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六節(jié) 獄神廟
溫體仁作為主審官,如何審法、審與不審都應(yīng)該是他拿主意。 而平心而論,今日雖然沒有把袁崇煥一案審結(jié),可審問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了——首先是那憑空冒出來的姬慶文沒有搗亂,其次是半路殺出來的周延儒也沒有過多干涉,更重要的是袁崇煥態(tài)度十分誠懇老實,并沒有恃功自傲、對抗審問。 這樣的結(jié)果,雖然未盡全功,但也足夠溫體仁滿意的了,是時候?qū)弳枙焊嬉欢温淞恕?/br> 于是內(nèi)閣次輔溫大人又使出了自以為高明的所謂“一石二鳥”之計,朝姬慶文拱手道“也好,既是姬大人求情,那我們今日就審到這里吧。”算是給了姬慶文一個面子。 他又照例扭頭問周延儒道“周大人,你意下如何呢?” 卻見周延儒已經(jīng)站起身來,一邊往刑部大堂外走,一邊說道“溫大人你是主審官,這種事情自然是由你做主的?!?/br> 溫體仁看周延儒步履極為匆忙,似乎是趕著要去辦一件什么要緊事,頓時恍然大悟,追著周延儒的背影問道“周大人,你是不是要進宮面圣?” 周延儒嘴角一咧,笑道“今日內(nèi)閣里是我值班,我自然是要面圣的。怎么?溫大人有意見嗎?” 溫體仁當然有意見。 要是周延儒現(xiàn)在就去覲見崇禎皇帝,并且給自己上一通眼藥、說一套壞話,那可就是后患無窮了。 想到這里,溫體仁立即慌了神,趕忙說道“周大人且慢,我們一起進宮面圣去!” 周延儒卻道“不必了。溫大人審訊袁崇煥要緊,要是有什么事情,本官可以替溫大人向圣上代奏。”他一邊說,腳下的步伐卻是一刻也沒有放慢。 溫體仁見狀大驚,趕忙站了起來,要刑部衙役們將袁崇煥好生關(guān)押好了,便快步往周延儒身后追去。 大理寺卿見兩位內(nèi)閣大臣走了,自覺留在刑部大堂之內(nèi)也沒多大意思,便起身朝眾人團團一揖,也走了。 這樣一來,刑部大堂之上原先的三位主審官在轉(zhuǎn)眼之間便已走了個精光,只留下了一個旁聽的姬慶文。這讓姬慶文忽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單獨同袁崇煥說上幾句話的好機會。 于是姬慶文含笑著同大堂之上的衙役說道“諸位,站了半天了,都累了吧?來,這里是三百兩銀子,大家拿下去分一分,找個茶館喝口茶、潤潤嗓子,下一堂喊起堂威來,中氣就更足了?!?/br> 說著,姬慶文便從袖中取出一百兩一張的三張銀票,按在刑部大堂的幾案之上。 衙役班頭見狀,趕忙走上前來,口中一連說了好幾句感恩的話,這才將三張銀票揣在懷里。 姬慶文見衙役們拿了錢,話自然好說了不少,便開口道“諸位,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諸位能不能給我行個方便?” 姬慶文本人在官場之內(nèi)還是頗有一些名氣的,都知道他有錢得緊,幫他做些事情,說不準又有賞賜。 因此那衙役班頭趕忙答應(yīng)下來“爵爺客氣了,太客氣了!能幫爵爺辦事,那是小人們的福分,爵爺有什么話,就盡管說罷?!?/br> 姬慶文含笑點頭道“好說。這個……袁崇煥督師與我同拜在孫承宗老師門下,我們許久沒有見面,有幾句貼心的話要講……那個……諸位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同袁崇煥單獨說上幾句話?” 那衙役面露難色道“姬爵爺,不是小人不給您老面子。袁督師是何等樣人,天底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萬一出了什么紕漏,小人肩膀上這顆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嗨!”姬慶文道,“你想哪里去了?我不過是想要在獄神廟里同袁崇煥說幾句話罷了,你找?guī)讉€衙役兄弟,死死把守住門口,我還能殺散眾人,把袁崇煥強行劫走嗎?你當我是武林高手???” 那衙役一拍大腿,道“喲,我還以為是爵爺要把袁督師帶出去說話呢!原來就在獄神廟??!那行,這事我就能做得了主。不過這里是刑部衙門,還請爵爺長話短說,不要讓小人難做?!?/br> 于是這衙役班頭,找了幾個平時關(guān)系好、口風緊的弟兄,先將袁崇煥領(lǐng)進入了刑部大堂側(cè)后的獄神廟,又護送這姬慶文進了這令人望而生畏的小屋,還不忘多說一句“姬爵爺,這里是暫時留置候?qū)徸锓傅牡胤?,陰暗逼仄得很,委屈爵爺了?!?/br> 姬慶文抬頭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的環(huán)境,見此處肅穆僻靜,沒有其他閑雜人等,正合自己的心意,便答道“不打緊的,你安排得不錯,我進去同袁督師說幾句話就出來,快的很?!?/br> 說罷,姬慶文又取出一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塞到了班頭的手里。 班頭得了銀票,自然是心花怒放,親自給姬慶文推開了獄神廟的大門,請這位財大氣粗的“福祿伯”爵爺進屋,自己則極為識相地候在門外,沒有進去。 方才的審問,就仿佛一場生死攸關(guān)的大戰(zhàn),似乎抽走了袁崇煥渾身上下的精力,讓他也不管這獄神廟里多年無人打掃,已是臟得無人下得去腳,一屁股就坐在廟里一口大缸的邊緣,用力呼吸著室內(nèi)渾濁壓抑的空氣。 姬慶文見狀,又忽然想起不到一年之前,袁崇煥還是個意氣風發(fā)的薊遼督師,現(xiàn)在卻淪落到這樣一副田地,打心眼里有些難受和惋惜,低聲打了句招呼“袁督師……” 獄神廟內(nèi)光線昏暗,袁崇煥一開始并沒有看見姬慶文進來,因此聽了他的話,不免有些驚訝,問道“姬……姬爵爺,你怎么來了?” 姬慶文勉強擠出微笑“怎……怎么?你不歡迎我么?” 袁崇煥苦笑道“可惜袁某自己也不過是暫時委身于此而已,談不上什么歡迎不歡迎的,姬爵爺請便吧……” 姬慶文嘆息道“袁督師,看來,這大牢里的日子并不好過吧……” 袁崇煥聽姬慶文話語之中似乎帶著幾分揶揄的意味,剛要動怒,卻忽又想起姬慶文之前對自己多有關(guān)照,似乎不是來為難自己的,便趕忙將怒火強壓下去,說道“也沒什么好過不好過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好受、不好受,也只能就這樣受著……” 姬慶文點點頭“袁督師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刑部大牢里頭,我已經(jīng)上上下下使透了銀子了,里頭自然有人會照顧督師。督師要是想起來有什么話要對我說,那請好言同牢頭商量幾句,讓他幫忙帶話,想必那牢頭也不會拒絕督師的?!?/br> 袁崇煥先是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隨即自失地晃了晃腦袋,笑道“沒想到我袁崇煥竟落到這個地步……有句話想要同你姬爵爺講,居然還要向一個牢頭求情請托……這人吶……從何說起呢?” 姬慶文忙道“督師可不能這么想。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改日督師翻手過來,自然別有計較,又何必執(zhí)著于一時?” 袁崇煥嘆息道“唉!都怪我之前為國效力,得罪的人太多,鬧到現(xiàn)在個樣子,竟沒人替我求一句情、說一句話……其實我在遼東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花錢好比長江流水,在我手下發(fā)了財?shù)娜瞬恢卸嗌?,這里頭也沒有一個知道感恩的。還得仰賴老弟你幫忙照應(yīng)……” 能讓心高氣傲的袁崇煥稱呼姬慶文一句“老弟”,這也已是很不容易的了。 因此姬慶文感慨道“三十年風水輪流轉(zhuǎn),袁督師一時受厄,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先摒住這口氣,將來定然會有東山再起之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