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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quán)宦心頭朱砂痣在線閱讀 - 第19節(jié)

第19節(jié)

    許久,牛貴輕輕道:“陛下,走好。”

    景順五十年。

    皇帝為妖道所惑,飲處子血并以處子心煉丹求長生。

    每開壇,西苑必有妙齡宮娥暴斃。西苑眾女惶惶,皆知難逃一死,遂于絕境中奮而反殺。

    有九女秦蓉、王茹娘、李梅梅、趙小紅、方六娘、羅招娣、包玉、王燕子、翟鶯鶯,伺帝就寢之時,以腰帶繞頸,合力將景順帝勒斃。

    六虎一狼秘不發(fā)喪,矯詔召諸相入禁中扣押,并立張貴人所生之五十二皇子為新帝。是為偽帝。

    諸王震怒,傳檄天下,兵指京城:正國本,扶社稷。

    這是后面發(fā)生的事,而此時在西苑,外殿里傳來爭執(zhí)聲,牛貴只守著景順帝遺體出神,全不在意。直到外殿忽然傳來怒罵和慘叫,很快大太監(jiān)張忠喘著粗氣沖進內(nèi)殿,手里還握著一柄帶血的匕首。

    “牛貴!”張忠厲聲道,“咱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立五十二皇子做皇帝,你同不同意!”

    牛貴問:“誰死了?”

    張忠道:“樊三和王樹成兩個傻子想立四十四皇子,咱們已經(jīng)送他們?nèi)ヒ姳菹铝?。就只剩下你,你同意不同意??/br>
    他聲色俱厲,執(zhí)著匕首卻不敢靠近。

    只因他們這些人都只不過是會些粗淺功夫,牛貴才是高手。

    他們在禁中的力量強于牛貴,但出了皇城,誰也比不了牛貴的勢力。

    大周朝創(chuàng)立監(jiān)察院,上至皇族、勛貴,下至文人、百姓,監(jiān)察天下。

    監(jiān)察院設(shè)提督監(jiān)察院事,下有左右監(jiān)察院使,八大監(jiān)察院行走,三千錦衣番役,只對皇帝一人匯報,持駕帖代皇帝行事,可聞風(fēng)而動,不經(jīng)三司便行逮捕刑求之事。

    景順一朝,不知道替皇帝掃平了多少異議之人,按下了多少反對的聲音。監(jiān)察院手段酷烈,又有景順帝“寧錯殺不放過”的默許,制造的冤假錯案多不勝數(shù)。

    不論皇子也好,勛貴也好,百官也好,但聽到有人拍門喝一聲“監(jiān)察院辦事,開門!”,莫不兩股戰(zhàn)戰(zhàn),面色如土。

    牛貴,便是欽定提督監(jiān)察院事,俗稱監(jiān)察院都督,人常稱督公、院公。

    他與禁中八大太監(jiān)合稱八虎一狼,然一狼便可抵八虎。

    張忠深知,這事要成,必得牛貴同意并參與。

    牛貴卻眉眼不動,只淡淡說:“隨便,哪個都行。”

    因他的人,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已朝三個不同的方位派出了快馬。

    五十二皇子今年才三歲,張貴人是個跳舞的女伎。想拿捏著這兩個人,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得看看那些被皇帝早早轟出京城的成年親王們干不干。

    牛貴下了三支注,不知道哪一支能讓他平安邁過這一道坎。是代王,趙王,還是襄王?

    牛貴在燭光中感嘆,他老了,如今所想,竟唯有“平安”。

    第21章

    正月里青州還很冷,長沙府卻已經(jīng)一片嫩青色,有些枝頭的花苞已經(jīng)開始吐蕊,先占了春時。

    霍決走在襄王府的廊下,迎面不時地走過不畏春寒已經(jīng)換上了薄薄春衫的婢女。

    這些內(nèi)院婢女都生得皮膚白膩,盡顯江南女子的秀美。她們?nèi)柜找返?衣帶嫵媚,將一座襄王府點綴得富貴溫柔。

    見到霍決,她們都笑著福一福。對這些在貴人身邊有些體面的內(nèi)院丫鬟們,霍決也頷首回禮。但他腳下不停,步伐鏗鏘,一路朝著四公子的書房行去。

    望著他消失的背影,一個婢女微微輕嘆。

    另一個問:“怎了?”

    婢女道:“永平生得這樣英偉好看,若不知底細,誰想得到他是內(nèi)侍呢?!?/br>
    正有別的內(nèi)侍執(zhí)著拂塵從這里走過,另一個婢子扯了扯那婢女的袖角。

    這王府中人個個生得七竅玲瓏心。婢女那言下之意顯然是對內(nèi)侍們十分不敬,這過路的雖然只是灑掃的低級雜役,誰知道會不會記住今天一個婢女對他的冒犯,他日卻又飛黃騰達,又或者心眼更小些,將這冒犯的話轉(zhuǎn)達給了別的地位更高的內(nèi)侍呢。

    那婢女也自知失言,忙挽了同伴的手臂,匆匆走開了。

    四公子書房外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他張望著,待看到霍決的身影,便綻開一臉笑迎了過來:“永平哥哥,公子在等你呢?!?/br>
    這男孩子叫小滿,生得不錯,但比起之前的小安,還是遜色了些?;魶Q也知道,是小安得了四公子的許,開始跟著他跑外面之后,才輪到小滿在書房伺候。

    霍決對這半大男孩子十分客氣:“小滿哥辛苦了?!?/br>
    小滿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殷勤地給他打簾子:“永平哥哥太客氣了,叫我小滿便是?!?/br>
    霍決對他點點頭,邁過門檻。心里卻覺得,小滿進書房也兩年多了,竟沒什么進步。論起討好人,實是不及小安。無怪之前小安如此受寵。

    霍決進了書房,繞過黑漆落地鑲白玉浮雕的屏風(fēng),喊了聲:“公子!”便快步走過到書案前,躬身叉手。

    四公子二十來歲年紀(jì),尚不到而立之年,相貌生得十分端正,比襄王府里別的公子更肖似祖父景順帝,有著典型的皇家人的眉眼模樣。

    四公子見霍決進來,擱了筆,問:“如何?”

    霍決道:“幸不辱命?!?/br>
    他自懷中掏出一份折頁,遞了過去。

    “件件屬實,沒有虛造的?!彼f,“皆有人證、物證。”

    四公子仔細地看著,說:“萬不可虛造,一件也不行。一個紕漏,叫我大哥察覺了去,就可能前功盡棄。”

    霍決躬身:“屬下以性命擔(dān)保,絕無。”

    “好!你辦事,我放心?!彼墓右呀?jīng)一目十行地看完,他的心情大好,把那折子扔在桌上,站起來來回走動,”我這是運氣嗎?剛想尋他錯處,這錯處便自己到處招搖?!?/br>
    霍決卻說:“這不是運氣?!?/br>
    四公子挑眉看他。

    霍決說:“這是氣運?!?/br>
    四公子哈哈大笑。

    “永平啊永平!”四公子走過來,拍了拍霍決的肩膀,“你說說你,你這樣的人,怎么不早點到我身邊來?!?/br>
    那就是得霍決家早點壞事,家人早點砍頭,霍決早點凈身。

    大概是個會說人話的,都不會這么說話。

    但四公子會。因為四公子高高在上地俯視,并不會把這些凈身之人再當(dāng)作“人”來看。并且他對此理所當(dāng)然,因為他身體里流淌著的是皇家血脈,天生貴人。

    霍決的眸子里平靜無波,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主人和奴仆的云泥之別。

    他感到四公子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有些熱度,甚至還輕輕地摩挲了摩挲。

    霍決抬眼:“從前小人身量未成,武藝不精之時,便是來到公子身邊,也不過是一跑腿小廝,公子哪還會缺這樣的人,怕是根本看不到小人。幸而小人來到公子身邊時,已算是身強體壯,功夫不敢說精,卻也可以為公子赴湯蹈火,做一馬前卒,不辜負公子賞識之恩。”

    四公子的手終于從霍決的肩膀上放下來。霍決雖俊美,但他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便已經(jīng)是個身體長成的青年,肌rou結(jié)實,還有喉結(jié),聲音也不柔媚,于四公子來說,便不大有趣。

    他又是個十分強干之人,四公子自用了他,感覺分外順手。比起來,那點床笫間的小樂趣,便不算什么,沒必要為這個,強求了他,反使他失了忠心。

    對四公子來說,忠心,要比歡愛重要得多了。

    他滿意地笑著頷首,轉(zhuǎn)身又將那折頁打開過目了一遍,問:“死了幾個人?”

    霍決答道:“死了十來個,還有二十來個男丁,被馬迎春行了宮刑。”

    “哼,這個馬迎春,父王忍他很久了。圣上令他來監(jiān)稅,不是讓他來吸百姓血的!這被他殺雞儆猴的,都是士紳之家吧?慘哪?!?/br>
    “正是?!被魶Q道,“有舉人和兒子一同被行了宮刑,那家的兒子還沒有成親,三代單傳。舉人抬回家,就吐血死了?!?/br>
    四公子搖頭:“慘,慘,慘!”

    嘆罷,問:“陳家逼死了幾個?”

    “沒有。人都是馬迎春逼死的。陳家只不過幫著馬迎春敲敲邊鑼,再跟在后面撿點rou渣,喝點rou湯?!?/br>
    “那不行啊。不鬧出點人命來,父王怕是不會太在意?!彼墓硬派龅膼烹[之心消失了,蹙眉片刻,又舒展開,含笑問,“永平,你覺得呢?”

    霍決盯著水磨青石地磚。

    他去暗訪的時候,那些苦主只當(dāng)他是貴人派來幫他們伸冤的。但他看到了那些人的悲痛和無力,也看到了大太監(jiān)馬迎春是如何的威風(fēng)凜凜。

    馬迎春便是赫赫有名的八虎之一,他奉景順帝之命,來這湖廣魚米之鄉(xiāng)監(jiān)稅。

    他召集了本地的流氓地痞、逃犯流民五百人,置辦了旌旗、馬匹、兵刃,組成了一支“馬家軍”助他監(jiān)稅。他刮地三尺,所到之處,百姓倒伏,士人哀泣。

    他這“馬家軍”已經(jīng)亂拳打死了一個縣丞、兩個舉人,還把一個縣令投入了大牢。

    他的搜刮極大地損害了襄王的利益,襄王因此恨他入骨。

    但這又怎么樣呢?襄王依然對馬太監(jiān)毫無辦法。

    四公子這般縝密謀劃調(diào)查,查的不過是世子寵妾陳氏的娘家攀附馬迎春為虎作倀之事而已。

    誰也動不了馬迎春。

    這便是權(quán)勢滔天的大太監(jiān)。

    霍決盯著青石地板,耳邊聞聽四公子問“永平,你覺得呢?”。

    這聽起來像問題,但永平知道,四公子只想聽到他想聽的答案。他叉手:“公子說得是,陳家這樣倒行逆施,魚rou鄉(xiāng)里,必定會再鬧出人命的?!?/br>
    他咬重了“必定”兩個字。

    四公子微微一笑。

    待霍決退下,小滿進來服侍。

    四公子的心情很好,小滿是能察覺的。他便也輕松些,一邊說些俏皮話,一邊親密地服侍四公子穿過月洞槅扇,往書房內(nèi)室去。

    “行啦,行啦?!彼墓幽竽笮M的臉,讓他給他寬衣解帶,“叫你去叫小安,他怎么還沒來?”

    小滿眼神一黯,卻不敢當(dāng)著四公子的面流露出來,只道:“已經(jīng)去叫啦,想來小安哥也是才回府,大概要梳洗一下再過來的?!?/br>
    “也是?!彼墓幼匝宰哉Z,“他呀,頂頂愛干凈的?!?/br>
    四公子寬了衣裳上了榻,倚著大大的引枕,對小滿揮了揮手,撿起一本才看了一半的書讀起來。

    小滿心中暗恨,卻神態(tài)恭敬謙卑,小心細致地換了爐里的香,又放下了兩道帳幔,不甘地退了出去。

    霍決離開四公子書房,迎面碰上了小安。小安看見他,已經(jīng)歡快地喊了聲:“哥!”

    霍決停下腳步:“干嘛去?”

    小安嘴角扯出個笑容:“公子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