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下來，你爹傷還沒好吶！”墨斛正在陽傘下切西瓜，揮舞著西瓜刀沖兒子叫，“自己游，游不動去抓游泳圈，不許累著你爹！”

    “好了你別叫了，我又不是紙糊的。”朱燁單手托著背上的小葵花，戴上泳鏡，“兒子抱緊，我?guī)阌蔚桨哆吶コ晕鞴??！?/br>
    “你就慣著他，小心傷口！”墨斛三兩下切好西瓜，過來岸邊接他，將光溜溜的兒子往脖子上一架，用浴袍裹住朱燁：“頭發(fā)也擦一下，小心著涼?！?/br>
    朱燁身體已經(jīng)恢復得七七八八，胸前的傷處也結了疤，雖然現(xiàn)在看上去有些丑陋，但據(jù)金娜說可以通過科技手段徹底消掉，將來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

    反而墨斛，那次決戰(zhàn)妖皇給他留了一身的灼傷，因為是法咒所傷，和普通傷口不同，根本沒法徹底恢復，怕是要永遠刻在身上了。

    “你們先吃，我看看是什么函件?！敝鞜詈鷣y擦了頭發(fā)，坐在沙灘椅上拆開信封，從里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只掃了一眼，便愣了。

    墨斛正給兒子投喂西瓜，問：“怎么了？”

    朱燁默不作聲，半天才道：“是訃聞，朱礪死了?！?/br>
    “哦？”墨斛意外，架著兒子過來跟他一起看信，果然是章家送來的訃聞，和幾個月前章覺希那一份措辭幾乎一樣，像是改了個名字就發(fā)出來了。

    “昨天死的，急癥?！敝鞜顚⒂嚶勅匦欧猓?，“我去給爸爸打個電話?！?/br>
    朱燁走了，墨斛將小葵花從脖子上抱下來，放在沙灘椅上，父子倆四目相對，半天他才道：“時候差不多了，你準備好了嗎？”

    小葵花懵懵懂懂看著他，點頭：“噢?！?/br>
    “傻孩子?！蹦鷵u頭，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道，“好好保護你爹。”

    “知道噠?！毙】ㄗチ艘粔K西瓜吃，在他胸口擦了擦手上的西瓜汁，道，“那你早點回來呀，我還很小只，沒有爸爸會變中二病的啦?！?/br>
    墨斛難得惆悵地嘆了口氣，道：“行啦，我知道了?！?/br>
    三天后，朱礪的葬禮舉行，砂爺沒有到場，朱燁作為朱家唯一的代表參加了下葬儀式，親眼看著裝著朱礪的骨灰盒被埋在了墓xue里。

    章韻希替他買的墓xue里。

    因為身體原因，章韻希沒有出席未婚夫的葬禮，聽說之前就飛去英國養(yǎng)胎了，朱燁打了她的電話，她沒有接，只回了一條簡單的訊息，說她短期內(nèi)不會再回海城了，家族業(yè)務暫時交給兩個叔叔打理。

    朱燁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對她是好或不好，但她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這樣的決定，那就只能這樣了。

    從葬禮回來的當天晚上，砂爺沒有吃晚飯，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沉思，朱燁沒有去勸他，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對錯早已無法分清，對于朱礪，他可以做到問心無愧，砂爺則未必，現(xiàn)在人死了，心情復雜一點，是難免的。

    “心里不舒服？”深夜，墨斛見他倚在露臺上抽煙，跟出來給他披了一件襯衫，“剛下了點雨，晚上涼?！?/br>
    朱燁掐了煙蒂，順從地穿上襯衫，墨斛幫他一粒粒系上紐扣，道：“想出去走走嗎？”

    “好啊。”朱燁以為他說花園，誰知話音剛落便被他攔腰一抱拋了起來，直飛出護欄之外。

    嘭然一聲輕響，巨大的白狐躍出露臺，凌空將朱燁接在背上，落地，一個輕巧的緩沖，接著便舒展身軀，馱著他躍進了寂靜的夜空。

    在海城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墨斛很少會這樣明目張膽地以靈獸態(tài)奔騰，朱燁心里又是意外，又冥冥中感覺到了什么，伏底身體，長臂摟住了他脖子。

    墨斛在樹冠上跳躍，速度快得像一顆拖著彗尾的流星，穿過城市邊緣，很快便到了海邊，停在一塊寂靜的沙灘上。

    朱燁從他背上跳下來，脫掉鞋子放在一邊，赤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夜風習習，吹動海浪，波濤輕柔地撫摸著沙灘，留下細碎的貝殼。

    墨斛化作人形，同樣赤腳走在他身后，兩人相隔不遠，就這樣默默走著，亦步亦趨，若即若離。

    良久，朱燁停下腳步，雙手插在褲兜里，回頭：“說吧?！?/br>
    墨斛神色復雜，幾次欲言又止，終究咬了咬牙，道：“阿燁，我要跟白諦回去一趟?！?/br>
    從看到白諦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朱燁就隱約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這么長時間以來，白諦和他的七個弟子安安穩(wěn)穩(wěn)住在這里，絕口不提離開，就更讓他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諦是須怡界的執(zhí)法者，雖然作為妖族和魔族的首領，昧姝和墨斛都可以通過天梯來到人間界，但決不能破壞兩界之間的平衡，更不能染指普通人類的生活。現(xiàn)在昧姝已經(jīng)被滅，墨斛盡管沒有她那樣報復社會的惡劣情節(jié)，也做了不少出格的事，甚至于和自己結成魔婚……

    這一切的一切，遲早要做個了解，這一天，也遲早會來的，他早就知道。

    這段時間以來，墨斛不說，他也不想提，一方面是出于逃避，另一方面，他覺得應該相信墨斛，相信他會做出妥善的安排。

    “對不起?！蹦吐曊f，隔著兩米遠的距離，英挺的面孔逆著月光，藏在黑暗的陰影里看不清楚，聲音里的痛苦卻一覽無余，“我答應過你不再說這個詞的，我發(fā)誓這是最后一次，對不起，阿燁?！?/br>
    朱燁的心尖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得扯了一下，又酸又疼，連話都說不出來，只定定看著他。墨斛頓了頓，道：“我破壞了兩界平衡，白諦要我回去須怡界，本來我們已經(jīng)結縭，你是可以帶著孩子和我一起回去的，但我拒絕了他的建議，我知道你離不開這里，孩子也離不開你?！?/br>
    朱燁張了張嘴，澀然問：“那你呢？”

    “我也離不開你?！蹦吐暤卣f，“可我不能違抗白諦的命令，他是須怡界的執(zhí)法者，而且……我打不過他。”

    朱燁聽他最后一句，不禁想笑，嘴角翹了一下，卻是笑不出來。墨斛接著道：“小葵花是魔子，本來也不能留在人間界的，我和白諦反復談判過，他同意孩子留下，但要封印他的魔靈，魔靈被封印以后，小葵花就和普通人類的小孩一樣了。我仔細想過，這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好事，昧姝已經(jīng)死了，龍廿九也死了，你有一定的巫修，手里還有隨身靈，人間界不會再有人威脅到他的安全，讓他以普通孩子的身份留在你身邊，我很放心?！?/br>
    朱燁默然，有一瞬間甚至產(chǎn)生了“不如跟他一起回須怡界”的念頭，但只閃了那么一下就否定了，這里有砂爺，還有朱家，他不能就這么任性地一走了之，他不能把這么大一副擔子都壓在父親頭上。

    頓了一會，朱燁問：“那你呢？”

    “我會回來的。”墨斛一字一句地說，“魔修一共有九重，修到第九重，我就能沖破時間和空間的藩籬，隨意行走兩個世界，連白諦也攔不住我，阿燁，你相信我，等著我，我會回來，永遠陪在你身邊，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br>
    九重魔修……朱燁有種輕微的眩暈感，他記得墨斛曾經(jīng)說過，即使歷代魔尊，也從沒有人能修到這樣的高度，作為一個博學龐雜的半吊子魔尊，他真的能克服拖延癥，修到第九重嗎？

    那得修到什么時候？

    墨斛定定看著朱燁，仿佛等著判決的罪犯，碧色雙眸之中滿是忐忑與期待。朱燁與他對視，翻騰的心緒竟奇跡般地平和了下來，只聽見有個聲音在心底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相信他，他做得到。

    “我等你?！?/br>
    墨斛整個人像泥塑一般愣住，連呼吸都仿佛停止，像是無法消化這個天籟般的承諾，足足一分鐘之后才恢復了神智，大步走來一把將朱燁摟在懷中。

    朱燁被他大力箍在懷里，胸骨都隱隱作痛，嘴角卻漸漸露出平靜的笑容，張開雙臂，擁住他微涼的身體，將下頜擱在他肩頭。

    此時此刻，再多的語言已是蒼白，男人之間的承諾，無需再多說一個字，一語既出，便是天荒地老。

    ***

    三天后，明媚的早晨，朱燁一覺醒來，側頭，發(fā)現(xiàn)枕邊已人去樓空。

    披衣下床，打開窗戶，空氣中彌漫著初夏花朵盛開的清新的味道，一切似乎都和平時一樣，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爹！”小葵花穿著睡衣跑進來，撲進他懷里，抱著他的腰打哈欠，“爸爸是不是走了？”

    朱燁心中悵然若失，又像是被某種沉甸甸的東西拴住，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彎腰將兒子抱起來，親親他肥嘟嘟的小臉蛋，道：“爹陪著你，他很快就回來了?！睍?nbsp;香 論 壇

    “我知道噠。”小葵花繼續(xù)打哈欠，魔靈被封印以后，他精神頭不像以前那么足了，開始像個正常的人類小孩一樣，每天都要睡足十個小時。

    “那就好?！敝鞜顚⑺谧约罕桓C里，屬于墨斛的那一邊，摸摸他的頭發(fā)，“再睡一會，上學還早?！?/br>
    “爹陪我睡嘛?！毙】ɡ∷粋€衣角，“不對，是我陪你噠，我答應過爸爸要好好照顧你的?！?/br>
    “好?！敝鞜钐傻剿磉?。小葵花蠕動蠕動爬進他懷里，吸鼻子，“爹好香！”

    “睡吧，以后爹都跟你睡?！敝鞜钆呐乃贡?。小葵花高興道：“哇！真的嗎？”

    “真的?！敝鞜铧c頭。

    “太好啦！”小葵花緊緊抱住他，在他胸口蹭來蹭去蹭了一會，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遺憾道，“可惜爸爸很快就回來啦，他一回來，我又不能和爹一起睡啦?！?/br>
    你倒是篤定，就這么相信你爸嗎？朱燁笑笑，不說破他，摸著他頭道：“不管爸爸多久才能回來，我都會照顧好你的，乖?！?/br>
    “他當然很快就回來啦。”小葵花見他不相信自己，不高興地道，“他說我把糖糖都粗掉，他很快就會回來，我都粗掉了，他當然很快回來呀?！?/br>
    “……什么糖糖？”朱燁遲疑著問，感覺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情況沒有及時了解。

    “是龍變的糖糖嘛，有二十九個哩。”小葵花難得記對了一回數(shù)，洋洋得意道，“很好粗很甜噠，粗完以后好多力量……哎，不過都被爸爸拿走了，他說反正我要被封印，不如都傳給他吧，我是個大方的小盆友嘛，就都給他了?！?/br>
    朱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你爸爸讓你吃掉了龍廿九的妖靈，然后把你增長的修為都拿走了？”

    “妖靈？那是什么？好粗嗎？”小葵花星星眼問。

    “……”朱燁看了他半天，搖頭，“沒什么，我隨便問問的。”

    “噢?！毙】ù騻€哈欠，看他半天怔怔的不說話，捏著他的衣角漸漸睡了過去。

    朱燁慢慢消化著這個勁爆的消息，坑爹貨不愧是坑爹貨，墨斛不愧是墨斛，他還以為他真的要奮發(fā)圖強苦練魔修，為此早就做好了長期抗戰(zhàn)的準備，沒想到這貨根本不是個老實人，老早就做好了走捷徑的打算。

    小葵花至始至終不是須怡界的人，食妖靈不算犯罪。他是小葵花的爸，和小葵花的魔修一脈相承，過了第二重以后就能互相增益，二十九條妖龍的妖靈，合起來一千多年的修為，就通過這個猥瑣的方式落到了墨斛的身上。

    怪不得他那么篤定自己能修成九重魔修。

    朱燁摟著熟睡的兒子，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應該還是好事吧，他想，說不定，到了另一個五月，他們一家三口就能迎來團聚的日子了。

    人生，真是各種驚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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