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懷利器，則殺心自起。當(dāng)持有武器的人積累到一定程度，微小的矛盾就有可能引發(fā)巨大的混亂。人們之間的對立與不信任，會讓這些原本就身處底層的平民彼此為敵。

    他們首先信不過公司，其次也信不過公司狗和薪奴；而薪奴們自認(rèn)為自己是沒問題的，他們就信不過其他公司的薪奴；成年人信不過學(xué)生們，認(rèn)為他們沖動而容易被人利用；學(xué)生信不過成年人，認(rèn)為他們污穢、膽怯而墮落。

    空島時代，七巨頭能夠以“公司法”約束他人，純粹是因為七巨頭占據(jù)了廣大的市場。

    市場產(chǎn)生了利益、利益凝聚了群體、群體孵化了權(quán)力。而當(dāng)混亂到一定程度、市場被破壞，信用貨幣的價值土崩瓦解之時，人們對七巨頭的服從也將隨之消散。

    平民不再相信公司，公司無法再約束平民；平民之間彼此懷疑，互相背叛……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凝聚起來的武裝群體，便將從亂世中獲得最大利益。

    ——也就是賽博教會。

    以信仰為鏈接，以教法為約束，以天使彰顯武力，以主教拉攏民心——當(dāng)人們對七巨頭的信任消失之時，賽博教會便會成為新的“巨頭”。

    而“梳牙”不過是這個計劃中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而已。

    就算沒有他，也有其他人。說到底，這個計劃原本就并不是非他不可。

    幸福島固然不像是崇光島、涌泉島和通神島一樣，開始進入到了流血階段。但他們也在經(jīng)歷一場沒有流血的戰(zhàn)爭。

    梳牙不討厭被人利用，但也不喜歡。所以他回頭狠狠咬了一口。

    ——他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刺殺，又站出來給予寬恕、并且活了下來。直接從根基上瓦解了那些學(xué)生們被人利用的可能。人們一旦冷靜下來，就很容易想到，那個能拿到先進武器的中學(xué)生，必然是被什么大人物買通的刺客。

    如此一來，這招就不好使了。教會如果還想卷起混亂，就得想個新招——總之不能和他再有什么牽扯。不然總會被人意識到問題的。

    幸福島上從來都不缺喜歡琢磨人心的聰明人。而這些聰明人通常把控了媒體與輿論。

    公司想要的是穩(wěn)定。教會想要的是混亂。

    大人物們想要權(quán)力，聰明人想要利益。

    但普通人想要的只是活下去。

    梳牙是聰明人，也算是大人物。但是他裝傻充愣，不占據(jù)聰明人的生態(tài)位；他也不仗勢凌人，從其他大人物那里搶奪權(quán)力——他只把自己當(dāng)做一個短命的凡人。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一個短命的凡人要做什么事……才能從公司與教會的戰(zhàn)爭中幸存呢？

    答案是，什么也不做。

    所以他才會寬恕那些刺客——這不是因為他脾氣好，而是因為梳牙知道、一旦幸福島墮入混亂，他也將首當(dāng)其沖。

    梳牙只是想要活下去，過上好日子。

    他才不會成為英雄，更是絕對不會為他人而犧牲自己……所以這種倒霉事，誰愛上誰上。

    ——誰愛上誰上！反正跟我沒關(guān)系！

    ……但如今就不同了。

    他已經(jīng)意識到，翠雀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對霞說、但其實是對自己說的。

    出現(xiàn)問題的并非只有幸福島?；靵y逐漸在整個世界中蔓延……假如這是一場世界大戰(zhàn)，無論它是否是一場從頭到尾都流血的戰(zhàn)爭、也始終沒有人能夠從中獨善其身。

    翠雀——或者說她背后的群青已經(jīng)預(yù)判到了自己的立場。所以他們在自己拒絕霞之前出現(xiàn)，搶先一步排除了自己的僥幸心理、并且讓自己不與霞交惡。

    這是要做什么？

    這是要將自己也推上高位嗎？

    但他就是不想管那種麻煩事，才裝傻充楞了這么多年的。早在十年前，天恩集團的董事會就邀請了他，可梳牙卻對那個無數(shù)人渴盼至瘋魔的位子畏之如虎。

    因為他看的很明白。一個有能力也有道德的人，一旦沾上了高位、他就離不開這把遍布荊棘的椅子了——無數(shù)難題和困難將會把他死死焊在上面，他不在工作崗位上流盡最后一滴血、人們就舍不得放棄這位“偉人”。

    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強迫與威逼是沒有用的……但人們的“期待”與“愛戴”卻是無法掙脫、越掙扎勒得越緊的軟繩。

    他們既然有著崇高的道德，又怎忍心對那人間的苦難視而不見？

    ……愛與希望皆有毒啊。

    梳牙無奈的，深深嘆了口氣。

    他大概意識到，自己是逃不掉了。他逃了十年，也終究還是回到了這里。

    懷揣著某種憤恨、某種失望、某種自欺欺人、某種釋然，梳牙套著疏離而客氣的笑容，對著翠雀打了聲招呼：“翠雀部長，知道你們還活著的消息我很高興……看來幸福島還沒有失去他們的希望。

    “我聽霞小姐的意思——您是懷孕了嗎？在孕期還要處理這么多麻煩的事，真是辛苦啊?！?/br>
    “謝謝你的關(guān)心，梳牙。但我只恨自己無法幫羅素處理他所遇到的麻煩……我只能為他而盡力?！?/br>
    隨后翠雀轉(zhuǎn)過頭來，對病床上的梳牙輕聲說道：“你的那位教父，托我給你帶個話……

    “‘我知道你的想法。不管你之前心里怎么想，但在知曉這個世界的真實之后，你也無法對此視而不見了。比起一無所知的當(dāng)鴕鳥，在一切破滅時迷茫、空虛、后悔，倒不如在如今還能用力、還有機會的時候，便竭盡全力。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