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〇節(jié) 動刑
刑部大堂審案從來就不是請客吃飯。 先別說是刑部尚書、侍郎幾個大魔王了;也別說各位郎中、主事、員外郎之流的閻王爺了;就是幾個站班的衙役也都是些不好對付的小鬼。 刑部的衙役們,雖然沒有東廠、錦衣衛(wèi)那么喪心病狂,可所用的刑具卻是自隋唐設(shè)立刑部衙門以來流傳了一千年的好玩意兒,堪稱是人類身體極限研究的泰山北斗。 而在理論準(zhǔn)備充分且極為正統(tǒng)的前提下,刑部衙役們也沒有忽視實踐的作用,受審的罪犯——無論是江洋大盜,還是貪官污吏,又或是雞鳴狗盜之徒——只要回答不老實,總免不了挨上狠狠一頓收拾。 事實上,像今天這樣,審問一個幾乎已被皇帝欽定了罪名的犯人——雖然這個叫袁崇煥的犯人的身份極為特殊,居然不動他一根毫毛,且還讓他坐著受審。這樣的待遇,可以說是刑部自打成立以來所絕無僅有的。 因此分列大堂兩旁的衙役們聽見要動刑的號令,下意識地答應(yīng)了一聲,而那衙役班頭又例行公事一般,出班問道“夾棍、竹簽、老虎凳、辣椒水,到底用哪樣刑具,還請大人明示!” 他話一出口,便知自己問錯了人。眼下刑部尚書溫體仁還正高坐堂前,作為吃著刑部飯的衙役班頭沒有去情勢溫體仁,居然去詢問一個太監(jiān),這可犯了官場上的大忌諱了。 可高起潛卻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順嘴就答道“這種尋常刑具能有什么用?不如彈琵琶聽聽……” “呵呵?!眳s聽周延儒冷笑道,“聞大人,你這官當(dāng)?shù)每烧媸亲尡竟匍_眼了啊!這里是刑部大堂,你一把手尚書大人沒有發(fā)話,卻讓個閹人在這里發(fā)號施令,說去出去是不是太丟我們讀書人的臉了?” 溫體仁一張面孔漲得通紅,先是教訓(xùn)那衙役班頭道“你吃屎吃昏了頭了嗎?本官沒有說話,你出來胡謅什么?還不快給我退下!” 那班頭生怕“夾棍、竹簽、老虎凳、辣椒水”等刑具一樣不落地招呼到自己的身上,便趕緊退了下去。 溫體仁又扭頭對高起潛說道“高公公,你也太跋扈了,這里是刑部衙門!兩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都在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高起潛臉色一沉,道“溫大人你可別忘了,雜家還提督著東廠衙門。照例刑部審案,東廠是有權(quán)力參與審案的……” “笑話!”周延儒立即駁斥道,“當(dāng)今圣上登極以來,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一句鏟除閹人魏忠賢及其黨羽。同時為肅清魏忠賢的流毒,也對廠、衛(wèi)大加限制。除了錦衣衛(wèi)因還有對敵搜集情報的職能沒有削弱之外,東廠責(zé)權(quán)已被嚴(yán)重限制。你高起潛還敢提什么參與審案,是想同皇上為敵么?不怕朝廷百官彈劾么?” 高起潛似乎真的是一點也不害怕,說道“周大人,你是內(nèi)閣首輔,還兼著都察院左都御史,想要彈劾雜家那是你的責(zé)任,盡管去彈劾好了?!?/br> 說罷,高起潛便又對堂上站著的衙役班頭說道“怎么?東廠的話不好使了嗎?還不快給我動手!” “你敢動手,信不信本官立即就捏死你?”周延儒惡狠狠說道。 那衙役班頭在刑部里當(dāng)了二十多年的差了,東廠的厲害,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可內(nèi)閣首輔有多大的權(quán)柄,他也一清二楚。眼下這周延儒和高起潛這兩位,都是拔根頭發(fā)比自己腰還粗的人物,這衙役班頭被頂在杠頭上,實在是讓他進(jìn)退維谷、左右為難,趕忙偷眼往溫體仁——這位刑部尚書——臉上看去。 溫體仁臉上卻是陰晴不定。 他雖然看不慣閹人囂張跋扈的做派,卻也是一心想要謀奪周延儒的首輔之位,所以才挑起了會審袁崇煥的事件。 可溫體仁沒料到的是,袁崇煥雖然已被問罪下獄,可能量卻依舊大得很,將周延儒、姬慶文、高起潛等等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都卷了進(jìn)來,讓事態(tài)幾乎已失去了自己的控制。 可正在這個時候,溫體仁忽然發(fā)現(xiàn)說話之間,圍繞著袁崇煥一案,居然變成了文官集團(tuán)和閹人太監(jiān)的又一次大沖突,或許會引致自從魏忠賢壞事之后的又一次官場大地震、大洗牌。 而作為坐二望一的內(nèi)閣次輔,他的心思同首輔周延儒卻是大相徑庭。周延儒一心想要的是維持現(xiàn)有朝政的穩(wěn)定,而溫體仁要的就只是一個“亂”字,以便亂中取勝、火中取栗。 而想要把事情弄亂,則必須拉一派、打一派,讓兩派打到不可開交之時,才能從容出手收拾殘局,取漁翁之利。而拉的一派,必然得是爭斗之中出于劣勢的一方…… 于是溫體仁斟酌了一下,說道“袁崇煥你站起來!” 袁崇煥好歹也是當(dāng)過薊遼督師的人,也曾發(fā)號施令、殺伐決斷,如今被這樣押在堂前被人呼來喝去,自然心中不快??伤F(xiàn)在生死未卜,只能對別人俯首帖耳,乖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卻聽溫體仁說道“袁崇煥,自審問開始,你便狂傲自打,對抗朝廷,看來對你是不能再客氣下去了!” 溫體仁已做好了暫時同閹人高起潛合作的決定。不過溫體仁好歹也是兩榜進(jìn)士出身,比起高起潛來還是有些做人的底線的。 于是他高聲呼喊道“來人吶!二十大棍,給我打!” 底下站著的刑部衙役班頭聽了這話,心中立即有了底,低聲招呼著幾個衙役弟兄,立即七手八腳地將袁崇煥撲倒在地,脫下襤褸的褲子,抬起棍子就要往袁大督師的屁股上打去。 姬慶文一看不妙,立即跑到堂上,伸手捏住一根就要砸下來的棍子,說道“不行,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打袁崇煥!” 那衙役班頭趕忙在姬慶文耳邊說道“姬爵爺放心,胡亂打幾下,我心里有數(shù),不打緊的?!?/br> 姬慶文抬眼一看這棍子都有碗口粗細(xì),分量怎么著都有二十斤以上,就是自由落體下來,加上重力加速度的威力也是十分厲害,不用費什么力氣,就能將人打得皮開rou綻。 可他不知道的是,刑部打棍子,也有打棍子的學(xué)問,而這學(xué)問全在主審官的發(fā)號施令之中。 譬方說主審官說是要“用心打”,那掄棍子的必然得要打出些成效來,幾棍子下去必定讓你皮開rou綻、骨斷筋折,卻也不會就這樣當(dāng)場把你打死了;可主審官要是說“往死里打”,那可就對不起了,幾棍子下去必然讓地斷了氣,否則就該輪到掄棍子的該死了。 可溫體仁現(xiàn)在下的命令,卻是清水光湯好似陽春面一樣的一個干干凈凈的“打”字,那cao作空間就十分巨大了。只要掄棍子的班頭留意,就是打上一百棍、兩百棍也傷不到你的筋骨,說不定反倒能把你老寒腿的毛病給打好了。 這其中的區(qū)別,姬慶文是頗有些耳聞的,聽這衙役班頭說得這樣直接,倒也放下心來,慢慢松開了緊握著大棍的手。 卻不料又是那高起潛開口道“打,就得用心地打。要是你敷衍了事……哼哼,東廠里的大棍子也有的是,不但要將袁崇煥重新打過,連你們幾個衙役也一并打了!” 姬慶文聽了高起潛這話,頓時怒了,三步并作兩步躍到高起潛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道“閹狗,方才的話,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