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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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刻我想,哪怕一切真的是一場夢,哪怕我此刻就醒來,有了這一刻,我的此生已經(jīng)和以前有了本質的不同。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學校里的一個女老師。她臉上掛著笑容,看了一眼穆榮,有點欲言又止。我走過去,問:“怎么了?” 那女老師把我叫出來,小聲說:“蘇總,集團給咱們捐贈的衛(wèi)生巾到了,在學校門口的空地上。您要不要去簽收一下?” 這里的人有點封建,女老師可能看穆榮是男的,就有點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說女性衛(wèi)生用品。我馬上答應了:“好的好的,我這就來?!?/br> 我回去跟穆榮打招呼,順便說:“厲燁還挺細心的。” “這倒不是厲燁的功勞,這是林雪兒提的?!?/br> “哦?真的?”我對林雪兒刮目相看:“還別說,她來了之后,真的做了不少好事呢?!?/br> “她確實做了很多有用的事。她給女孩子們上生理衛(wèi)生課,還申請了大批的女性衛(wèi)生用品。她教給男孩子們要保護女孩子,要做紳士,還訓練他們有禮貌。這些事她都沒有對外宣傳,是孩子們告訴我的。” 我沒想到林雪兒居然也有做好事而低調的一天。不過仔細想想,她的主要心機好像一直體現(xiàn)在搶男人斗女人上面。而對于這個慈善計劃,她確實一直都很認真。村里的平板電腦,永久免費的無線網(wǎng)絡,也都是她申請的。 我走出教室,穿過cao場,往學校外面走去。不遠的地方工人在施工——厲燁已經(jīng)資助了新的cao場和教室,待施工完畢就將投入使用。陽光灑在我身上,我的腳步帶起了彌漫的塵土。我看著塵土在空中盤旋降落,這個場景是如此的真實,我再次問自己:這真的是一場夢嗎? 可是我分明記得我真正的生活是北京萬千女白領中的一員,每天過著疲于奔命的生活。我沒有愛人,只有幾個朋友??墒俏业呐笥巡皇请x我很遠,就是和我一樣忙碌。即便是都在北京,也常常一年到頭都難得一見。在一個又一個的夜晚,我總是一個人入睡,不敢將自己的心事輕易向他人吐露。我怕打擾了人家,也怕成為他人的談資和笑話。 我寧可加班,因為那樣至少不那么寂寞。沒有愛人不要緊,我可以與我的同事們一起,共度一個個將辛苦換成金錢的良宵。 在這個不知所終的地方,我有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還有一個可愛的男孩子喜歡我。這里很完美,可是我總有一種巨大的不踏實感。在心底最深處,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我開始留戀這個夢,我越來越怕自己醒來,去面對我那個蒼白無力的真實人生。 一陣悠揚的歌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一個清澈的女聲帶著孩子們唱道: 脆口要算青苣筍,爽口要算芥蘭心, 最美要算龍顏菜,味又正來湯又清。 南瓜白瓜愛上架,苦瓜黃瓜愛上椏, 冬瓜圓圓地上滾,水瓜最愛滿墻爬。 絲瓜去連芹菜妹,豆苗扳藤去做媒, 葫蘆望見吊頸死,冬瓜氣得一身灰。 …… 這首歌曲調悠揚,又帶有野趣,帶頭的女聲唱得也很好。我不由自主地被這歌聲吸引,走近歌聲所在的教室。原來,這天籟般的歌喉竟然出自林雪兒。我透過窗戶看去,她正帶著孩子們唱歌。她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牛仔褲,頭發(fā)梳成馬尾,臉上帶著微笑,姿態(tài)很放松。此刻的她,真正美得天然而然。 我甚至有點替厲燁惋惜:他要是看到這一幕就好了,他肯定會徹底愛上她的,然后我就可以下崗…… 一個小朋友發(fā)現(xiàn)了我,喊:“茜茜老師!” 林雪兒停止了歌聲,看到我,有點驚訝,走了出來:“怎么?你有事找我?” “我只是路過。剛才學校跟我說捐贈的衛(wèi)生巾到了,讓我過去清點一下。聽說這是你的主意,我覺得太棒了?!?/br> 她抿嘴一笑:“這種小事,也只有我這窮人才注意得到。蘇總當然是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用衛(wèi)生巾都要數(shù)著片算計的日子。” 這話里有點刺,但是我決定不予計較,轉移話題:“你剛才唱的歌好好聽啊,是什么歌?我從沒聽過?!?/br> 她淡淡地一笑:“是我家鄉(xiāng)的民歌。正好這兩天學植物,就帶著孩子們唱一下。” 我忍不住暗示她:“你有沒有給厲總唱過?。磕愠谜娴奶寐犃?。” “這首歌?這種民歌小調不登大雅之堂?!绷盅﹥簯岩傻乜粗遥骸皡柨偛粫矚g的?!?/br> “他不是挺有品位的嗎?我覺得……” “就是她!不要臉的女人!臭□□!”一陣突如其來的罵聲打斷了我們的交談,幾個粗壯的中年女人沖過來,后面還跟著幾個男人。領頭的一個指著林雪兒罵道:“就是這個女人!給我打!” 我徹底懵了,本能地擋在林雪兒前面:“出什么事了?有話好好說!不許打人!” 但是根本沒用,領頭的女人將我一把推開,一個耳光就打在了林雪兒的臉上。等我意識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無力地拽那些打人的女人。我的身體居然在我的思考之前行動了。原來人在驚恐之際,真的會記憶斷幀。我聽見自己在大喊:“別打了!別打了!來人?。 ?/br> 林雪兒被推倒在地,有人開始拽她的頭發(fā),有人開始撕她的衣服,嘴里罵道:“讓她不要臉!把她的衣服扒光!” 她拼命掙扎,但是對方人多力量大,她根本掙脫不開。 我急了,撲過去制止她們:“住手!你們瘋了!” 那些女人已經(jīng)打得眼紅,根本不顧忌我。有人罵道:“滾開!”有人開始蠻橫地拽我,我的身上也挨了好幾下。教室里的孩子們嚇得亂成一片。幾個女人已經(jīng)把林雪兒的衣服扯破。她們的眼里冒著興奮的光芒:“扒光她!讓大家都看看她是個什么貨色!” 那幾個跟來的男人不懷好意地笑道:“嫂子干得好!讓大家好好看看!” 一個女人拿出剪子,把林雪兒的秀發(fā)一下子剪掉一大截,嘴里還叫喊著:“劃爛她的臉!” 我大驚,拼命護住林雪兒:“你們不能這樣!住手!住手?。 ?/br> 扭曲亢奮的聲音交織在我周圍:“滾!再不滾,連你一塊打!” “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撕開衣服看看是什么貨色!” 拳頭雨點般地落在我身上,我感到無比真實的疼痛。有人開始撕扯我的衣服。我聽到男人的喘息和哄笑。我的意識一片混亂,又驚恐又懷疑:這真的是一場夢嗎?為什么我還不醒來? 第45章 道歉 一片混亂之際,援軍趕到。有人護住了我。有人大喊:“住手!”很多雙手把我們身上的人拖開。 抱住我的人是穆榮,小倫和幾個老師把那幾個女人拉開。這些人看到有人來了,也就悻悻地放開了手。 穆榮急切地一邊問我,一邊檢視我的臉:“茜茜,你沒事吧?” 我一開口,聲音都嘶啞了:“我沒事??赡芫蜕砩习ち藘上隆A盅﹥汉孟袷軅?。” 我轉頭去看林雪兒。她臉上有淤青,嘴角有血跡,衣服也被扯破了。有個老師遞給她一件外套,林雪兒低聲說謝謝,璐璐幫她穿上。她緊緊抿著嘴唇,一滴眼淚也沒有。 這時校長帶著幾個警察匆忙趕到,警察問道:“怎么回事?” 女頭領怒氣沖沖地說:“你問問這個賤貨在學校里教我家閨女些什么?” 穆榮怒道:“教什么你也不能打人啊!” 那女人又要吼,警察做手勢制止了她,指著林雪兒問校長:“這個老師是教什么的?” 校長說:“林小姐是過來支教代課的,別的老師不在,她就臨時上一下課。語文,英語,科學都教過……” 人群中一個激動的女人喊:“不是那些!是這個賤貨偷偷摸摸給女娃娃們上的那個!” 警察問林雪兒:“偷偷上的課?那是什么?” 林雪兒淡淡地說:“我沒有偷偷上過任何課?!?/br> 那女人氣得要撲上來:“不要臉!還在抵賴!好好上著課,為什么把男娃都叫出去?” “那是生理衛(wèi)生課,女孩子教的內(nèi)容和男孩子不一樣?!?/br> “對!就是那個!你們問問她教給女孩子什么了?才小學的女娃娃啊!她不是人!” “生理衛(wèi)生課?”我疑惑地問:“不就是講講生理結構和發(fā)育階段嗎?” “她拿的那圖!她說的那話!她在課上干的事……我,我可說不出口!” 我大致明白了:林雪兒大概是給孩子們看了生理結構圖,很可能還講了一些有關受孕之類的知識。對于這個封閉的山村來說,這種課程可能確實有些難以接受,但對孩子們其實是有好處的。 這幾個女人也真是諷刺。自稱性觀念保守,連生理衛(wèi)生課的內(nèi)容都不敢提。可剛才撕林雪兒衣服時,可沒半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嘴里更是不干不凈,說的話句句直奔下三路,簡直是猥褻耳朵。 “生理衛(wèi)生課是很正常的教育,會涉及人體結構?!蔽掖舐曁媪盅﹥航忉專骸斑@是很多地方孩子們都會上的課。也是一種健康知識……” “放屁!”之前那個激動的女人沖我狂吼:“你們城里也教女娃娃用套?!還……還……還拿個香蕉演示!” “?。俊蔽乙馔獾乜粗盅﹥?,她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我有些尷尬地問:“你真的教了啊?” 她冷冷地說:“對,我是教了,怎么了?這里的女孩子普遍上學晚,有的女孩子已經(jīng)十三甚至十四歲了。我這是在保護她們,有錯嗎?” “你個賤貨!你在課上說,戴套就可以隨便跟男人睡覺!” “我沒這么說。我說的是,安全套會保護你們,讓你們不得病,不意外懷孕?!绷盅﹥捍舐曊f:“班里一半的女孩子都初潮了!現(xiàn)在不教,非要等出了事再教嗎?” “你還說跟幾個男的睡都沒關系!” “我說的是你們不要認為自己一輩子就屬于一個男人!女孩子的身體是屬于自己的!” “你還說什么男的跟男的也可以睡覺!”那女人又激動起來,向林雪兒撲上去:“這種話怎么說得出口!撕爛她的嘴!” 警察攔住她:“不許動手!都老實點!” 自從警察來了以后,女頭領一直沒動手,此刻她站了出來:“既然警察說不動手,那我們就聽警察的。但是,這個賤貨絕對不能再在這里教書了。她今天就得離開我們這里。走之前,她得去跟女娃們承認她是胡說八道,她得磕頭謝罪!” 校長為難地說:“什么年代了?哪有磕頭謝罪的說法?” 人群中有女人尖叫:“她教唆女娃娃做娼婦,就該被推到河里喂王八!磕頭都是便宜她了!” 幾個女人隨聲附和,場面又亂成一片。警察喝道:“別吵了!都給我安靜,一個一個說!” 女頭領恨恨地說:“第一,她得跪下謝罪!磕頭可以免,跪不能免!第二,她還要跟女娃娃們說,她說的都是狗屁!” 我聽到這里,覺得林雪兒的生理衛(wèi)生課是激進了點,但也沒什么大錯。如果一定要說有錯,就是她確實有點太自作主張,沒考慮一下當?shù)厝嗣竦慕邮芏?。其實很多鄉(xiāng)村的風氣也是開放的,只是寒竹谷顯然不屬于那種開明鄉(xiāng)村。 校長猶豫地看著我:“蘇總,您看……?” 我把林雪兒拉到一邊,打算好好勸勸她服個軟,她卻先開了口:“蘇小姐,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我當然覺得你沒問題了。這種課國外也有的?!蔽夷贸鲛k公室里和稀泥的本事,壓低聲音:“但是,該縮頭時要縮頭……咱們先把這幾個母夜叉安撫一下。你就不咸不淡地道個歉,把事情擺平……” “你剛才救了我,我會承你的情。”林雪兒打斷我:“但是我沒錯,我是不會道歉的?!?/br> 她鄙夷地對那群女人大聲說道:“我可以馬上離開,不再教孩子們。但是我決不道歉。我沒錯。錯的是你們。女孩子生在你們這種人家,真是造孽。” 女頭領怒道:“看看,她還嘴硬!” 我心里也怪林雪兒,大小姐,這種時候你還做什么圣母狀啊? 我連忙打圓場:“哎呀,林小姐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女頭領冷笑:“我那個女兒招娣可聽她了。回家就給我說女人是自由的,還攛掇她表姐小麗打掉孩子,不嫁給李瘸子!” 圍觀群眾一片嘩然。有個蒼老的聲音說:“小麗已經(jīng)是李瘸子的人了呀,不嫁給他誰還要她?” 林雪兒大喊:“你們都是禽獸!李瘸子是□□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