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時疫

    ……

    《宋史》：嘉佑二年春，梓夔路夷人寇淯井監(jiān)。

    《蜀中雜記》：嘉佑二年，龍山夷寇淯井監(jiān)，轉(zhuǎn)運使趙抃安撫之。夷人感佩，求罷進奉，出租賦如漢民，比之內(nèi)地。朝廷優(yōu)容，不納。

    ……

    其實趙抃壓根就都沒到瀘州，一只腳剛剛踏進宜賓，事態(tài)就已經(jīng)平息了下來。

    于是他只是在宜賓召見了帶軍隊回家的阿囤烈，阿囤彌，以及幾處地方官員鄉(xiāng)紳，了解了情況，然后發(fā)了幾道命令，便轉(zhuǎn)回了成都。

    老頭都沒見蘇油就跑了，他怕蘇油找他要軍費。

    不過這功勞只能算在老頭頭上，二林部也分了一點好處，至于蘇油——蘇油是誰？朝廷里有這號官員嗎？

    ……

    淯井的問題，在于技術(shù)落后，大泉枯竭。

    但是周邊小泉其實還有不少，不過地方偏僻，產(chǎn)量低，不值得開發(fā)。

    趙抃召見的鄉(xiāng)紳，就是李運，這娃也得了好處。

    老頭將他在這次事件中的功績上奏了朝廷，并且附上了李家父子兩代為淯井鹽戶請命的光榮事跡。

    于是李運莫名其妙地背著一個“權(quán)監(jiān)陵井事”的差遣回來了，還得了一個從八品承務(wù)郎的散官賞賜。算是步入了地方政壇，成了一名光榮的大宋底層官員。

    眉山江卿看不上淯井，油娃你別鬧！有這精力在富順監(jiān)撿錢不好？！

    于是蘇油只好動用自己的力量，給李老師手工點贊。

    這一帶竹子實在是太多了，堪稱竹海，因此蘇油特意叫來李拴住，教淯井監(jiān)制造輸鹵筧道。

    將各處小泉的鹽鹵集中到淯井監(jiān)來處理，以解決淯井鹽鹵的不足。

    然后將淯井的食鹽加工技術(shù)換代升級，用上陵井的熬制雪鹽的方法。

    蘇油很公道，技術(shù)入股，只占兩成。

    經(jīng)此一事他算是明白了，大宋的鹽，真的缺口很大，這是一項能讓人——呃，殺人造反的事業(yè)。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在西南夷中再次發(fā)生，蘇油將制度再次規(guī)范了一下，在二林部祭典中加了一條——商，鹽諸務(wù)，乃各部根脈，仍行轉(zhuǎn)易之策，年納布粟調(diào)糶所需。如有劫盜官鹽，隔掠商途，至如侵略井田者，諸部共擊之！

    同時還建議趙抃，于瀘雅諸處設(shè)立草市，用于與夷人進行貨物交換。

    ……

    乞第龍山如今也不回自家部落了，見天跟在自己的偶像小巫師屁股后頭，十足的頭號保安。

    這娃的力氣太大了，說是部落里的英雄蘇油真的信。

    他的兵器是骨朵，反正蘇油如今每天早上當(dāng)成啞鈴在用。

    蘇油說這是懲罰，這次事件導(dǎo)致大巫數(shù)千貫的損失，還清債務(wù)之前，不能放他回去。

    龍山部卻將這當(dāng)做極大的榮耀，能守衛(wèi)公正的大巫，這是天賜神恩。老巫師恨不得這娃一輩子不要回山，永遠跟著蘇油才好。

    有了這層關(guān)系，龍山部還能沒鹽吃嗎？

    蘇油不干，想賣傻子給我？少來！

    這邊忙碌異常，忙碌到都忘記了朝廷今年的大事。

    正月六日，以翰林學(xué)士歐陽修知貢舉，梅堯臣充點檢試卷官，副主考王珪、韓絳、范鎮(zhèn)。

    三蘇如今在京師文壇，已經(jīng)享有文名，這主要得益于歐陽修的推介。

    不過蘇洵并沒有得到什么好評價。

    朝中各位大佬，除了歐陽修大力捧場之外，文彥博，韓琦，富弼，都認(rèn)為蘇洵其實很一般。

    富弼的評價甚至可以說是惡毒：“此人專教人殺戮立威，豈值得如此要官做！”

    不過大小蘇還算可以，尤其是大蘇，歐陽修直接引為自己文壇上的繼承人，曾對梅堯臣評價：“老夫當(dāng)避路此人，放他出一頭地。”

    他還對自己兒子感慨蘇軾：“再過三十年，人們就只記得這個人，不會再有人談?wù)撃惆职至恕?/br>
    言下之意：別人家的孩子呀……

    然而這次會試名單公布出來之后，引發(fā)了軒然大波。

    當(dāng)時那些所謂的太學(xué)生中的“名士”，也就是玩太學(xué)體的那幫子，一個都沒中！

    考生們紛紛鬧事，上街請愿，有朝歐陽修家里扔石頭的，有在他門口貼諷刺咒罵的文章的，有揚言要在路上截住他爆錘的……

    好在官家充分相信歐陽修的人品，還有——識人之明。

    這一榜雖然當(dāng)時引起如此大的爭議，然而在之后，榜上諸人，卻實實在在地證明了歐陽修眼光的含金量——千古第一榜，沒有之一。

    無數(shù)星運長空的人物羅列其上。

    蘇軾、蘇轍、曾鞏、曾布、呂惠卿、章惇、張載、程顥、王韶……

    然后還發(fā)生了不少有趣的花絮。

    比如章衡章惇是兩叔侄，章衡考中狀元，章惇中了二甲。

    這娃恥于名次在自家侄兒之下，拒不受敕，扔掉敕誥回家。下一屆重新回來考了一次，名次換成了第一甲第五名……

    比如王韶，后因考取制科失敗，干脆不做官了，背著職稱游歷陜西一帶近十年，后來成了戰(zhàn)略家，熙河開邊的主持人……

    比如考試的時候，歐陽修以為蘇軾的卷子是自家弟子曾鞏做的，給降了名次……

    然后這一屆進士里，有一對是父子：蔡元道、蔡乘禧。

    有兩對是兄弟：林希、林旦；蘇軾、蘇轍。

    有六個更厲害，是一家子：曾鞏、曾牟、曾布、曾惇、王無咎、王彥深。

    曾牟和曾布，是曾鞏的親弟，曾布曾惇是堂弟，倆姓王的，是曾鞏的妹夫！

    今后幾十年的大宋政壇，基本上就是這一幫子在相愛相殺。

    蘇油有時候都在無奈地想，要是這一幫子慢慢地放出來，而不是這樣的一窩蜂，或許大宋后邊的命運，走法都會有小小的不同。

    池塘里有一兩條鬧塘魚，會給池塘帶來活力，可要是一池塘全是鬧塘魚……

    三月癸卯，狄青卒。

    蘇油正在為狄青的命運對著李運嘆息之際，就見張散快馬奔來，放聲痛哭：“小少爺……”

    蘇油驚得魂飛魄散：“三哥，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兒了？”

    張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蘇家夫人……你嫂嫂……快不行了……”

    “什么？！”蘇油腿一軟坐在地上，緊跟著一躍而起：“不可能！你騙人！八娘都無事了，嫂嫂怎么可能會傷心過度？你騙我！你肯定是在騙我！”

    張散臉上鼻涕淚水一大把：“小少爺，老三怎么敢騙你……你嫂嫂，她中了時疫……”

    蘇油心里如一團亂麻，歷史上今年程夫人的確會去世，可那是心傷八娘之死，父兄隔絕，加上為蘇家諸多人口cao勞之故。

    經(jīng)過自己幾年的努力，局面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為何還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

    難道，天意真的不能改變？

    李運見蘇油傻了一般，趕緊說道：“明潤，你趕緊回家看看吧，時疫乃是大災(zāi)，眉山城近年人口暴增，怕是……”

    蘇油傻傻地轉(zhuǎn)頭：“時疫……”

    李運運起儒家功法，吼道：“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則病氣轉(zhuǎn)相染易，乃至滅門！春則曰春瘟，夏則曰時疫，秋則曰秋疫，冬則曰冬瘟。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xiāng)、一邑！此非一家之事，明潤，醒來！”

    蘇油猛然驚醒：“李師，立刻斷絕淯井人與外間來往。有似感疫者，先隔離居住。記得出入用厚麻巾掩口鼻，飲水先燒沸，勤洗手。各家用石灰處理豬圈，糞坑，駐地噴灑石灰水消毒，我想想……如有治溫病湯藥，預(yù)先熬制，給大家服用起來，淯井還好，先實行軍管！眉山那邊才是大事，我走了！”

    李運拱手道：“明潤快去，你盡管放心，監(jiān)上自有我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