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說情

    “為什么會比我們高？因為大宋流往西夏的物資，以銅錢和絹帛圖書為主，而西夏流入中國的物資，以青鹽為主?！?/br>
    “流入大宋的利益，部被商人獲取，這些商人，不會將其所得的利潤，用于陜西的建設(shè)?！?/br>
    “仁宗朝間，嚴(yán)厲打擊，不許寧夏鹽入境，結(jié)果導(dǎo)致走私猖獗。”

    “不但青鹽沒有被禁絕，還導(dǎo)致西夏利歸王室，用于窮兵黷武；而大宋利歸商賈羌人，用于安逸享樂。這才是妥妥的資敵?！?/br>
    “但是如果將貿(mào)易控制在我們手里，事情就轉(zhuǎn)變成了另一種性質(zhì)——我們用之精練士卒，改善交通，建立寨堡，籠絡(luò)蕃人；用之建造水泥工坊，鐵廠，鑄鍛工坊。只要我們使用交換得來的物資，利用率比對方高，我們就取得了經(jīng)濟對抗的勝利?！?/br>
    “大質(zhì)久在關(guān)中，應(yīng)該知道橫渠先生‘氣無生滅，理可窮究’的理論?！?/br>
    “這個理論放到經(jīng)濟領(lǐng)域，便可以理解為經(jīng)濟物資財幣，它的流動，就如同氣的流動，是人力不能阻擋的，即使勉強阻擋，也是會出問題的?！?/br>
    “我們要做的，只能是參與其中，找出流動的規(guī)律，因而獲得利益。我們要使其在西夏散，散則無形；使其在大宋聚，聚則有力?！?/br>
    “細(xì)究其理，還是能找到應(yīng)對之法的。比如行蜀鈔，代銅幣，就是其中一項舉措?！?/br>
    “再比如改進制鹽工藝，同樣可以得到品質(zhì)不弱于青鹽的雪鹽?！?/br>
    “比如出口西夏的貨品中，我們以絲綢，茶葉，精瓷，美酒，佛經(jīng)，以及種種精巧工藝品為主?！?/br>
    “而進口的物資中，牛羊，馬匹為主。青鹽也行，不過我們不用銅錢支付，只可以用它換購我們的商品?！?/br>
    ““我們要做的，是在打擊走私的同時，鼓勵榷市?！?/br>
    “我們不是要完斷絕和西夏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而是要使這種經(jīng)濟關(guān)系變得有序，變得能為大宋可控，變得于我有利?！?/br>
    “和周圍蕃人形成經(jīng)濟共同體，大家共同繁榮，他們自然便會倒向大宋這邊——因為屆時維護大宋的利益，就是維護他們的利益。所以我不在乎他們拿了琉璃鏡去西夏，到底能賣多高的價錢，我只掙自己合理那份。收足賦稅?！?/br>
    “有了條件，我們還要培育自己的良種，擁有自己的馬場，牧場。軍事物資是國家存亡的命脈，我們必須能夠自給自足才行?！?/br>
    屏風(fēng)后面轉(zhuǎn)出一位老者，哈哈大笑：“妙哉此論，這才是中庸之道?！?/br>
    蘇油拱手：“未知這位是……”

    那老者說道：“老夫陜西都轉(zhuǎn)運副使蔡挺，明潤剛才所言，薛公知道，定要引為知己?！?/br>
    蘇油連忙賠禮：“我已給轉(zhuǎn)運司去信，言明這幾日開播在即，待忙過這一陣再去聽薛公調(diào)遣，實在是失禮了。對了……”

    說完拱手：“薛公一定知到?jīng)茉线@條渠叫啥。”

    種詁只看了一眼便說道：“這是涇水渠。前秦建元十三年，苻堅以關(guān)中水旱不時，議依秦漢鄭國、白公故事，發(fā)其王侯以下及豪望富室僮隸三萬人，開涇水上源，鑿山起堤，通渠引瀆，以溉岡鹵之地，及春而成，百姓賴其利?！?/br>
    蘇油打開地圖，紅著臉用饅頭擦去地圖上面的鄭國二字，重新寫上涇水兩個字，厚顏無恥地沒話找話：“兩位看，這鉛筆就是好?！?/br>
    種詁和蔡挺笑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

    蘇油訕訕地將地圖交給蔡挺：“這幾天勘定了渠首，準(zhǔn)備用兩月之期，從渠首上游位置，另造一段新渠，引涇河之水，重開涇水渠，恢復(fù)涇原天府之國的稱號。這份地圖，煩請副使交于薛公。”

    蔡挺感慨道：“不料探花郎不僅文章義理出眾，實務(wù)也是精通，真是難得?！?/br>
    蘇油笑道：“胄案雜務(wù)，夔州邊野，的確是挺鍛煉人的，不過這關(guān)注放到外頭，里邊還是夾生的，連渠名都沒弄清楚?！?/br>
    蔡挺笑道：“大事抓好，小毛病無所謂。不過怕是你家大蘇，要抱怨你文思閉塞，難有佳作了吧？”

    蘇油擺手：“侄兒還敢管他幺叔不成？我不去信責(zé)他料民不精心就不錯了！”

    蔡挺哈哈大笑：“哎喲！大蘇那把胡子養(yǎng)得漂亮，我是真忘了你才是長輩！”

    幾人笑過，蔡挺才說道：“明潤治才我是見識了，不過老夫與薛公有所分工，主管乃是軍事。明潤，你打發(fā)劉參軍去修囤安寨，到底是何用意??？”

    蘇油看了種詁一眼：“無他，只是查看地圖之后，發(fā)覺鎮(zhèn)戎軍軍勢過于單薄了，因此決定在鎮(zhèn)戎軍西側(cè)別立一寨，與鎮(zhèn)戎軍夾隴關(guān)而對，成犄角之勢，鞏固渭州城北方外圍?！?/br>
    種詁嘆氣道：“明潤，你的想法是好的，那地方如果能夠立寨，自然是上上之選?！?/br>
    “但是明潤你是西南出來的，不明西北地理啊，你選的那地方，有個巨大的缺陷?！?/br>
    蘇油問道：“有何缺陷？”

    種詁說道：“沒有水源??！一旦被圍，三日自亂，明潤你考慮過嗎？”

    蘇油笑道：“這個不用擔(dān)心，那里地處六盤山東麓，六盤山是森林，地下水豐富得很?！?/br>
    種詁驚道：“鑿井？那得打穿石層！”

    蘇油拱手道：“此事自有先例，當(dāng)年令考仲平公開清澗城，不也是如此嗎？”

    這是引用種詁父親種世衡的典故了。

    當(dāng)時西部邊地用兵，守備不足。種世衡查看了地勢后，建議利用延州東北二百里的故寬州城，重新恢復(fù)當(dāng)年被廢棄的城壘，用來抵擋西夏的鋒銳。

    此城一成，右可穩(wěn)固延安的形勢，左可致河?xùn)|的粟米，向北可圖取銀、夏兩州的舊地。

    朝廷同意了此項建議，并命他負(fù)責(zé)這項工程。

    種世衡一邊和西夏人戰(zhàn)斗，一邊修筑城防，但因地險沒有水源，所有人都認(rèn)為那里不能成功。

    種世衡命工匠鑿井，終于得到泉水。城筑成后，即命名為青澗城，成為宋朝防守西夏，護衛(wèi)延安的重要營寨。

    種詁拱手道：“清澗城的建成，家父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明潤你能有我清楚？”

    “當(dāng)時鑿地到一百五十尺，才碰到了石層，石工都認(rèn)為石頭不可能鑿穿，是父親下令，一畚碎石付酬百錢，才終于得到泉水。如今渭州哪里還有那個財力？此事大不易為啊……”

    蘇油笑道：“不易為，卻不是不可為?！?/br>
    種詁說道：“那劉參軍，是西軍老將，當(dāng)年隨父親征戰(zhàn)，父親憐他年老，給他謀了司法參軍的差事，算是養(yǎng)老。”

    “明潤，軍中漢子，秉性糙直，或許言語間有所得罪，我替他告罪，你就免了他這樁差事吧?！?/br>
    蘇油問道：“哦？你也認(rèn)為我這是在處罰他？”

    種詁苦笑道：“難道不是？”

    蘇油笑道：“你都如此認(rèn)為，那就沒毛病了，我可是知道劉參軍的背景后，才特意派他去筑城的?！?/br>
    這下蔡挺都來興趣了：“卻是為何？”

    蘇油拱手道：“副使，大質(zhì)，我初來渭州，就見軍備松弛，蕃漢各色人等，進出隨意?！?/br>
    “可以想見，這渭州城防，早就漏得跟一個篩子一樣，因此渭州城的官員，我能夠完信任的，除了通判蔡持正，還真就只有老劉了?！?/br>
    說完嘿嘿賊笑道：“當(dāng)然，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家，能讓敵方的情報出一些差繆，我也是無所謂演一出戲的，正好和我們在鎮(zhèn)戎軍演的那場串聯(lián)起來了，這玩意兒有個名目，該叫——連續(xù)劇?！?/br>
    蔡挺“噗”地一口茶水噴出老遠(yuǎn)：“得，都說蘇明潤仁性天生，老夫以為定然是迂執(zhí)之輩，虧得大質(zhì)還拉我來說和，看來這將相和是看不成了，我就接著演我的昏邁老頭吧?！?/br>
    種詁頓時有些惺惺相惜，這娃也是家傳的老jian巨猾，偏偏在外頂著個“小隱君”的名頭。

    如今不免對蘇油有些佩服，原來文官隊伍里，也有老子這等猥瑣……啊不，這等明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