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閑雜人都退開!把布幕拉起來!”她再次發(fā)聲。 ~~ 就在一切準備完畢,她要動刀時,卻被意外告知,帶來的麻醉成丸和麻醉方劑飲片都已經(jīng)用光了。 傷員太多,前幾天的損耗量非常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她看向了蕭瑯。 “動手吧。我忍得住?!?/br> 他凝望著她,道了一句。 她卷了塊紗布塞進他嘴里。 “疼就叫出來,我不會笑話你?!闭f完,收回目光,看向了王軍醫(yī):“開始吧?!?/br> ~~ 繡春清除傷口附近異物,沖洗了傷口,沿著血管方向用刀將切口上下延長,分離了動脈與靜脈的遠近段,讓血管充分暴露。發(fā)現(xiàn)確實已經(jīng)被鋒利的刀刃平平斷成了兩段。隨了她的動作,血再次噴涌而出。 沒有止血鉗。她用一根細紗布繞過斷裂的血管上端,輕輕提起,然后用桑白皮線在紗布外纏繞打結(jié),扎住血管口,臨時阻斷血流。出血中止后,對斷端外膜作了修整,用藥水沖出血管內(nèi)的凝血塊,最后進行縫合。 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做過類似的精細活了?,F(xiàn)在俯身下去,全神貫注,像在雕琢這世上最精致的一件藝術(shù)品,手指靈巧得像安裝了彈簧。縫合好血管后,她剪了上端的紗布和扎線,輕輕拿掉。查看縫合處,只有少量細細血絲滲出來了。用煮過的紗布壓片刻,血便止住了。最后沖洗過一遍傷口,確定傷口清潔了,進行縫合,留一小口,放置一塊干凈紗布,當做引流條。 傷口終于處置完畢了。只要不被感染,他就會沒事。 她放下了手中的東西,長長吁了口氣,再次抬眼看向他。見他正死死咬著嘴里的紗布,臉色白得可怕,額頭冷汗汩汩不絕。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他一直緊緊繃著的身體似乎終于也放松了下來,吐掉了嘴里的紗布,朝她咧嘴一笑。 “殿下,你沒事了——” 她低低說了一聲,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雙耳嗡嗡作響,雙腿一軟,在邊上王軍醫(yī)的驚叫聲中,人便倒了下去。 ☆、第72章 連日超負荷連軸轉(zhuǎn)已經(jīng)讓她體力有些不支,不過是憑著一股勁才堅持了下來?,F(xiàn)再經(jīng)歷這樣一場幾乎耗她全部精力艱難手術(shù),甫一完成,精神一松,整個人便像被掏空了般,一下這樣軟了下去,邊上王軍醫(yī)眼疾手,一把扶住了她。她稍緩過神兒,等視線再次清晰,看見蕭瑯咬著牙,已經(jīng)用一邊臂膀撐著抬起了半邊身體,就要掙扎著坐起身朝自己伸手過來樣子,心頭便忽地提了起來。 這會兒,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下。 也不知道哪里來力氣,她精神一振,立刻道:“你不能動!小心牽動傷處,前功棄!”人已經(jīng)一個大步到了他身邊,臂彎托住他后背。 蕭瑯借了她力,慢慢躺了回去。 他凝視著她,雙眼一眨不眨。 數(shù)日之前,就這場大戰(zhàn)爆發(fā)之時,他才從趕赴過來裴皞那里知道了她隨京中太醫(yī)再次過來,如今正身處疫區(qū)消息。說不驚喜是假。自從她離去后,這幾個月來,他想念著她,想念得幾乎入骨,怎么也沒料到她竟忽然又再次回來了。但這短暫驚喜過后,他又開始擔憂,生怕她萬一出事——只是那會兒,已經(jīng)沒時間讓他再兒女情長牽腸掛肚。戰(zhàn)鼓已擂響,戰(zhàn)馬嘶鳴,他將士們執(zhí)戈待發(fā),血誓聲已經(jīng)遍傳四野,作為統(tǒng)帥,他也要擔起自己職責,投入其中了。 戰(zhàn)事進行得昏天暗地,滿目是血色喘息間隙里,他也曾想過,等這邊戰(zhàn)事一結(jié)束,他過去見她時,該向她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因了她到來歡喜感動,還是板著臉教訓她自作主張?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當他終于和她相見時候,卻是用這樣方式——他曾對她說,叫她家中等他,他會好好地回去找她。如今卻橫著被人抬進來,鬼門關(guān)前徘徊,因了她一雙手,這才被拉了回來。 現(xiàn)她,滿臉倦容,手上染滿了來自于他身體里血污,甚至連那一頭他想象中散著梔子般芬芳青絲長發(fā),也因了女主人無心打理而顯得蓬亂無比——她是如此憔悴、不修邊幅,但是卻又如此美麗動人。 再昂貴丹青,再嫻熟技巧,也難能叫他描繪出她此刻神和韻。 “繡春……” 他凝望著她,終于艱難地發(fā)出了這樣一聲,聲音喑啞而無力,卻充滿了感情。 ~~ 繡春感受到了來自于他感情,鼻頭忽然一酸,忍住了那種突然襲來眼中熱意,回望著他,朝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先前過于緊張,乍放松下來,所以暈了下而已,已經(jīng)好了?!?/br> “殿下怎么樣了?” 一直焦急等外頭裴度聽見里頭傳出話聲,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掀開簾子,探頭進來便問道。 繡春中止了和病人對話,轉(zhuǎn)身應(yīng)道:“暫時沒事了。但是必須保持臥床至少一個月,需要專人護理,不能有半點馬虎。” 裴度聽了,終于松了口氣,看了眼臉色還白得像紙魏王,嚷道:“你哪也不要去了,殿下就交給你了!” 繡春看了蕭瑯一眼,嗯了聲,俯身下去洗手。 傷情處置順利,但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護理才是關(guān)鍵,就像她對裴度說過那樣,不能有半點馬虎。 以魏王殿下現(xiàn)情況,還不能被送回靈州,生怕傷處經(jīng)不住路上顛簸。繡春讓他服了止血三七凱旋丸和對癥湯劑,又補充了淡鹽水后,裴度安排下,將他就近安置了青龍鎮(zhèn)一間營房之中。等過幾天,傷勢穩(wěn)定之后,再送回靈州靜養(yǎng)。 ~~ 夜幕降下了。營房外有重兵把守著。四下卻靜悄無聲。安靜得甚至讓繡春生出了一種錯覺,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從前云水村里舊居之中。 血管愈合速度比皮膚要些。為防繼續(xù)出血,她用小沙袋進行局部壓迫止血,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兩天。 從安置到這里起這半天時間里,她已經(jīng)檢查過無數(shù)次傷口,探摸過無數(shù)次他足背動脈搏動和體溫。他照她吩咐躺著,望著她一刻不得停歇身影,柔聲說道:“繡春,我知道你很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這里叫別人來就行了。我會記住你吩咐,絕不亂動一下?!?/br> 繡春揉了下臉,坐到了他榻前一張椅上,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第一夜是關(guān)鍵期。就算拿棍子撐著上下眼皮,她也必須要親自守著這個好容易才救回來活寶貝。 他靜靜望著她,唇邊漸漸浮出了一絲毫不掩飾沾了糖蜜般笑意。 “繡春,怎么辦?”他嘆了口氣。 她一怔。 “我覺得我現(xiàn)很幸福,簡直像躺了云端上一樣,你還是趕緊把我拍下來吧!”他一本正經(jīng)道。 因為失血過多,他臉色到現(xiàn)還是有些蒼白。但這卻絲毫無損他那張臉魅力指數(shù)。他這么說完了,見她不解風情,仍是呆呆地盯著自己沒有反應(yīng),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潔白齒,眼睛再次彎得像月,襯著蒼白臉色,帶了種奇異美,好看得叫她居然也怦然心動。 這會兒,這方面反應(yīng)永遠要慢上半拍陳醫(yī)生終于才回過了味兒。 他是看出了自己緊張和不安,所以故意用這種方式逗自己,想讓她放松下來吧。 她心里涌出了一股暖流,一直緊著眉眼兒也不自覺地帶出了幾分柔軟。 她想起白天動刀時候,他生生忍住那樣常人無法忍受痛,過程中竟沒發(fā)一絲聲音,后吐掉嘴里咬著那塊紗布時,上頭已經(jīng)染了一絲血痕,兩排牙印深得刺目。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驛館里見到他時,他也是忍著那種可以想象深入骨髓般疼痛,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時情景,心里憐惜與敬佩濃了。 這個男人,他天生就該清溪弄舟,風花雪月,但他骨子里,卻又這樣英邁堅忍,手中長劍出鞘,刺穿胡虜心膽。 “疼嗎?” 她目光再次落他受傷大腿根處,然后轉(zhuǎn)回頭凝望著他。燈下一雙眉眼兒透出憐惜,軟和了幾分,叫他忽然便想到了一團蘭膏香膩。 魏王殿下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心漸漸便意動起來,一時難耐,順勢握住了她一只手,嗯了聲。“疼。疼死我了?,F(xiàn)還疼呢。” 繡春原本以為他會自己面前逞強說不疼,沒想到他竟一溜竿地滑到了底,絲毫不要男人顏面,一時倒沒轍了。手被他這樣握得緊緊,一時也不想掙開,咬了下唇,只好安慰他道:“我知道刀口很疼。你再忍忍,等傷處好些,就沒那么疼了?!?/br> 他不語,仍那樣緊緊握著她手。 “繡春,我真好疼……” 這還不夠,他輕輕晃了下她手。 繡春也真覺得心疼??墒乾F(xiàn)別說沒止疼藥,就算有,也不能給他用。 她嘆了口氣,聲音溫柔了:“你再忍忍好嗎?” 他笑了起來,眉眼像染了桃花,望著她,誘惑般地道:“你親下我吧?親下我,我就不疼了?!?/br> 繡春頓時石化了。終于反應(yīng)過來,低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他抓住自己那只手,然后起身,順手拿了邊上放著一塊干凈紗布,丟到了他臉上:“魏王殿下,記住醫(yī)生話。要乖,別調(diào)皮?!?/br> 蕭瑯拿開遮住視線紗布,見她立自己身前看過來,烏溜溜一雙眼中滿是盈盈笑意,又聽她這樣調(diào)侃自己,心神是飄蕩,干脆撕下了后一層偽裝,央求道:“繡春,就親我一下。一下就好。只要你親我,我就保證不再喊疼。” 繡春想繃起臉,讓他見識到自己這個醫(yī)生權(quán)威和不可侵犯。可是面前這個病人,一張臉蛋生得像禍水不說,這張禍水臉蛋上現(xiàn)還掛著這樣迷人笑,再加上那聲聲懇求,誰還能抵擋得住呢? 她也終于敗下了陣。 “下不為例!” 他笑吟吟地看著她,認真地點頭。 她嘆了口氣,屏住呼吸,彎腰下去,將自己唇湊過去,輕輕點了下他唇。 四唇相貼那一瞬間,她感覺到了他撲灑到自己臉龐上呼吸,一陣酥麻感立刻隨這溫熱氣息而起,肌膚也一陣緊縮。急忙抬頭離開他唇,正要起身,后背忽然一重,他一只手臂已經(jīng)壓了下來,不輕不重地圈攏住了她肩膀。 她抬眼,對上了他漆黑眼眸。 他面上方才那種無賴之色已經(jīng)消失。 他凝視著她,手輕柔地撫過她發(fā),柔聲道:“繡春,我一直想你,很想你。你現(xiàn)過來了,我很高興?!?/br> 繡春眼波微微流轉(zhuǎn),忽然伸手過去,輕輕點了下他還有些干燥唇,微微蹙眉道:“殿下,你問我相思可藥否?我雖然是郎中,可是卻也尋不到這樣解藥。怎么辦?” 蕭瑯低聲呵呵笑了起來。 “你來,我便不藥而愈?!?/br> 笑聲甫歇,他低低地她耳畔呢喃道。 ☆、第 73 章 經(jīng)過繡春的精心護理,幾天之后,經(jīng)檢查,蕭瑯傷肢術(shù)后次日曾一度出現(xiàn)的水腫現(xiàn)象終于消去,傷口無大的感染跡象,足背動脈搏動及皮膚的溫度顏色都正常,推測并無血栓形成,危險期算是過去了,這幾天來神經(jīng)一直繃著的繡春這才算是松了口氣??紤]到靈州的都護府更適合養(yǎng)傷,便打算安排他回去。臨行之前,裴度過來求見。 因了氣血虧損嚴重,頭兩天里,蕭瑯基本都是在睡了醒,醒了睡的狀態(tài)中度過的。直到昨天,精神才恢復了過來。為防交叉感染,除了開窗通風,這幾天里,繡春也一直嚴恪控制人員出入這間屋子,除了兩個與她一道服侍的人之外,即便是裴度,有時候有急事,也是被她攔在外匯報,或者由繡春轉(zhuǎn)告?,F(xiàn)在聽人在外頭說,裴大將軍要見魏王,繡春看了眼蕭瑯,見他望著自己一臉巴望的神情,知道他掛心外頭的事,想了下,便點了下頭。 裴度進來,被賜座后,繡春便退了出去,自己在外頭等。過了許久,裴度出來了,看見繡春正靠坐在那邊的一道廊凳上,便朝她過去。繡春忙站起來見禮,問道:“大將軍與殿下議完事了?” 裴度點頭,道:“白虎鎮(zhèn)那邊的情況控制住了,這幾天,也沒新近感染疫病士兵的報告了。多虧你和幾位太醫(yī)。還有殿下……”他看向她,語氣十分誠懇,“裴某生平極少服人。魏王殿下是一位,如今又多了你一位。裴某從前若是有所得罪,還望大小姐見諒。”說罷抱拳。 繡春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如此鄭重。急忙再次還禮道:“大將軍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