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寧汝姍?!比萜矶⒅雎暤牡胤?,臉色大變,“是你嗎?” 他起身朝著出聲的地方走去,出門前甚至差點被書桌絆倒,他在黑暗中驚懼卻還是腳步不停地來到竹林前,卻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只能聽到一個沉重的呼吸聲。 “寧汝姍?!背聊蹋従徤锨?,朝著那個呼吸聲走去,“是你對嗎?!?/br> 冬青看到竹林倒影下的那個熟悉的身影,身影微顫:“夫,夫人。” 寧汝姍看著緩緩走到自己面前之人,嘴唇微微顫抖,卻是突然說不出話來,她甚至不敢開口確認此事。 “我,我爹他,我……”她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突然打了個戰(zhàn)栗,再也說不下去。 容祈就站在她一步之遠的位置,那雙無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顆心沉沉地往下掉。 他曾遇到過無次數(shù)絕境,次次都是生死攸關之際。 河間府被困,突圍失敗,博望山被伏擊,親眼看著王翼將軍戰(zhàn)死,乃至自己被送回臨安,甚至面對所有責難憤怒的目光,可從沒有這一次讓他痛苦糾結。 “容祈。”寧汝姍一雙漆黑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連著聲音都是顫動的,“容祈?!?/br>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 “襄陽城破,寧將軍戰(zhàn)死?!彼焓?,想去觸摸面前之人溫熱的肌膚,卻只摸到一張淚流滿臉的冰冷臉頰。 容祈伸手把人沉默地抱在懷中,用力抱緊,恨不得按下她薄衫下的打顫。 “尸體呢?!比萜砺牭綄幦陫櫰届o問道。 容祈沉默著,最后緩緩說道:“大魏不曾送回。” 他聽過許多人哭,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卻從不曾聽到有一個人連哭都是這么小聲,就像一只頻死的小獸發(fā)出一聲聲唔鳴,絕望悲涼。 “我一定把寧將軍帶回來。”他恨不得把人揉進骨血中,替她疼,替她哭,替她承當一切的苦難,他甚至希望能替她大聲哭出來,把所有痛苦都在眼淚中帶走。 他的阿姍,不要再這樣哭了。 襄陽城破,屠城七日的消息在三日前便傳回臨安,臨安全城大驚,一時間眾人義憤填膺,可更多人卻是感到恐懼,害怕道聽到大魏二字便嚇得牙齒打顫。 大年三十那日,寧翌海的衣冠冢被親信從建康府送回到臨安。 寧家夫人和寧姝站在丹陽門門口迎接棺槨,寧夫人哭得眼睛都是腫的,寧姝甚至要人扶著才能站著。 宴清站在酒樓上,身形消瘦,他披著厚重的大氅,玉冠束發(fā),面白如玉,只是唇色青白,越發(fā)顯得眉眼清冷深邃。 遠遠的,哭聲便在風中送了過來,撕心裂肺,痛苦悲慟。 宴清眉眼低垂,看著一踏踏黃紙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最后又重新落入地面,寧姝哭得暈了過去,被人背在背上。 “寧汝姍呢?!彼n白的唇微動。 身后的侍衛(wèi)低聲說道:“容府大門緊閉。” 宴清沉默著目送隊伍遠去,握著窗欞的手不知不覺磕斷了指甲,滲出血來。 “公子?!笔绦l(wèi)大驚。 宴清接過帕子,咽下一口血氣,這才淡淡說道,“這是躺著的是襄陽十萬百姓。” 侍衛(wèi)面露悲痛之色。 “紂開!”他握緊手中的帕子,指甲印出蒼白之色“好,好得很!這筆血債……” “血債血償?!?/br> 寧翌海的衣冠冢停在寧家大堂上,官家派了安定親自來祭拜,寧夫人強撐著身體接待著。 “夫人請節(jié)哀。”安定柔聲安慰著。 “多謝中貴人關心?!睂幏蛉顺谅曊f道,“將軍為國而死,是大義?!?/br> 安寧親自上了香,拜了三拜,這才起身。 “夫人大義?!?/br> “三娘子呢?!彼麙吡艘谎厶弥兄?,小聲問道。 寧夫人厭惡說道:“我不知道,容家并沒有派人來?!?/br> “這幾日聽說世子也病得厲害,大概是抽不開身來。”他低聲解釋著。 寧夫人冷笑一聲,人群中發(fā)出紛紛議論聲。 “她不會不來的?!本驮诖丝?,身后傳來一個沙啞卻依舊柔媚的聲音。 所有人扭頭看去,卻都愣在原處。 那是這樣的絕色,哪怕她現(xiàn)在穿著一聲素白,頭上只帶了一朵白花,依舊是其艷若何,霞映澄塘,絕世佳人。 任何贊美之詞落在她身上都將黯然失色。 “這是誰?” 臨安何曾見過這樣的美人,人群中議論紛紛。 安定卻是愣在原處,目光落在她身上,嘴里喃喃著,卻始終不敢出聲。 ——梅夫人。 梅姍。 “這是我們府中的玉夫人。”寧夫人厭惡地撇開視線,冷淡說著。 眾人嘩然,這就是當初寧將軍一反常態(tài)接入府中的外室。 梅夫人隔著遠遠地看著安定,微微行禮:“好久不見?!?/br> 安定直接避開,手指顫動:“不敢。” 寧夫人移開視線,眾人也都怪異地看著她們。 梅夫人的目光落在那個烏木棺槨上,長而翩躚的睫毛微微下垂,隨后悠悠一嘆:“我不想再躲了。” 安定抬眸,愣愣地看著她。 “我這輩子何曾這樣狼狽過?!泵贩蛉司彶角靶?,最后站在大堂前,看著滿堂白布,突然笑著搖了搖頭,“安定,你說是嗎?” “夫,夫人……”安定想要上前,卻又止步不前。 他狠狠閉上眼,最后突然眉眼狠厲,大聲呵斥道:“滾出去!” 大堂內眾人一驚,可看到安定的神色心中一顫,不得不退了出去。 偌大擁擠的大堂只剩下梅夫人,寧夫人和安定三人。 “每個人都曾信誓旦旦說要保護我,可每個人都失言了?!?/br> 梅夫人那雙纖細白皙若暖玉的手搭在漆黑的烏木上,精致到近乎失色:“韓錚死的時候,我不能親自去送送他,現(xiàn)在寧翌海死了,我不想海龜縮在角落里?!?/br> 安定只能看著她。 哪怕她臉上露出悲傷之色,世上最濃艷的牡丹也都為之退讓,這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梅園之主啊。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隨著她生死不離的韓相走了。 “你難道不為三娘子想想?!卑捕▍葏乳_口說道。 “不了,當年我一心想跟著韓錚走,是寧翌海跟我說,想想這個孩子?!?/br> “可我怎么想啊?!?/br> 梅夫人喃喃自語。 “一開始我看著她,我就難過,后來她大了,越來越像韓錚了,我就想著我怎么還茍活于世,乃至到了最后……” 她盯著還未蓋棺的棺材,盯著那套被洗的發(fā)白的衣服。 那是她送他的,這輩子,也只送給這一件。 她甚至還記得當時他臉上的高興,不掩于色。 “我看到她,我就感覺到我對韓錚的背叛。” 她輕聲說著。 安定臉色大變。 “我這輩子大概就是載在溫柔二字上了?!泵贩蛉耸栈厥?,扭頭看向門口。 不知何時寧汝姍站在門口,她臉色憔悴,臉上還帶著不正常的紅暈。 “寧汝姍?!?/br> “寧翌海給你取名汝姍,希望你跟我一樣?!泵贩蛉诉h遠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平靜又悠然,“可我還是喜歡你像韓錚,像他?!?/br> “像我,”她沉默片刻,“太苦了?!?/br> 寧汝姍滿眼含淚,跌跌撞撞地跑了上來。 “給他上三炷香?!泵贩蛉苏驹谝惶?,對著寧汝姍說著。 梅夫人看著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插上香,這才合上眼,咽了咽口水,把那點淚意逼了下去。 “把玉佩給我?!彼龑χ鴮幦陫櫳焓?。 寧汝姍一愣,猶豫地看著她。 “給我。”梅夫人強硬說著。 安定看著那塊玉佩,瞪大眼睛。 突然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真的那塊玉佩。 “中貴人看仔細了?!泵贩蛉四笾菈K玉佩,突然抬眸看他。 安定還未回神,只聽到咯噔一聲。 “娘!”寧汝姍失聲喊著,聲音嘶啞。 玉佩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里面沒有官家要的東西?!泵贩蛉硕⒅捕?,冷冷說道。 寧汝姍跪在地上,哆嗦著撿著地上的碎玉佩,地上暈開一滴滴淚花。 “當年之人,只剩下她了,但她還小。”梅姍看著在地上撿玉佩的人,蹲下/身來,猶豫著,伸手摸了摸她鬢間的碎發(fā),低聲說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放她走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