蒺醒笱蟮匾惶桑褂辛藥追忠郧澳菗u著扇子論天下大勢的神氣：“外面的事就是我弄出來的?！?/br>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呼里舍毒死了曼珠，曼珠的小丫鬟跑到刑部去告狀，現(xiàn)在滿朝文武都知道西戎人毒殺蒙蒼的姬妾，再嫁公主，就是皇族自辱了。這是其一。王子犯法，當(dāng)與庶民同罪，不管如何處置呼里舍，都是賣了主和派和西戎一個大人情，這是其二。況且這還只是第一步……”

    言君玉思索了一下，明白了過來。

    “你怎么想到這么厲害的計謀的？”

    “你真想知道？”容皓抬起眼瞼看他。

    “也沒那么想?！毖跃窭蠈嵈鸬馈?/br>
    容皓笑了。他仿佛真的很疲憊的樣子，明明完成了這么漂亮的謀劃，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陪我坐一坐吧，小言?！彼麘醒笱蟮亻]上眼睛：“我有點冷，需要曬曬太陽?！?/br>
    “這里哪有太陽，傻了吧。”言君玉小聲嘟囔道。但還是乖乖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他雖然揍他，其實心軟。看容皓真睡著了，學(xué)著云嵐的樣子，想去找點東西來給他蓋，毯子太薄，索性跑到內(nèi)室搬了床厚厚的大被子來，往容皓身上一蒙，容皓睡夢中遭此重擊，險些被壓得吐出一口血來。

    第83章 傲氣自幼身份尊貴

    雖然容皓說得輕松，其實此事重大，比二十年前那席卷了官場的“阮老九案”還要嚴重百倍。那案子是朝中派系斗爭，把一件人命案弄得上達天聽，慶德帝借機發(fā)作，狠狠地削弱了一下雙方派系。這案子卻事關(guān)兩國關(guān)系，不得不說那穆朝然實在是鐵骨錚錚，刑部沒人敢接這案子，不然也輪不到個這么年輕的侍郎來主審。

    消息傳到養(yǎng)心閣時，正是卯時，太子已經(jīng)到了，慶德帝也才剛剛用了早膳，皇后親奉湯藥?；屎笫翘由?，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但更柔美些，尤其是一雙山嵐般眼睛，只是位置高貴，所以端莊穩(wěn)重，不露波瀾。

    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太監(jiān)傳進消息，慶德帝聽了，咳嗽起來，原本蒼白面孔頓時漲紅了，頗為狼狽。

    太子站在床邊，神色八風(fēng)不動。宣進來的老臣們見了這樣，只有心中佩服的，自己都跪下了，作戰(zhàn)戰(zhàn)兢兢狀。

    “朕病了兩個月不上朝，朝中都反了不成?！睉c德帝怒道：“先出了一個酈道永，又出一個穆朝然，把西戎使者都抓了，這是怕仗打不起來嗎！”

    這話實在牽連太廣，當(dāng)即就有臣子呈道：“回稟圣上，酈道永原是布衣，是禮部宣進宮的?！?/br>
    禮部從尚書以下，一律主和，這臣子也是油滑，只把責(zé)任往他們身上甩。

    慶德帝聽了這話，怒極反笑，道：“誰跟你說酈道永了，如今得意的可是刑部的穆朝然，如此膽大妄為，也能做到刑部侍郎？”

    其實這話實在冤枉，穆朝然是探花郎，天子門生，是慶德帝一步步提拔上去的。今天這事不出，誰也不知道他原是主戰(zhàn)的。

    但誰敢和盛怒的皇帝講道理，皇帝環(huán)視了一周，又怒道：“這樣暗藏禍心的家伙，朝中不知道有多少！真是讓朕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