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二九節(jié) 色膽包天
眾人正說笑間,魏忠賢那些護衛(wèi)紛紛點起火把松明,將周遭照得恍如白晝,其中領(lǐng)頭一人,輕輕敲了敲身后的房門,說道:“公公,刺客已經(jīng)被我們擒拿住了,如何處置,還請公公出來發(fā)落?!?/br> 屋里立即傳來魏忠賢的聲音:“好,猴崽子們好樣的!雜家這就出來瞧瞧。” 聲音剛落,便見一人推開房門,手持寶刀侍立一旁。 緊接著魏忠賢才從門內(nèi)走了出來,緩緩走到頸中架著鋼刀的徐鴻儒、周秀英面前,說道:“兩位同雜家無冤無仇,又何苦來刺殺雜家呢?” 徐鴻儒脖子一擰,說道:“你魏忠賢一個作惡多端的死太監(jiān),人人得而誅之,我憑什么不能來殺你?” 魏忠賢這十幾年來,不知聽天下人罵了多少次,因此對徐鴻儒這樣的咒罵毫不在意,反而笑道:“想殺雜家的人多了,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只是你一個老頭子死了也就算了,這如花似玉的姑娘,也要跟著你去死,可惜呀!” 徐鴻儒一昂頭,說道:“今日是我們失了手,你要殺就殺,何必多說?” 周秀英也隨聲附和:“對,要殺就殺,何必多說?” 魏忠賢苦笑著長嘆口氣,說道:“唉!天下人都說雜家嗜殺,真是誤會雜家了。楊漣、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顧大章,還有黃尊素,他們的氣節(jié),其實我打心里佩服,并不想殺他們??伤麄円粋€一個都逼著雜家殺他們,雜家有什么法子?唉!殺了他們不過是遂了他們的心愿罷了?!?/br> 他又嘆了口氣:“唉!現(xiàn)在也是這樣,你們兩個非要逼雜家殺你們,沒法子啊……沒法子……” 徐鴻儒死不死的,姬慶文毫不在意,卻怕周秀英今日就死在魏忠賢手下,慌忙接話道:“魏公公這話有理,只要你誠心討?zhàn)?,公公是不會取你性命的。秀英,你還不快向公公求情?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魏忠賢一聽,“嘿嘿”笑了兩聲:“好子,真會順桿爬。好了,雜家現(xiàn)在虎落平陽,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們走吧……” “公公,這兩個人可不能輕饒,您看……”只見方才給魏忠賢開門之人,已從徐鴻儒懷中搜出一樣東西,送到魏忠賢眼前。 魏忠賢瞟了一眼,“嘿嘿”一笑:“喲,沒想到你們是白蓮教的人。雜家主政時候,也鎮(zhèn)壓過幾次白蓮教的起事,你們是來替他們報仇的嗎?” 姬慶文唯恐徐鴻儒、周秀英說出什么自尋死路的怪話來,又怕徐鴻儒白蓮教主的身份被揭穿,便趕緊接過話頭,說道:“魏公公,這兩人不過是白蓮教中的無名卒,你不如給我個面子,把他們當個屁,放了也就算了。” 魏忠賢又冷笑一聲:“嘿嘿,你這猴崽子面子很大嗎?哦,我懂了,一定是你子瞧這個女刺客容貌美麗,因此想要賣她個人情,是不是???你子別當我是個閹人,就不懂這里頭的門道,嘿嘿!” 魏忠賢原是個目不識丁的文盲,中年凈身入宮,不過十年時間就混得權(quán)傾朝野,自然有其過人之處。而他這過人之處,便是對人心的掌握和揣摩。 因此姬慶文被他說破心事,臉上頓時一紅,知道瞞不過魏忠賢,便舔著臉說道:“公公果然厲害,在下的心事,被公公一語道破。那公公能不能成人之美,放了他們呢?畢竟公公抓獲這兩人,在下也是出了力的?!?/br> 魏忠賢眼睛一挑,問道:“哦?是嗎?” 立即有護衛(wèi)頭領(lǐng)在他耳邊回答道:“這兩個刺客確實厲害,要是沒有這個舉人手下那個漢子,還真捉不住他們呢!” 魏忠賢聽了,略略點頭,說道:“那好,那雜家今天就給你個面子,放了這丫頭。至于這個老頭子么……看他這么大的年紀,就是放走了也活不了多久,干脆在這里殺了算了?!?/br> 姬慶文也覺得徐鴻儒此人死了更好,便趕忙接話道:“好,好,多謝魏公公能賞我這個面子。那就請公公下令,將這女子放了、再把這老頭給殺了!” 周秀英聞言大驚,忙道:“不行,爹爹活著我才活著,爹爹死了我也去死,絕不一個人獨活?!?/br> 姬慶文聞言急道:“你說什么呢?他是他,你是你,他死不死的,和你有什么相干?” 周秀英已是滿眼淚光,說道:“我是爹爹從養(yǎng)大的,沒他就沒我,他死了我也不活了?!?/br> 姬慶文見她這副梨花帶雨的樣子,心里說不出的憐惜,不知從何處來了勇氣,又對魏忠賢說道:“魏公公,你饒一個也是饒,饒兩個也是饒,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將他們兩個都饒了算了。” “嘿嘿,你子是色膽包天了吧?”魏忠賢陰冷地一笑,卻話鋒一轉(zhuǎn)道,“看在你子也算是有點膽識,看在這妮子是個孝女的份上,你們就都走吧。反正雜家也沒幾天好日子能過了,饒了他們,算是給下輩子積些陰德。你們都把刀撤了吧?!?/br> 護衛(wèi)們聞言,便緩緩將架在徐鴻儒、周秀英脖子里的刀抽了回去,卻依舊不敢掉以輕心,警惕地守衛(wèi)在魏忠賢身邊。 周秀英見狀大喜,趕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又扶起徐鴻儒道:“爹爹,多虧這位姬公子求情,我們快走吧?!?/br> 卻不料徐鴻儒說道:“誰要他假惺惺地做好人?他要我活,我偏要……” 他口中一個“死”字尚未出口,卻想到現(xiàn)在已沒人要殺他,若一心求“死”,就只能在這里橫刀自盡了——而他自己胸中還懷著封疆裂土、奪取天下的大志,又怎么會輕易自刎? 就在這復(fù)雜矛盾的情緒之下,徐鴻儒忽然將左手三只指頭伸進嘴里,狠狠用力一咬,將這三根手指咬斷,吐在地上,恨恨說道:“姓姬的,老夫不欠你這人情,這三根手指你收下?!?/br> 原來這斷指賠罪,乃是白蓮教中最高的禮儀,而徐鴻儒以堂堂教主身份,一次咬斷自己三根手指,那在教中是給了姬慶文何等樣的面子? 卻不料姬慶文對白蓮教里這些規(guī)矩絲毫沒有概念,一臉懵逼地看著這三根帶著血沫的毛骨悚然的斷指,說道:“你這徐鴻儒做事奇怪,我要你這三根手指做什么?總不能炒熟了下酒吧?” 徐鴻儒聞言大怒,然而自己手上受傷、四周又都是敵人,胸中這股怒火只能強忍下去,臉上肌rou抽搐著說道:“你就當老夫是一廂情愿好了,三根手指換一條命,我不欠你的。秀英,我們走!” 周秀英聽了,趕緊扶起徐鴻儒,就要往驛站外走去。 姬慶文卻怕周秀英也咬斷手指,忙道:“秀英姑娘,你爹爹咬了三根手指下來,一根贖他自己的命、一根贖你的命,里外里我還多賺了一根手指,你可別再弄斷手指了??!” 周秀英聽了,用帶著感激的目光看了姬慶文一眼,說了句:“那就多謝姬公子了,我……” 可她話未說盡,耳邊便響起徐鴻儒的叱責:“秀英,你謝這賊做什么?還不快扶我走?” 周秀英慌忙回答了聲“是”,便攙著徐鴻儒往黑黢黢的驛站門外走去,走沒兩步又回頭看了姬慶文一眼,抿著嘴巴輕輕點了點頭,嘴角揚起淡淡微笑,算是表示了自己的謝意。 姬慶文見到周秀英這一顰一笑,心都要化了,竟在這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廝殺的客棧當中咧嘴傻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