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jié)
銀線覺得,這世道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對的。 只她沒見識,不聰明,或許想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要是能有個人告訴她為什么會這樣就好了,或者就不會這樣痛苦難受憋屈了。 陸??粗@趴在地上大哭的婦人。 和陸家調(diào)教出來的精致婢女們比,銀線的容貌、能力、才情都差得太多了。從她到陸家的那一天,不,甚至更早,從青州溫家開始,他從來都沒把這個粗糲的丫頭看進過眼里。 不過是愛屋及烏。她是溫蕙那簡薄陪嫁中,唯一一個還算像樣點的,他便一直忍耐優(yōu)容她。 陸睿起身走到她身前:“銀線,你做得很好了?!?/br> “蕙娘泉下有知,必會欣慰?!?/br> “可以了,停下吧,銀線?!彼p提衣擺,蹲下身來,“就到這里吧。” “你想想璠璠,我們都得替璠璠考慮。她娘去了,她還得活在陸家?!?/br> 銀線恍如做了一場大夢,如今叫陸睿喚醒了。 她撐起身體來,竟看到陸睿單膝點地,蹲在她面前。她從未從這般平視的角度看過他。 公子,不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嗎? “可以嗎?”她問。 “可以的?!标戭5溃巴O聛戆?。你也累了吧。” 很累啊。 很累很累。力氣都耗盡了。 她只是個奴婢而已,又沒見識,又沒頭腦,只有那一點點力量,支撐著她到這里,全耗盡了。 有人叫她停下來,告訴她可以停下來,她只覺得肩頭像卸了千鈞。 渾身都脫力了。 “你要回陸通身邊去嗎?”陸睿道,“我可以叫他收回休書。” 銀線流著眼淚,只搖頭。 溫蕙枉死,陸通一家都脫不了干系。小兒子也死在了路上。她和陸通的夫妻緣分已經(jīng)盡了,那個家再回不去了。 陸睿問:“那你要回溫家去嗎?” 銀線眼前全模糊了,喃喃道:“溫家,已經(jīng)沒了啊?!?/br> 陸睿蹙眉:“誰說的?” 銀線道:“夫人,夫人告訴我的?!?/br> “母親失眠顛亂,定是糊涂了?;蛘撸遣幌胱屇闳フ覝丶?,騙了你?!标戭5?,“溫家還在呢,我同他們通過書信的。” 銀線眼淚流下:“還在嗎?” “在呢。只是……不肯跟陸家來往了?!标戭4瓜马樱八麄?,大概也發(fā)現(xiàn)了?!?/br> 溫家也發(fā)現(xiàn)溫蕙枉死,他們的選擇卻是不跟陸家來往,而不是去狀告陸正。 他們明明是唯一有資格去告陸正,去為溫蕙伸冤的人。 是因為陸正官階更高?陸家更有勢力嗎?或者是為了給璠璠留條生路?大爺、二爺總比她一個丫頭有見識,他們都做了這樣的選擇了。 銀線的眼淚流個不停。 “你要回溫家去嗎?”陸睿問,“我可以送你去青州。” 銀線只搖頭,搖著頭哭。 她離開溫家已經(jīng)這么多年,哪還回得去。更何況,她作為陪嫁丫頭,沒有保護好姑娘,叫她枉死了,又怎么能回她的娘家去。 “我,我要回雙井胡同去。”她說,“我,我在那,我?guī)椭?,何家炊餅,散賣。老板娘是個,好人,許我,賒賬拿貨……” 她哽咽得斷斷續(xù)續(xù),語無倫次。 “我還,還欠著貨款,籃子丟了,我得,得回去找……” “原來是這樣?!标戭5?,“你無處可去了?!?/br> 他看著她,道:“那就留下來,做我的妾吧?!?/br> 銀線抬起淚眼,茫然地看著他。 陸睿知道她恍惚,重復了一遍:“留下來,做我的妾?!?/br> “在我的后宅里,有你一席之地?!彼S諾,“旁的給不了你,一世安穩(wěn),可以?!?/br> 銀線嘴唇抖動。 陸睿道:“就這樣吧?!?/br> 他站了起來。 銀線恍恍惚惚。 她記得她在陸家是有一個夢想的,是什么來著? 想起來了,她這樣的鄉(xiāng)下丫頭,夢想在陸家這樣的大家之中,做一個利利落落、威風凜凜的管事mama。 只這個夢想,注定是實現(xiàn)不了了。 人生的走向,怎么就毫無預兆,又完全無法控制呢。 眼淚落下來,銀線抹去,又落下來。 銀線終于俯下身去,額頭觸地:“……謝公子?!?/br> 陸睿問:“你本家姓什么?” 銀線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向,我本姓向。” 陸睿點頭,喚人。 進來的是霽雨。 陸睿宣告:“從今天起,她便是向姨娘,我的妾室?!?/br> 霽雨也認識銀線,縱他是個聰穎迅敏的少年,都呆呆地張開嘴,說不出話來。 陸睿道:“你帶她去好好安置。” 他說完,離開了這里。 霽雨茫然了片刻,看看坐在地上還發(fā)呆的銀線,走過去,先喊了聲:“嫂子?” 又立刻改口:“姨娘??伞茏约浩饋韱幔俊?/br> 銀線看看著熟悉的面孔,點點頭。想自己撐著起來,卻失敗了,又撐了一次,又失敗了。 霽雨不敢伸手。 銀線撐了第三次,終于晃晃地站了起來。 霽雨道:“姨娘隨我來吧。” 銀線跟著他,邁出了一步。 從此是向姨娘。 陸睿去了后宅,告訴寧菲菲:“我納了一個妾?!?/br> 這當頭一棒,只把沉浸在幸福中的寧菲菲打懵了。 陸睿道:“她交給你,照顧好她。沒有我同意,不論什么情況,不得擅自處置她?!?/br> 他看著寧菲菲的臉和眼神在他說話的過程中的所有變化。 他看著她最后,明明眼中有淚,卻強行扯動嘴角,硬要拉出一個笑給他,僵硬地福身:“是?!?/br> 還是妒啊。 便是寧氏這樣的大家女,都依然會妒啊。 原來世上的女子都會妒,做不到像他母親那樣淡然大度。 一直以來,陸睿對妻子的要求,都參照自己的母親為范本。希望自己的妻子,能擁有如陸夫人那般的風度和心胸,不妒不怨,擔起大家婦之責,淡然自處。 可他現(xiàn)在想起來,當他開始考慮妻子應該具有什么樣的素質,從而去參考母親的時候,母親就已經(jīng)有了年紀。 那么她年輕的時候呢?當她在寧氏如今的年紀,或者蕙娘那時候的年紀,當她的丈夫抬起一個又一個妾室,收用一個又一個丫鬟的時候,那個年紀的母親,就已經(jīng)能不妒不嫉了嗎? 或者她,一路是怎么走來,變得不妒不嫉了的呢? 陸睿面對著寧菲菲,眼前恍惚看到的,卻是溫蕙在九曲橋上的那個轉身。 她后來也不妒了,因她愛他的那顆心在那一刻就碎了。 愛若沒了,又何來的妒? 陸睿感到心口像有無數(shù)的細密的刺。 讓人呼吸困難。 第224章 “她是家里從前的婢子,出了些情況,無處可歸了。”陸睿還是解釋了一句。 寧菲菲道:“噢……” 并不因為這一句就釋懷。 要照顧舊婢子,把她配人就是了,怎么就做了妾呢。 大家里多少婢子被男主人收用過,能提成通房的都是少數(shù),大都照樣要配人的。配馬夫,配門子,配小廝。 提了通房的再想提妾,都得拼肚子,生孩子。 妾的名分,哪那么容易就給個婢子。 陸睿走后,寧菲菲情緒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