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我將那竹簡反正的又瞧了好幾遍,確信是除了天機冊三個字之外再無其他的字跡,便是一幅插圖也是沒有的,滿臉黑線的看向玉璣子:“道長難不成還懷疑本殿撒謊不成?你這竹簡里一個字都沒有,要本殿看什么?” “天意呀天意,道長,這是天意呀!”楚煜滿是唏噓的說道,語氣不無傷感。 那玉璣子將卻再度用那滿是血跡的手握住了那柄拂塵,嘴里道:“陛下不必如此,只要在此除了這妖孽,任他什么天意也均是可改的,貧道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天下蒼生因他二人生靈涂炭?!?/br> 我冷笑著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虧你修道多年,口中卻喊打喊殺,天下蒼生的命是命?難道本殿的命便不是命?你若要以本殿的命去換天下人的命那也要給出一個原由來的,你口中說著這是天機冊,誣賴本殿是禍國殃民的妖孽,眼下你這天機冊中卻半個字也無,卻實則是糊弄人的一個無用的東西,既然是個無用的東西,留著它便也無用。” 說罷我雙手使著內(nèi)力力將那竹簡絞成細竹條一般的東西,又從中間一折,生生將那竹簡弄成了兩半,再無從新裝訂回去的可能。那玉璣子發(fā)現(xiàn)我有毀掉手中天機冊的意思便不顧自身傷勢前來救我手中的竹簡,卻被我靈巧的閃身避了開來,一揚手那外側(cè)幾乎已經(jīng)碎成粉末的竹簡便從玉璣子頭頂處灑落了下去,玉璣子再無心來追我,攤下身子便去地上抓那些碎末。 楚煜閉了閉眼,聲音中難免有一兩分的斥責道:“你何苦去毀壞那死物?” “物雖是死的,卻難免有些人會拿著天機這二字裝神弄鬼,現(xiàn)今兒臣毀去它又有何不可?不過是解除了禁錮玉璣子住道長的鐵圈罷了。再者,便是這么個死物父皇都是這般聯(lián)系,又怎么狠心的廢了皇兄的雙腿的?可見父皇的這份仁慈必不見得是真正的仁慈,而是在不觸犯父皇某種底線的情況下勻度出來的。”我看向似乎是一副悲天憫人面孔的楚煜,話卻字字犀利。 楚煜沉默了一下,才轉(zhuǎn)身不再看我答道:“朕是南朝的帝,必然是要擔負起一個皇帝的責任的。” “所以,便是拿兒臣以及皇兄,更甚者是父皇的性命也不惜的嗎?父皇不必回答,兒臣只有一句話是要告訴父皇的,兒臣素來是個惜命如金的,還請父皇和道長不要逼迫兒臣,不然兒臣若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那恐怕才是真正的災難,兒臣也不知父皇和道長是在怕兒臣如何的遺禍蒼生,但是,希望父皇和道長不是使這一天提前到來的人,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兒臣告退了?!辈焕頃砗蟪系膰@息聲以及玉璣子哀戚的聲音,我慢慢的踱步出了瑞慶殿。 第三百一十六章 紅消香斷有誰憐? 楚煜便吩咐要姜盛送我離開,尚未走出瑞慶殿的宮門,我便側(cè)首瞟了一眼身旁的姜盛:“公公可是有話要說?” 姜盛停下了腳步,又思量再三才啟口道:“這些話本不是做奴才的該說的,可奴才在宮中這么多年了,今天就逾矩說兩句,殿下,其實圣上心中也很苦,圣上何嘗不想將殿下養(yǎng)在自己的身邊?可殿下偏又是這么個命格,圣上他···” “公公不必多言了,本殿知曉你要說些什么,本殿也心中有數(shù),不然你以為南朝還能這般平靜?父皇的皇位還能坐的這般安穩(wěn)?可是公公,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本殿自然也是這樣的人,無論是誰,想要置本殿于死地的人本殿也不會輕易饒過,好了,公公留步吧?!贝驍嘟⒌脑?,我客氣而疏遠的說完便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本以為楚煜該是做好了萬全之策才對,怎么著也要派一些大內(nèi)的高手試探我一番,卻不想直到我離開了蒼梧宮中都是一路安然無恙。雖然現(xiàn)下算是無虞了,可我卻是一丁點也高興不起來,蒼梧宮中就像是有些無數(shù)的秘密,這些秘密都掩藏在黑色的洞中,一旦你想要探知真相這些黑洞便會將你一直向里吸。一直派人追殺月塵的到底是楚煜還是南宮皇后呢?或者說兩者皆不是? 回睿親王府換過一身常服之后,我便又叫上文弈,以及王府中的一個馬夫,駕了馬車便向著臨安城中最熱鬧的地帶行去。相較于其他的地方,臨安近來還算是安穩(wěn)的,沒有太大的旱災,也沒有太大的水禍,整個臨安城中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我撩起車簾的一角,對著駕車的馬夫說道:“去攬春樓。” 那車夫忙點頭答是,馬車趕的一直很穩(wěn),在聽到我要去的地方時,被我叫到車中同坐的文弈不動聲色的瞟了我一眼,眼神很是古怪,我已經(jīng)很多年不曾見到文弈這樣的眼神了,現(xiàn)下心情著實好了一點,便打趣道:“我琢磨著,今日帶你去開開眼界,瞧瞧這南方的女子與北方的女子有何不同?你要有中意的,今兒咱們索性就不回王府了,在外面好好玩他一晚上?!?/br> 果然聽到我的話,文弈的臉先是紅的跟紅燒螃蟹一樣,然后又開始一點點的變黑,我笑瞇瞇的的搖著手中的折扇,見文弈不答話便繼續(xù)說了起來:“你是不是不喜歡那里面的女子?你放心,又不是要你娶她們,你就是真想從里面贖一兩個出來那也是只能做妾的,我想著如今你也這么大歲數(shù)了,都還尚未娶親,趕什么時候見到你家公子我是須得同他提上一提了?!?/br> 聽到一陣指骨嘎嘎作響的聲音,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文弈的手都攥成了沙包一樣大的拳頭,正是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我喜不自勝的又問道:“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了?月奴還是小桃?我瞧前段時間在慶州時,小桃對你蠻上心的,月奴雖說年歲大了一些了,卻也是這些年耽誤下來了,好在還是那么的花容月貌,我看配你的話你也沒吃什么虧?!?/br> 我正兀自說到興頭上,卻只覺眼前一花,然后馬車之中竟沒有了文弈的影子,在腦中過濾了一遍剛剛看到的,沒想到這家伙竟然直接從馬車的車窗中躍了出去,若是外面有行人的話還不得下個半死?我撩起車窗上的布簾,果然看到文弈走在馬車旁三米開外的地方,臉上黑的和包公有一拼。呃,難道是嫌我太啰嗦? 還不等我再度將他喚上車來,車夫便在外面說攬春樓到了,我便也就作罷了。想起多年前在這里被那老鴇非禮過,我心下就有些呼吸不暢快起來,思量了一下我便只叫車夫進去將那老鴇喚了出來。 隔著車簾,老鴇奉承的聲音傳來:“給公子納福,不知公子既來了我這攬春樓怎么倒不下車了?難不成是害羞?” “老貨,休要胡扯,我家公子有事問你,你若是回答的好自然是有賞的?!避嚪蝻@然是個很會狗仗人勢的人,還沒等我發(fā)話那邊便威逼利誘了一下。 我想我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知道,而這老鴇又不打算說實話的話還算對得起這一番話,可我又著實沒有很重要的消息需要從這老鴇嘴里探知,幽幽嘆了口氣我便開口道:“老mama不要驚慌,我只是有件事情要和你打聽一下罷了。” 老鴇每天做的便是這迎來送往的生意,自然是各色的人都見過,也不可能輕易被唬住,只聽外面的聲音還是帶著慣有的和悅說道:“公子有什么話問便是,mama說自然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br> 我唔了一聲問道:“昔年攬春樓中的花魁娘子冷梅現(xiàn)今可還在樓中嗎?” “呦,公子問的可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這么長時間這攬春樓都易主了好幾次了,現(xiàn)如今的攬春樓中再也沒有冷梅這號人物了?!蹦抢哮d似乎思量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我想這十多年間,便是風月樓的主人也由我換做了余秋醉了,攬春樓易主也是正常的事,我思量了一下復又問道:“那老mama可知道冷梅在時的老鴇現(xiàn)如今在哪?” “公子你看,人上了年紀難免記性不好,容我好好想想,不然若是說錯了免不得是要麻煩的?!?/br> 這話雖沒有明說,可我畢竟是開過妓院的,自然知道這是個什么意思,我撩起車窗上的簾子一角,只叫了一聲文弈的名字,文弈便自腰間解下了錢袋,摸出了一錠據(jù)我目測有二十兩的銀錠子,扔給了那鴇母,那老貨立馬是喜笑顏開的接住了,忙不迭的說道:“想起來了,公子說的定是那李mama,趕巧,這李mama雖不干如今這行當了,卻也沒有回鄉(xiāng),公子您只往城南,一個叫三尺三的巷子去問問便是,統(tǒng)共沒有幾乎人家,好找。” 我思量了一番,遂問了車夫是否知道老鴇口中的三尺三巷,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馬車便又掉頭向著城南而去,可文弈卻死活不肯再上車,無論我是如何的說破了嘴皮子,他自巋然不動,我便也放棄了。 話說這三尺三的巷子還真就只有三尺三那么寬,那老鴇也沒說錯,巷子不深,總共住了四戶人家,都是普通的青瓦房,在這臨安城中雖不顯破敗,卻也算是最次的了。礙于我異于常人的發(fā)色,旁人見到必定知道我就是剛剛回朝的太子,所以車夫去打探哪一戶是那李mama,我便坐在車中閉目養(yǎng)神起來。好在,不多時車夫便引了李mama到了車前。 “哎呦喂,多少年沒有坐著這般華麗馬車的貴人來找我了,公子是來跟我打聽點什么事的吧?” 我坐在車中滿臉黑線,只需聽到前三個字我便知道沒有找錯人,外面的正是當年占我便宜的那老鴇。我沒什么語氣的問道:“自然是有問題要請教李mama才到了這里來的?!?/br> “哎呦喂,聽聽這聲音,聽的我這把老骨頭都酥了,公子既是有問題,便該知道我們這行的規(guī)矩,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沒有白嫖的妓女,自然也是沒有白得的消息。”聽那聲音本該是已過花甲的年紀,說起話來卻還是那么不正經(jīng),想來真是本行易改本性難移。 我這里正不知如何答言,那車夫卻又幫我解決了問題說道:“你這老貨,也不仔細瞧瞧這是誰家的馬車?還能少了你的銀錢不行?嘴里再說些不干不凈的話,小心你這老命?!?/br> 我撩開馬車車簾的一角,便看到那李mama正圍著馬車轉(zhuǎn)悠,咂舌道:“這···這是睿親王府中的馬車不是?” “還算你有眼色?!避嚪蚵曇糁胁粺o得意的說道。 我琢磨著該是我說話的時候了,便出聲問道:“李mama放心,銀兩自是少不了你的,眼下我不過是問你打聽個攬春樓中的舊人,再無他事。” “哎呦喂,公子盡管問便是,只要是在mama我手中過過手的,沒有我不記得的?!崩頼ama拍著胸脯子跟我保證著,對自己的記性十分的自信。 我唔了一聲問道:“李mama可知道,昔年攬春樓中的花魁娘子冷梅現(xiàn)在何處?” 聽到我的話,李mama幽幽嘆了口氣回答道:“原來公子問的竟是她?想來公子有年頭沒來臨安了,話說,那也是個可憐的,今年已是死了第十個年頭了?!?/br> “死了?是如何死的?”我心尖一顫,忍不住急切的問道。 “唉,說實話,那樣的人才能有幾個有善終的?不都是說紅顏薄命嗎?那時也不知是哪來的那么一個俊俏公子,給她寫了只小曲,蠱惑的她是日夜的彈唱,動不動就哭個沒完,本就不強健的身子骨愈發(fā)的孱弱起來,趕巧過了個冬天,不聲不響的就死了,你說我養(yǎng)她那么多年,就這么死了,唉···”李mama說著幾乎有些咬牙切齒,捶胸頓足的模樣,似乎是恨毒了那給她寫小曲的俊俏公子。 我唏噓懊悔了一番遂道:“煩請李mama帶在下去這冷梅姑娘的墓前,讓在下上柱香,以表一下哀思可好?” 第三百一十七章 血染墨香哭亂冢 馬車行了很久,半路上李mama不斷嚷著腳痛腿痛,而駕車的位置上也只得做兩個人,文弈無法,又不敢要那老鴇同我坐在一個車內(nèi),便又重新到車里來做,駕車的位置要那李老鴇坐了。剛剛得知了真正的柳煙早已是香消玉殞,我便也沒了再玩笑的心思,一路上都在想著李mama說的話,那俊俏的公子定然便是指的我了。 馬車奔出城外很遠,城外比不得城中,眼前也愈發(fā)的荒涼起來,李mama叫停了馬車,下車后卻沒了聲音,我等了好一會兒,等的有些不耐煩便撩開了車簾向外看去,只見眼前大大小小竟有上百個墳包,那李mama現(xiàn)在便身在墳包之中挨個找著。我想著時隔這么多年著實是不好認的,雖是墳包,卻很多都已經(jīng)很平了,十之八九也是沒有碑銘的,死后連個身份也沒得著。 我心下有些唏噓,那邊李mama老遠叫嚷道:“公子,尋到了,在這呢?!?/br> 文弈扶我下了馬車,來至那墳頭前,那李mama早已嚇的跪倒在了地上,嘴里嚷著太子殿下,俊俏男子之類的,我沒去理會,望著眼前荒草萋萋足有半人高,平的幾乎看不出是一個人的墓冢的墳頭心中百味雜陳。好在墳頭前木頭立著一個碑銘,只是年代久了,上面的字跡已然是瞧不清楚了,卻獨獨那一個梅字雖經(jīng)十年風霜侵襲,卻仍然還在。 我蹲下身子伸手撫摸上拿木頭上的梅字,聲音有些哽咽道:“一別十年,不曾想再見已是天人永隔,你在泉下可比在世間過的如意一些?人說,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說的必然是會應驗的,昔年我曾以為自己再無命來見你,卻不想我是活了,卻終究是無法相見了。我思來想去,也終是我害了你,我雖未曾有心害你,你卻也是因我而死,你本該是仕宦家的大家小姐,因著我才輾轉(zhuǎn)淪落進了風塵,這也終是我的罪孽?!?/br> 說著我挨著墳頭坐了下來,伸手薅起那墳包上的草來,嘴里絮絮叨叨的說著很多話,哭一陣笑一陣,仿佛眼前不是一個墳頭,而是冷梅那溫婉動人的容顏依舊。不知不覺天色將晚,氣溫也有些驟降,西沉的太陽竟使人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溫暖,明明中午出來時還是炎熱的不得了。 “公子,該回去了,再晚些怕是城門要關了?!蔽霓脑谖疑砗笳f道,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法子使那李mama再也沒有吭一氣聲。 我站起身來,一直半蹲半坐的姿勢使得雙腿剛一起身便一陣麻麻的刺痛感,險些倒了下去,幸好文弈伸手扶住了我。我整理了一下身子上的泥土,對著那墳頭說道:“如今你且放心,你活著時我沒能讓你做回你自己,帶著那么個不像樣的身份就這么去了,你死后我卻不能讓你做個孤魂野鬼,再容我?guī)兹?,幾日后我便帶你回家,回大祈。?/br> 轉(zhuǎn)身離開時,文弈已經(jīng)叫醒了大概是被他自己打暈了的李mama,唬的李mama不斷的拿眼覷我,卻再不敢吱聲。望著眼前遍地的墳頭,墳頭與墳頭之間的距離多則隔個一米,少則隔個半米,顯得極為擁擠。我邊走邊側(cè)首問道:“李mama,這兒從前就是個墳圈子嗎?怎么多半都是些無名的墳?” “哎呦喂,殿下···” “叫公子吧?!?/br> “哎,要說這從前也不是個墳圈子,就您剛才在冷梅的墳頭那看到的,也就零星十多個人埋在了這,這些墳大都是些新墳,這兩年來天下就沒有個太平的時候,也不知老天爺在想些什么?不是鬧災荒就是鬧時疫,這些都還是些好的,不知有多少的人只能被丟進亂葬崗,那尸身被野狗野狼叼走,到死連個全尸都沒有,唉,就冷梅這地還是我花了銀錢給買的,我琢磨著我養(yǎng)了她那么大,雖說虧了是虧了事,可情分還在不是?誰說婊子無情的?我對她可是···” 話間已來至了馬車前,我側(cè)身看著李mama說道:“李mama不必多說了,你能將她給葬了,沒有致使他曝尸荒野已是很大的情分了,我在這里謝過你了?!?/br> 將李mama帶回了臨安城,我命文弈解下了腰間的錢袋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里面有幾塊碎銀子,也有兩錠金錠子,我便全部倒了出來給了李mama,錢袋仍舊還給了文弈。坐在馬車中愈發(fā)覺得寒涼起來,仿似一下子進入了深秋的季節(jié)一般,長生殿中小桃因我未曾帶她出去無聊了一日,見我回來神色有些恍惚便也沒有再多說些什么,我洗漱了一番便也睡下了。 夜間突然覺得無比的寒冷,偏又白天過于勞神,雖只覺得冷卻也沒能清醒過來,只得盡量學著墨雪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迷迷糊糊見覺得似乎被誰擁進了懷中,淡淡的香氣繚繞在鼻尖,使我愈發(fā)覺得心安,也不再覺得冷,一夜睡的很香甜。 日上三竿,我才幽幽轉(zhuǎn)醒,剛睜開雙目只覺寢殿中一片瑩白,有些刺目,坐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厚厚的蠶絲錦被,側(cè)首便看到距離雕花大床不遠處纏枝牡丹翠葉爐中竟然燃著很旺的炭火,彼時還仍然是炎熱的夏季,怎么倒燃起炭火來了?撩開錦被我起身下床,寢殿中再無他人,平日這時小桃定然是備下了洗漱水候在外殿才對的。 我光著腳走到外殿,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入目一應皆是白,卻是好大的雪還在不斷的從天上紛紛揚揚的落下來,積雪已經(jīng)很厚,看樣子應是下了一夜。若是冬日,雪再下大點也是無妨的,只是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糧食豈不是要顆粒無收?百姓豈不是要凍死街頭? “夫人,您醒了?” 小桃不知從哪里躥了出來,凍的搓著耳朵上蹦下跳,我點了點頭沒有應聲,突然想起昨夜似乎夢到月塵,又想起床上蓋著的冬日里才蓋的蠶絲錦被,遂側(cè)首問道:“昨夜是你取來那蠶絲錦被蓋在我身上的嗎?” 小桃關上殿門,隨著我往內(nèi)殿走去,聽我問愣了一下答道:“昨兒不曾拿那錦被給夫人蓋,再者小桃也不知道那錦被放在什么地方。或者是侍棋侍畫兩位姑姑?” 我轉(zhuǎn)身便又再度開了殿門,打算喚侍棋侍畫問一下,卻不想雪地上一襲白色的身影,身著白色刻絲泥金銀如意云紋緞裳,身披織錦皮毛斗篷,手中撐著天青色云紋油紙傘緩緩向著我所在的寢殿處走來。我伸手指著那抹身影顫聲問道:“小桃,你可能看到雪中那個人影?” “能···能,夫人那是誰?”小桃聲音中亦滿是驚訝。 還沒等我回答,那身影已走到了我身前,收了油紙傘,又解了身上的斗篷,陣陣幽冷熟悉的龍涎香撲鼻而來,月塵淺笑著說道:“又不聽話,下著雪也光著腳向外跑?!?/br> 我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建安宮中一別數(shù)月,卻沒想道再次在長生殿中等來了月塵,眼中禁不住便流下淚來,我一下子便撲進了月塵懷中,滿是依戀的動作嘴里卻問道:“你怎么舍下六哥一人在青山關?嚴洛心思素來縝密,又有宇文彩和尹玉澤,你這般不管不顧的來了,好嗎?” 月塵伸手撫上我的發(fā),聲音溫潤如玉的道:“我素來做些事終是要籌謀劃算清楚的,只是前幾日孫京飛鴿傳書通知我說你代我之名來了臨安,我便著實慌亂了幾日,再清醒時便已身在長生殿中了?!?/br> “這么說昨晚你就到了?”我忍住眼淚拉著月塵向內(nèi)殿走去,邊走邊問。 “昨夜子時到的,臨安城中大雪紛飛,我見你昨夜睡的極不踏實,今早去皇兄那時便沒有叫醒你?!痹聣m似乎清減了不少,素來皮膚又白的如雪一般,眼下看在我眼中便覺一陣心疼心痛交雜著,如蟲蠱噬心一般。 疼痛的我一縮身子,便有些眩暈起來,靈臺卻突然一陣清明,依稀想起了小桃的話,動情時噬心蠱便會發(fā)作,如同啃噬人心一般難忍。 “夫人不可動心呀,噬心蠱會發(fā)作的···” 我不去理會耳畔小桃的聲音,只一雙眼睛盯著一臉嚴肅表情的月塵,若月塵不在我身邊,且我又有很多繁雜的事,每日思念月塵的時候便短了很多,這痛也不會這般洶涌??裳巯略聣m在我面前,我如何還能自制?按壓著自己的心自己的情? 月塵吩咐侍棋侍畫準備了銀針,便將小桃在內(nèi)的所有侍女全部屏退了下去,掩好了芙蓉帳便開始將我身上的寢衣退下大半,只留肚兜還系在身上。我真的不知眼下該拿何種表情去看月塵了,是該緋紅著雙頰?還是滿臉的黑線? 月塵挑著一邊的眉瞟了一眼我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道:“你臉紅什么?雖然為夫也確實很想念娘子你,奈何娘子現(xiàn)下的身子著實不適宜行房事,娘子且再等等,等為夫為你施針完畢,不知娘子可等得等不得?” 我氣鼓鼓的盯著月塵,心下卻再無一絲擔心,我的夫君是這無所不能的,他會救我,會醫(yī)治我的身與心,便是無法為我止痛,他定會陪著我一起痛,這便是我的夫君。 第三百一十八章 羅帶同心結(jié)永恒 我素來是怕針扎入皮膚中的疼痛的,雖月塵動作十分的輕,可我還是會嚷痛,奈何這噬心蠱一旦發(fā)作,這針扎之痛倒遠比噬心蠱之痛輕了很多,直痛的我有些迷糊,呼吸也沉重起來。而我心中也明白,月塵那般同我說笑也定是在寬我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漸漸消去,我開始感覺到除了痛之外的其他感覺,比如餓。其實感覺倒還是輕的,只是月塵剛將我身上最后一根銀針拔出來,我肚子便咕嚕叫了很大一聲,好在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在月塵面前這般丟人了,丟著丟著也就習慣了。 月塵伸手扶起我已經(jīng)虛脫無力的身子,如玉般的手指輕輕的在我鼻梁處刮了一下淺笑著道:“昨夜問了侍棋,據(jù)聞娘子最近食量可是見長呀!” 我伸手一把攬住了月塵的脖子,撅著嘴答道:“你娘子我不僅食量見長,脾氣也見長,你要是想見識一下便盡管再惹我試試?!?/br> 說是如此說,可我現(xiàn)在又怎么舍得對月塵發(fā)脾氣呢?便是這些年我又有幾次是真的生過月塵的氣,我嘆了口氣,月塵伸手拉下來我攬在他頸項的左手,眉頭輕鎖,這是月塵表現(xiàn)出來最不高興的一個表情了,輕撫著我的手指問道:“現(xiàn)在可還痛?” 我搖了搖頭,十分依戀的賴在月塵懷中不愿起身,月塵翻轉(zhuǎn)過來我的左手,指著我手腕處道:“噬心蠱我現(xiàn)在也是不得其解法,或許本就沒有解法,所以我只得將你體內(nèi)血液中所有的蠱蟲逼至一處,使其形成一只大的蠱蟲,再施針麻痹蠱蟲所在之處,如此這般你便不會感覺到痛,只是蠱蟲卻還仍在你體內(nèi),你,怕嗎?” “如今這世上我最怕的事便是你會舍棄我,只要你不舍棄我,便是我被天下人舍棄與唾罵,我都不覺得害怕?!蔽铱聪蚴滞筇幠侵怀舐暄阎男M蟲,雖被月塵施針壓制住了,卻還是在躁動不安,宛如一只想要破殼而出的蠶蟲。 雪還在下,已經(jīng)一天一夜卻絲毫停下的跡象都沒有,月塵已經(jīng)負手立在窗前有一個多時辰了,我知道他現(xiàn)下心中定也不似外表看起來這般平靜,現(xiàn)下我更是猶豫起來,我不知是不是該將南宮皇后告訴我的那些話告知與月塵,倘若我說了對月塵是好?是壞?是幸?還是害? 拿起另外一件錦緞披風,我走至月塵身后,將披風披在了月塵身上,正要開口,月塵卻聲音淡淡的說道:“你看長生殿比之煙雨莊如何?” 我順著月塵的視線向外看去,雖入目都是皆盡的白,卻還依稀可是看到小小的假山石,以及正枝繁葉茂的翠竹與梨樹,直通人工湖中湖心亭的小橋回廊上也積滿了雪,整個長生殿都銀裝素裹起來。我依偎進月塵懷中答道:“若單單只看這樣的景色,比煙雨莊差不哪去,只是我因在煙雨莊中多年,那里也算你我二人定情之地,自是感覺煙雨莊更美一些?!?/br> 月塵展開披風,將我的身子也擁進披風之中:“我兒時,這長生殿中曾是種滿了各種奇花異草,便是那珍貴的禽鳥也養(yǎng)了十多只,絲毫不似眼下這般除了那幾株竹子便還有幾株梨樹,那時的景致比之煙雨莊中還要美上幾分。” 我調(diào)皮的輕輕咬了月塵肩膀一下,笑著問道:“該不會是你兒時淘氣,將那些奇花異草都摘了送人了,那禽鳥也被你吃了吧?” “兒時送來的膳食茶水之中少有未曾被人下毒的,我便命人倒在園中不被人發(fā)覺處,時間久了,倒的多了,地上的土便全都變成了漆黑的顏色,久而久之那些花草便也就凋的凋,謝的謝,那些每日會飛出去再飛回來的禽鳥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就連這湖中錦鯉也都死光了,里面的水藻也都變的干黃,所以后來這長生殿變的絲毫生機也沒有了。那時我只能挑一些吃過之后不會即刻便毒發(fā)的膳食來用,有一段時日我開始看不到顏色,所看到之處也多半都是灰色,嚴重時甚至看不出太陽和月亮之間的差別?!痹聣m話沒有說完我便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望著窗外的眼也是一片模糊起來。 月塵將我擁的更緊一些,我顫聲問道:“你以前鮮少和我提起你兒時的事,我便也不問,我知道那可能也是你的痛,只是眼下你卻怎么又告知我了?” 扳過我的身子,月塵白的如雪一般的容顏上雙眼愈發(fā)的黝黑深沉起來,我再次有了那種幾乎要被黑洞吸進去的感覺,沒有退路只能一味的沉淪。好一會兒月塵也嘆出一口氣,將額頭輕抵著我的額頭,雙唇輕輕觸碰著我的唇說道:“我怕,知道嗎?這次你代我來臨安讓我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害怕,我只是想要告訴你,這世上對我而言也在沒再什么是比你重要的了,無論是天下還是雙親,這世間我只要得一個你,失去再多也無所謂。所以我想要你知道,并且答應我,再也不會做出類似這次的事,待到戰(zhàn)事平定,你我的天地之間便只得你我二人,再無其他?!?/br> 我哽咽的說不出話,只得聽話的點著頭,我何嘗不想,天地再大,我二人的世界中只得我二人,再無什么天下大事紛爭來糾纏,天下人的生死再不與我二人相干。今天,是月塵親口對我說出了這番話,我便再無遺憾了,只等戰(zhàn)事平定,我二人便可再不問世事,一起隱居,直到老死。 “不···不好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