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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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誰都如她,在人生的大轉(zhuǎn)折之時,能遇到霍決。 當(dāng)年海盜登岸來襲,溫杉帶著寥寥幾個人去營救未婚妻英娘,這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 有多少無力?有多少掙扎? 溫蕙的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 “三哥……”她淚眼模糊,“活著就好。” 溫杉這大漢也流下了眼淚。 她問:“三哥,英娘姐呢?” 溫杉垂淚:“她活著?!?/br> 這真是意外之喜。溫蕙歡喜得抹了把眼:“賀家莞莞呢?” 溫杉道:“她死了?!?/br> 意料之中,溫蕙點點頭。 溫杉抹了把眼睛,終于有勇氣問:“爹娘可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呢。溫蕙抬眼看他,輕聲道:“娘,當(dāng)日力戰(zhàn)而死。朝廷給她頒了義烈的旌表?!?/br> 這個情況,溫杉也早就設(shè)想過無數(shù)遍了。雖然這是他許多種設(shè)想中最壞的那一種,可畢竟十年間也反復(fù)在腦海中過了無數(shù)遍,此時接受起來,也沒那么難。 他垂下頭,又問:“爹呢?” 溫蕙道:“娘去了之后,他摔下馬受了傷,撐了幾個月,隨娘去了?!?/br> 溫杉怔怔地又落下淚來。 許久,他問:“你怎會在這里?陸嘉言呢?” 這一次,換作溫蕙沉默了。 溫蕙會出現(xiàn)在這里,就充滿了古怪,必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只她人無恙,還好好站在他面前,那旁的就都好說。 天色暗下來,溫杉抹去臉上淚水,道:“走,船上說?!?/br> 溫蕙跟著溫杉去到海邊,看到了早先她在海面上看到的大船。這些船就如泉州港口的那些船一樣,單從外表上,并不能分辨得出它是商船,還是海盜戰(zhàn)船。 到了船上,先讓溫蕙洗漱打理了一番,還拿了件衣裳給她換。她的衣裳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當(dāng)然都是旁人的血。 又有熱飯食上來,填了肚子,才慢慢說話。 “那年我沒能趕到徐家堡,路上就遇到了人殺起來了?!睖厣蓟貞浀溃拔覀?nèi)松?,打不過,被擒了。鄧七的窩在琉球,許多事都是湊巧了。正趕上山東空虛,正趕上他有一支船隊剛走了倭國和高麗返航,沿途補(bǔ)給,聽說了。帶隊的人是他一個義子,便決定趁機(jī)上岸做一把……” 溫蕙默然。 人生多少事,都是個“巧”,許多巧疊加,就成了不可抗。 溫杉的講述很簡單。 被擒了,想活著,就從了。 因有他,英娘也活下來了。 “吳秀才也活著。”他道。 又是一個意外之喜。那年吳秀才也失蹤了,也都以為他死了。后來家里的庶務(wù)賬本,都是溫柏親自打理了。 “四年前鄧七死了。”溫杉道,“我們幾個義子爭斗了一番,最后是我拿下了東崇島。一轉(zhuǎn)眼就又過去好幾年了,真快。” 冷山如今也是東海的大盜了。 只對于內(nèi)陸居民來說,海盜是一群太過遙遠(yuǎn)的人。內(nèi)陸的人一輩子能看到海的,太少太少了。 說說京城,說說江南,也不會有人說海事。溫蕙一直在后宅,更沒有人與她說過海事。 陸睿倒是早早就知道冷山的名號。但溫夫人死于海盜登岸,他也從不在溫蕙面前提起海事,以免勾起她的傷心事。 溫杉感嘆幾聲歲月飛逝,轉(zhuǎn)而道:“說說你的事吧。妹夫是死了還是怎地?” 他想當(dāng)然地,覺得溫蕙是當(dāng)了寡婦。否則以陸家,怎會讓兒媳來到這種地方。 “他活著。他金榜題名了,點了探花?!睖剞テ届o地道,“只現(xiàn)在,他不是我的夫君了?!?/br> 溫杉大怒。 因這話一聽,誰都腦補(bǔ)一出“升官發(fā)財換老婆”的大戲來。 “不是那樣的,不是他。”溫蕙苦笑搖頭,將事情大致講了一下。 溫杉更怒,一掌將桌子拍出了裂痕:“陸正老狗!” 恨不得立即上岸,宰了他全家。 好不容易怒意稍平,他問:“那你現(xiàn)在又是怎么回事,你怎會在這里?” 溫蕙道:“我還沒講完,我到了京城里,見到了那個人,卻是霍四郎。” 溫杉道:“霍連毅嗎?我聽到他的名聲了,我知道他在京城出息了。唉,他是個有本事的?!?/br> 這樣一個人,倘若當(dāng)年不出那樣的事,好好的,meimei嫁給他,該有多好。 豈料溫蕙道:“他現(xiàn)在是我夫君了?!?/br> 溫杉再次大怒! “霍四想干什么!”他怒不可遏,“他自己是個啥樣他沒個數(shù)嗎!” 當(dāng)年為什么退婚,不就是因為他做不了男人了! 無論是從情感上還是臉面上,誰家的女兒、meimei嫁給閹人,都是個無法接受的事。 除非是這家臉都不要了,賣女兒。 “三哥不必動怒。”溫蕙道,“四郎與我或與別的夫妻略有不同,但我們兩個在一起,日子過得挺好的?!?/br> 溫杉怒道:“那你怎又在這里,霍連毅又在哪?” “他在京城?!睖剞サ?,“我想出來走走,就來泉州看朋友了?!?/br> “放屁,少拿這話蒙我!”溫杉根本不信,“霍連毅是瘋了,讓你‘出來走走’?京城到泉州有多遠(yuǎn)?你一個婦道人家……你說實話,到底怎么回事!” “我說的就是實話?!睖剞o奈,“我想出來走走,四哥也讓,我就出來了。我有銀子,我有武功,我一路有監(jiān)察院照拂,怎地就不行了?” 然而即便是有銀子有武功有監(jiān)察院照拂,溫杉也不接受這個其實是真話的事實。 小時候夢想仗劍走天涯,終究只是小時候而已。 成年男人,接受不了女人走出內(nèi)宅,獨行千里這種事。 小時候溫蕙千里走長沙,家里也把這個事摁得死死的,生怕外人知道。 這要是真的,霍連毅不止是下面沒了,腦子看來也沒了。 溫蕙很無力。 果然這世上,能縱容她至此的,親哥也不行。 只有霍決,只有他敢說敢做敢放手。只有他相信,她雖是女子,也可以單槍匹馬,行走在外。 也只有他,不在乎她一個人行走在外,能安心在家等她。 她長嘆一聲,放棄了說服溫杉。 “行,我也不與你吵了?!睖厣嫉溃凹饶愣嫉竭@里了,與我去東崇島看看你嫂子和孩子們吧?!?/br> 溫蕙其實很想見見親人,只溫柏不愿再與她往來。 且溫柏見她活著,便想叫她去死,以全了名節(jié)。 溫杉卻沒有。 溫杉惱怒的是霍決身有殘疾,算不得男人,不該再與溫蕙做夫妻。卻并沒有覺得溫蕙該去死。 她點頭:“好?!?/br> 兄妹二人這一番契闊,說的事情太多,已經(jīng)入夜。 溫杉將自己的艙房讓給溫蕙住。 這條船乃是溫杉的座艦,他住的艙房十分奢華,若不是還能聽見外面的海浪聲,單看房間里,竟想不到這是在船上。 溫蕙躺在柔軟的床上,慢慢消化著溫杉就是冷山,冷山是東海大盜這件事。 許久,在嘆息中才閉上眼。 待明日,先回村落里看看蕉葉是否無恙,與她交待一聲,給監(jiān)察院留個話,再隨溫杉去琉球,見見英娘和孩子們。 她今日身心消耗都極大,一閉上眼,就沉沉睡過去了。 島上,自溫蕙一躍登岸,小梳子就趴在船艙里,只露半個腦袋。 她眼瞅著溫蕙執(zhí)著一柄匕首,行云流水一般便又殺了一人,隨即一路往村落里沖去。遠(yuǎn)遠(yuǎn)地,能聽見廝殺中男人的大吼,常半路突然就沒了聲音,嚇人。 溫蕙身形消失了,等她再出現(xiàn),刀換成了槍,顯然回過自家的石頭厝了。她很快往另一個方向,鉆進(jìn)林子里去了。 小梳子又趴了半天,確定村子里應(yīng)該是沒有匪人了,才爬起來,跳上了岸。 她飛奔回石頭厝里,大喊:“蕉葉!蕉葉!還在嗎?” 蕉葉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小梳子只怕她被掠走了。 幸好,她一喊,蕉葉就出聲回應(yīng)她了:“在……在這兒,快幫我,我出不來了?!?/br> 小梳子聞聲趴下去,蕉葉原來竟鉆到了架子底下去了。 那個縫隙的大小,普通成年女子根本不可能鉆得進(jìn)去。也只有蕉葉,她的身體受過特殊的訓(xùn)練,她能把自己彎折擠壓,硬擠進(jìn)去。只進(jìn)去了,木架和架上的物品太沉,她又無處借力,出不來了。 小梳子把架子上的東西一筐筐搬下去,把壓架子的大石塊也搬下去,使了吃奶的力,才把蕉葉拖了出來。 蕉葉道:“輕點,我骨頭大概是擠裂了,疼呢?!?/br> 小梳子呼哧喘氣:“你干嘛不鉆床底下去?!?/br> “傻死你!”蕉葉道,“誰想不到床底下能藏人啊,你想得到旁人難道想不到嗎?那些人一進(jìn)來,就用鋼刀劃拉床底呢,幸好我沒像你那么傻。” 她挑了一個不趴在地上把臉貼在地上就看不到的地方藏身。匪徒們站立著,視線看過去,也想不到那樣的縫隙里能藏人。 小梳子道:“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