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禍水?！?/br>
    他聽見他的三娘低聲道。

    之后不久，照顧他的嬤嬤死了。

    下毒死的，那時嬤嬤就坐在他身邊，正喂他吃糕，糕兒剛蒸好尚且燙著，嬤嬤便將那桂花糕兒掰開，自個兒嘗了一口，咂咂嘴，便將糕兒喂過來，笑容擠出滿臉的滄桑皺紋，“淵兒少爺，不燙了，吃吧?！?/br>
    她剛說完，鼻血不自覺從她鼻孔里流了出來，鮮紅鮮紅的，滴滴答答落在乳白的桂花糕兒上。

    這盤糕是廚房端給他的。

    想來也沒誰會料到嬤嬤一介下人會先嘗。誰也不知這是他們的習(xí)慣，他吃什么前，嬤嬤都會先嘗一嘗。

    嬤嬤闔眼前緊緊攥著他的手，喃喃道：“淵兒少爺，嬤嬤我呀，要去見喬喬夫人了，呆在這地方的都是怪物，淵兒少爺您啊，你若是累了委屈了，就忍著，莫在別個面前哭，啊?！?/br>
    他點點頭，慢慢將自己的手從老人手中抽開。

    十幾年過去，如今自己躺在雪山山谷下，望著這天空，也不知嬤嬤在陰曹地府是否也能見得這清澈天空。中原的天，與海上無妄城是不一樣的，更加蒼白，更加空曠。

    如若不見，待他說與她聽聽也是好的。

    少年閉上眼睛，連清俊的眉目都已經(jīng)覆蓋了薄霜，心跳微弱到聽不見，他鼻尖溢出一絲氣息，便漸漸散了。

    ……

    咯吱咯吱。

    小靴子踩在雪地里的聲音。

    咯吱咯吱。

    走的倒是很急，跑了一會兒，離他不遠處又停下來。

    咯吱——咯吱——

    躡手躡腳，偷偷摸摸。

    死都不得死得清靜。

    他睜開眼，眼睫沉重，冷著被冰霜凍過的臉，抬了眼瞼朝斜上方慢慢望過去。

    視線已經(jīng)極其模糊了。

    即便如此他也能辯出，是一個穿白色襖子的小女孩，不過七歲上下，戴著狐貍毛帽子，一排齊劉海兒，肌膚比這雪更白，黑溜溜的眼睛因為驚訝睜得老大老大。

    “走開?！?/br>
    他發(fā)出聲音，因失血過多而嘶啞，如獸。

    “你會死?！?/br>
    也不知那些刺客何時再會尋來，不見他尸身，父親大抵不會善罷甘休。在他手上流過的生命他早已數(shù)不清，這小丫頭的生死他不甚在意，只不過這小女孩一個人能跑到這兒，說明不遠處有人家，多時那些無妄城刺客由她摸索到村落，燒殺搶劫一番，那夜凝宮宮主都是得了好。

    他不可容那個男人再從他這里得一絲一毫的好。

    女孩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直接走了過來到他身邊，似乎有些呆呆的，仿佛看到了稀奇物事。

    本就奄奄一息，方才那幾個字都是虛的，再開口極為艱難，他懶懶閉上眼不再管她，罷了，待會兒他成了一具尸體，她也會自個兒走了。

    此時她開口，極為稚嫩又極為清靈的聲音，脆脆地問道：“這么冷的天，你只穿一件，你冷不冷??？”

    “……”

    女孩歪頭想了想，脫下手套，白嫩的手指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開始泛紅，雙手抬起他一只腳往肩上一扛。

    “嘿呦~”

    她竟然就這么將他拖著往前走去，在雪地刷出一條血痕。

    “……”

    他臉黑了一黑。

    有朝一日他竟被這般拖著走。這姿勢，委實太不文雅了一些。

    哐當！

    腦袋磕上雪地里一塊大石，他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過了一會兒，哐當，又磕上了。

    再過一會兒，哐當。

    “咳……”少年咳出一口血來。

    女孩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將他的腳往上攥了攥，“別吵，你一吵你就更重了你知不知道？”

    “……”

    風(fēng)雪吹過，天色似乎那么暗了一些，山谷靜謐，茫茫雪地中，赤紅的血痕漸漸被雪掩埋，一點一點變淡，如化開消散的朱砂。

    ******

    山洞昏暗，火光隱隱綽綽，明滅不清。

    女孩生了火，蹲在一邊瞧著少年。

    她一直覺得，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是村里子教書的年輕先生，這是全村女孩子公認的，好多jiejie都喜歡那先生，她也躲在一邊偷偷看過。

    可再看這少年，她便覺得那先生也不過如此，眼前這個才驚為天人，她打出生起就沒見過這么好看的人，眉目如畫，色同美玉，容貌端華。

    唔，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總不能讓這么好看的人死掉了罷。

    她皺眉琢磨了一會兒，將紅衣少年拖到火堆旁，他身上全是紅的，傷口結(jié)了冰，她也不懂哪些是血，索性脫下自己的棉襖蓋在他身上。

    她瞅瞅少年的嘴唇，干裂蒼白，拔出了腰間的小匕首，跑到洞口蹲在雪地上，割開了自己的手腕。

    血零零落落滴在雪地中，她覺得夠了便含住傷口，眼見那灘血滲進雪中一塊兒結(jié)了冰，她將那一大團雪用匕首挖開，雙手捧著跑進石洞，雪團在火光中化成了冰坨子，她又將冰坨子搗碎，和著血的冰碴一點一點喂進少年口中。

    喂完了她繼續(xù)含著手腕傷口止血，睜著大眼睛瞅著他。

    火焰燃燒著木材，噼噼搫?chuàng)?，少年長長的眼睫緩緩睜開。

    女孩興奮不已，“大jiejie，你醒了！”

    他差點兒又一口氣背過去，緩了一緩，啞聲道：“你方才叫我什么?！?/br>
    “大jiejie啊，大jiejie你生的好好看，燈兒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jiejie呢！”女孩手舞足蹈。

    “……”

    少年默了一默，似乎將這個問題忽略過去，淡淡道：“你方才喂的可是你的血？”

    “是呀，”小女孩點點頭，毫不避諱的說，“村子里都說，燈兒的血可以救命呢，也許是因為燈兒的娘親是巫主祭司大人罷，不過村里的人從來都是禁止用燈兒的血的，大jiejie你這么好看，就當是破例好啦，”說罷女孩嘻嘻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不要告訴娘親哦?！?/br>
    他聽罷后，閉上眼久久沉默，胸膛的呼吸起伏輕微到看不見。

    原來還當真尋到了。

    那個男人那么多謊言中，這一句倒是真的。

    女孩見少年閉上眼睛，臉色慘白慘白的，趕緊蹲□去戳戳他，弱弱道：“喂大jiejie，你別死啊，死了多可惜呀?！?/br>
    紅衣少年重新睜開眼睛，靜靜道：“你想救我？”

    “是呀?！迸⑴距距c頭。

    “那你且回村子，拿些我吩咐的東西來，”少年一字一頓，冰冰涼涼，他望著黑黢黢的石洞頂部，說“莫告訴任何人我在這里?！?/br>
    作者有話要說：回憶篇開啟_(:3」∠)_

    不會很長，把緣由講清楚就結(jié)束了

    大家來冒冒泡好么qaq本來就訂閱凄慘，冒泡泡來安慰千里嘛qaq

    嚶嚶嚶【蹲墻角哭

    ☆、第五十七章

    小女孩回來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夜里的神樞谷十分寒冷。

    “我叫顧青燈！”

    她雙手撐在他腿上喊道,眼睛亮晶晶。

    他正盤坐在山洞中，用她帶來的藥與紗布包扎傷口，之前他已運氣調(diào)養(yǎng)一番，再則從小到大執(zhí)行任務(wù)受傷不少,包扎十分熟練。

    他低眉掃了一眼她期待似的目光，淡淡應(yīng)了聲。

    不念我，紅顏女，一世青燈,這并不是個好名字。

    “這包子是我從家里廚房偷偷拿的，”青燈從懷里摸出一個油紙包,露出兩個已經(jīng)干冷的包子來，“美人jiejie，等我熱好了就給你吃啊?！?/br>
    少年眼角抽了一抽，這稱呼還帶進化的。

    青燈拿起一根干木枝，穿過兩只包子，坐在火堆前有模有樣地烤了起來，一邊烤一邊哼著小曲兒。

    少年：“……”

    青燈笑瞇瞇地說：“娘親說了，山村野外的，不熟的東西要烤著吃。”

    不一會兒，炭燒黑包子烤好了，青燈熱情十分地遞給他，“來，拿著，甭客氣！”

    少年：“……”

    一口咬下去，里面的rou倒是香的。

    吃了一半，抱腿坐著的青燈又眨巴眼開口。

    “美人jiejie，你為什么會倒在這里?。恳话闳藢げ粊磉@里的?！?/br>
    少年默了一會兒，道：“我被人追殺。”

    “那為什么要追殺你呀？”顯然小女孩還不明白“追殺”的真正含義。

    “我殺了我的一位兄長，剩下的那一位怕我，便來殺我。”

    青燈歪歪頭，少年的聲音輕描淡寫，仿佛在述說一種游戲，她問：“可你為什么要殺他呢？”

    “不殺，他們便來殺我?！鄙倌曜旖浅堕_一條堅硬弧度，望著火光，眼眸陰霾，頃刻又將目光落在青燈懵懂的小臉上，開玩笑一般，淡淡道，“你再呆在我身邊，說不準哪一日，我也會殺你?！?/br>
    青燈捏著下巴艱難想了想，然后抬頭睜著大眼睛望著他，說：“美女jiejie，燈兒聽你自己這么說，覺得你真的很可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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