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竹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里，唇畔一抹淺笑，還真細(xì)細(xì)看了看她的身形，“似乎是瘦了些?！?/br>
    聽她如此說，冷芙蕖以為她心軟了，臉上立刻現(xiàn)出喜意。

    “我們畢竟主仆一場，你這個樣子，我也實(shí)在是不忍心。”靖竹假作沉思須臾，然后笑道：“不如這樣，從今天起我每天讓小廚房給你送些補(bǔ)身子的補(bǔ)品，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了?！?/br>
    冷芙蕖目光一定，“小姐，奴婢伺候了您那么久，您就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奴婢吃這樣的苦頭嗎？”

    “若非我昔日縱容，也不可能養(yǎng)成你那般放縱的脾氣，靖玉說的有道理，我平素還是太縱著你了，才會讓你敢站在主子頭上撒野?！?/br>
    “那是從前，”冷芙蕖馬上表態(tài)：“奴婢保證，以后再也不敢對小姐您有絲毫不敬，若違此誓，紅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還真以為自己傻，靖竹暗自冷笑。“你無需同我發(fā)誓，你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不是閑云閣的丫環(huán)，我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你，你還是從哪里來回哪里去，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吧?！?/br>
    她軟硬不吃，明明看著軟和和的性子較起真來就跟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冷芙蕖沒了主意，想著這些天來遭受的折磨還是不甘心，硬著頭皮繼續(xù)請求：“小姐，奴婢打小跟在您身邊，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為何就不能念一念往昔的舊情，給奴婢一條生路呢?！?/br>
    “你在我面前猖狂的時(shí)候，似乎也沒同我念舊情。”靖竹面露疲態(tài)，朝她擺了擺手：“我乏了，你退下吧?！?/br>
    “……是。”冷芙蕖嚼穿齦血，忍著怒氣低低應(yīng)了一聲，臨出門的時(shí)候指尖輕輕搓動了一下，床頭的燭臺也跟著一動。

    靖竹正闔著眼眸，看起來并沒有注意到什么不對。

    冷芙蕖走后，謝明端從房梁上跳下來，他腿上有傷，落下的聲音有稍微有些重，靖竹看著忍不住在旁邊提醒：“你直接躲到屏風(fēng)后不就行了，非要逞什么強(qiáng)跑屋頂上去?！?/br>
    她聲音雖冷，話里卻實(shí)實(shí)在在透著關(guān)懷，謝明端嘴角微翹，上前兩步坐到她身側(cè)：“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br>
    看著靖竹眼眸不經(jīng)意般落在燭臺上，他眉頭一挑，“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瞧方才的那個丫環(huán)如何？”

    謝明端半點(diǎn)不客氣地給出評價(jià)：“眼神不純，神態(tài)刻薄，看著就是什么好東西?！?/br>
    “她還當(dāng)我傻，以為我瞧不出她那點(diǎn)子小把戲，竟想在我面前耍心機(jī)?！本钢駥⒛乔嘤誀T臺拿在手心，嗤笑一聲道：“我也真是傻，竟然被她騙了那么久?！?/br>
    謝明端以為她說的是紅泥，“她心術(shù)不正，那并不是你的錯?！?/br>
    靖竹但笑不語。

    謝明端想到剛才那個侍女的動作，腦海里一道亮光閃過，頓時(shí)就想到了先前靖竹交給謝長華保管的那只蠱蟲：“你說，你這丫環(huán)會不會和母蠱有關(guān)系？”

    既然那人能將母蠱放到靖竹身邊，那定然是能接觸到她的人，綠蟻看著不像壞人，倒是這個紅泥，方才的舉動很有些問題。

    “不是她，還會有旁人嗎？”靖竹把燭臺放回原處，淡聲：“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將她趕到外院？”

    “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謝明端先是驚訝，接著又有些不快：“這么大的事情，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你真想知道嗎？”

    謝明端反問：“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你還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自然沒有?！本钢裣嘈?，如謝明端這樣的人，即使走到最后他們沒有結(jié)果，他也一樣不會害自己，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久了也會覺得累，多個人分享也沒什么不好?！凹热荒阆胫溃俏揖桶阉械氖虑?，一絲不漏地全都告訴你。”

    謝明端直起身子，好像曉得自己要聽的是一個大秘密，腦海里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跟著亢奮：“你說。”

    靖竹朝門外看了眼：“綠蟻快回來了，你先回去，改日有時(shí)間我再和你說?！?/br>
    謝明端：“……可是我都準(zhǔn)備好了?！?/br>
    靖竹嫌棄他：“聽個秘密要準(zhǔn)備什么啊，你帶著腦子來就行了?！遍T外又有腳步聲傳來，靖竹催促道：“你快走吧，綠蟻真的回來了?！?/br>
    謝明端不甘心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恨恨地從后窗躍了出去。

    綠蟻端著糕點(diǎn)碟子進(jìn)來，靖竹看著她嘴角的碎屑：“又偷吃了？”

    綠蟻嘿嘿地樂：“小姐，奴婢就吃了一小塊?！彼讣饽笤谝黄?，表示真的是一小塊。

    靖竹覺得好笑：“想吃就吃吧，那一盤點(diǎn)心都給你?！?/br>
    “真的？”綠蟻喜不自勝，端著碟子坐到一邊滿心歡喜地恭維：“小姐您真是全天下最體恤下人的主子了?！?/br>
    靖竹躺在床上，從枕下抽出一本話本來，翻了兩頁又放下，總感覺有事情放心不下，想著這些天來府里雜七雜八的事情開口：“綠蟻，最近陳氏和李氏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好像也沒什么事情，張嬤嬤和周嬤嬤聽了陳大夫人的話克扣了李大夫人的用度，李大夫人也沒說什么呀，該吃吃該喝喝，少了她的吃食她也沒怨言，饅頭咸菜就著就是一頓飯。老國公讓陳大夫人分一些管家的事情給李大夫人，陳大夫人分是分了，但都是城郊一些莊子的雜事，大事情李大夫人根本沾不上邊?！本G蟻囫圇咽下一小塊糕點(diǎn)，看著床上的主子小小聲問道：“小姐，您是不是對李大夫人期許太高了，她這軟泥活的性子，陳大夫人都那么欺負(fù)她了她也沒說什么，您還真指著她能和陳大夫人抗衡？”

    “不會?！本钢窨隙ǖ溃骸拔也粫村e，李氏絕對沒有她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br>
    可是李氏這些天的反應(yīng)，又的確過于平靜了。

    靖竹想不通李氏的意圖，“算了，還是再看吧，李氏若是真想攬權(quán)，早晚會顯露真正的意圖的?！?/br>
    她晃了晃腦袋，又將注意力放在了話本上。

    她現(xiàn)在看的這本書叫“遺代情緣”，講的是一位亡國公主和敵國將軍的愛恨情仇。

    亡國公主被父皇母后嬌寵著長大，十幾年來沒吃過什么苦頭，直到她十五歲及笄的那一年，父皇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及笄宴，滿朝文武攜眷出席，城外守備減弱，敵國殺手趁虛而入，殺死了公主的父母，國君一死，文武朝臣大亂。殺手見公主生就絕代美貌，便借機(jī)擄走她先給敵國國君。國君不喜美色，順勢將公主賜給權(quán)勢滔天的大將軍。

    然后就是好長一大段的國恨家仇，靖竹看得幾度昏昏欲睡，直到書上又說，公主與將軍定情之后，敵國國君欲取天下，命大將軍連滅數(shù)國，大將軍率軍出征途中救下另一名美女，美貌比起公主還盛三分，公主隨侍在將軍身側(cè)，明明有機(jī)會阻止將軍與那名美女相遇，卻故意引將軍與美女見面，意圖檢驗(yàn)將軍對自己的真心。

    靖竹發(fā)沉的眼皮閉了閉，忽然鯉魚打挺般從床上坐直了身子。

    綠蟻還沒吃完呢，被她動作嚇了一跳：“小姐？”

    “公主明明可以阻止將軍與美女見面卻故意給美女機(jī)會勾引將軍，為的是測試將軍對她的真心……李氏明明可以直接將此事告知祖父，卻故意忍氣吞聲一聲不吭……”她半是確定半是疑惑地猜測：“莫非她是想讓陳氏自亂陣腳，然后趁虛而入？”

    綠蟻：“……這都什么跟什么?。俊?/br>
    靖竹思慮重重地點(diǎn)頭：“沒錯，一定是這樣?！?/br>
    綠蟻咽下嘴里的食物，走到床前抬手在靖竹眼前擺了兩下：“小姐？”

    靖竹睇向她，眼中光芒大動：“綠蟻，我明白了?！?/br>
    “小姐明白什么了？”

    “從前陳氏管家，我雖明面上不插手府中事物，但不論是內(nèi)務(wù)還是鋪面，在陳氏手上時(shí)總是隔三差五的出些岔子，我會暗地里指點(diǎn)管事和掌柜們?nèi)绾握{(diào)整，所以府上才沒有出現(xiàn)過大的亂子?？墒侨缃裎蚁肟简?yàn)李氏的能力，便對這些事情不再插手，陳氏全面接手庶務(wù)時(shí)難免會顛三倒四束手無策，李氏不做反應(yīng)其實(shí)就是最好的反應(yīng)，她想以不變應(yīng)萬變，靜靜看著內(nèi)務(wù)在陳氏手上出問題，然后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手管家的權(quán)力?！?/br>
    “??？”綠蟻舌橋不下：“那這樣子，李大夫人不是把小姐您也算計(jì)進(jìn)去了嗎？”

    “這才是她的厲害之處?！彪m然被利用了，但到底說明李氏如自己所料般不是平庸無能之輩，靖竹對其還是愜心比氣惱多：“看來還是我小瞧她了，有的時(shí)候，什么都不做比出了點(diǎn)事就急著往上沖要聰明得多?！?/br>
    “可是小姐，李大夫人貌似還算漏了一點(diǎn)?！本G蟻提醒。

    靖竹垂下眼睫，細(xì)長睫毛遮住眼底一片神思：“沈靖書?！?/br>
    也許李氏并不是把他算漏了，而是她也很想知道，陳氏依靠沈靖書這張牌，到底能不能翻盤。

    ……

    次日晌午時(shí)分，綠蟻從外院匆匆趕回來，對靖竹稟報(bào)：“小姐，四小姐去了前院，還和紅泥說了好一陣的話?！?/br>
    “她黑手下了這么長時(shí)間，我若是再不給點(diǎn)反應(yīng)，只怕她該心急了?！本钢裾e子自奕，聽言不慌不忙地將白子落下：“你傳消息出去，就說我近來身子略有不適，時(shí)常四肢酸痛無力，府醫(yī)診脈也瞧不出什么毛病來。”

    “是?！?/br>
    “沈靖敏最好老實(shí)一點(diǎn)，別再背后耍什么手腳，如若不然，”黑子在靖竹指尖反復(fù)摩莎：“我恐怕要對不住三嬸的殷殷囑托了?！?/br>
    “小姐，如果四小姐真的會和紅泥jiejie聯(lián)手，那她接下來會怎么辦？”

    “接下來啊，”靖竹好些很投入地思考了一會兒，道：“替紅泥來試探我，看一看我到底有沒有生病。”

    “怎么試探?。俊?/br>
    靖竹聳了聳肩膀：“誰知道呢，見招拆招吧?！彼聪蚱灞P上的局勢，黑白兩方旗鼓相當(dāng)，短時(shí)間內(nèi)決不出勝負(fù)?！榜R車備好了嗎？”

    “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本G蟻苦著小臉：“小姐，您又去見太子殿下做什么呀，要是端王殿下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的?！?/br>
    “我有急事，”靖竹睨她：“在你眼里，你家小姐就是那么不知輕重的人嗎？”

    “可是太子殿下他畢竟是個男人啊，小姐您已有婚約在身……哎小姐您聽我說完哪！”綠蟻望著靖竹走遠(yuǎn)的背影，噘著嘴嘆了口氣：“還不耐煩呢，女兒家的名節(jié)那么重要，您怎么就不當(dāng)一回事兒？”

    沈國公府的馬車一路出城，依然停在了臨園外。

    靖竹下車，臨園的下人將別院的大門打開，靖竹被引進(jìn)去，很快大門再次合上。

    謝長華已經(jīng)等候多時(shí)，見她進(jìn)門快步迎上前：“冷芙蕖的本體找到了?！?/br>
    靖竹一喜，扯著他袖口：“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br>
    謝長華摸摸她腦袋，“別急，在地窖里，我這就帶你去看?！?/br>
    “我只是猜想，人的rou身在正常的溫度下很難保存，所以命人去溫度偏低的北地尋找，終于在一座山頂上找到了她?！?/br>
    謝長華小心護(hù)著靖竹從臺階上向下走，在她身邊低聲解釋道。

    靖竹“嗯”了聲，抬目向前望去，見臺階下不遠(yuǎn)處放著一張冰床，依稀可以看見一道人影躺在上面。

    雖說這些日子和冷芙蕖斡旋了許久，可若說真正重逢，今日怕還是頭一回。

    似乎感覺到靖竹似有似無的緊張，謝長華倏地握住了靖竹的手。

    靖竹側(cè)眸看了他一眼。

    謝長華：“看路?！?/br>
    幾十階臺階終于到底，靖竹迫不及待地掙開謝長華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冰床上的人臉一點(diǎn)點(diǎn)映入靖竹視線。

    已經(jīng)是幾百歲的老人了，當(dāng)然不似年輕時(shí)嬌俏可人，上千歲的冷芙蕖老態(tài)盡顯，一張臉上盡是橫縱的皺紋，還依稀可見指甲蓋大的斑點(diǎn)。白得徹底的頭發(fā)蓬亂極了，和身下的冰床黏在一起，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凄涼。

    靖竹沒忍住感嘆了一句：“都已經(jīng)這把年紀(jì)了，還折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