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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奴才怕柿子爺餓了。小麟子嘟著凍得粉紅的腮子,點(diǎn)點(diǎn)頭。 湊近了看自個柿子爺,氣宇堂正,凜眉薄唇,其實(shí)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淡漠的,今兒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的煞氣猙獰。然而那樣狠鷙的柿子爺,她竟然也是心疼呢。 是帶著熱氣兒的食物,瑩白的糕點(diǎn)上撒著幾點(diǎn)huáng綠的桂花,散發(fā)出淡淡的幽香,在此時此刻的冷殿冷柱下是非常誘人的。 眾世子不由轉(zhuǎn)頭看過來,目中難掩羨慕與貪渴,楚鄒便因此感覺良好,拿起來咬了一口。軟糯清甜,唇齒沾絲,反正經(jīng)她挑出的食物就沒有不好吃的。 叫她:去給我三哥也分一塊。 小麟子雖然舍不得,到底還是挑出來一塊最小的送過去。 這文華殿平素少有人來,并未燒暖。三皇子楚鄴體弱,這會兒正凍得容色蒼白,見伸來一只小手,便笑著道了聲謝。 那暖熱的糕點(diǎn)溢出馨香,似把整個殿宇的氣氛浮動。楚鄺微抬下巴,楚鄴忙問他:二哥要不要來一半? 哼。楚鄺冷笑著剜小麟子,小麟子不敢與他對視,只側(cè)著小臉蛋好像沒看見。但楚鄴竟也不主動給他遞過來,三口兩口吃完了就那么好吃么? 楚鄒的條桌上余著一塊,放在那并不去動。老二也餓著不去拿。 小麟子墊著腳尖看他寫字,他寫字也如他xingqíng,筆走龍蛇,并不成既定章法,卻入木三分。她看他軟尖的墨毫在紙上行云如流水,烏眼珠子里便滿是崇拜。 好玩嗎?楚鄒抬眼問她。 好玩~小麟子手臂撐著半面桌子,背上的饕餮張牙舞爪。 他因著她的給面兒,便難得對她好言語:等你主子爺有空了教你。不過在我寫完之前,你不許走。 寂靜的殿宇下兩個的聲音清輕,腦袋都快貼一塊了,老太監(jiān)張福看見了也跟看不見。 第49章 『肆玖』少小冤家 蠟油點(diǎn)點(diǎn),光yīn游走真慢。 殿脊下空幽空幽,小麟子摸著黑長條的桌子,從楚鄒的左邊晃到右邊,又從右邊晃到左邊,時而走過來看看他寫字,時而打兩個哈欠在桌角一趴。整個殿堂下,就他這里圍著點(diǎn)兒人暖氣,楚鄒偏是不放她回去睡。 楚鄺瞥眼看著,眼里是有點(diǎn)嫉妒的。宋玉柔便低聲說:該叫我jiejie進(jìn)來陪二殿下。 三皇子楚鄴凍得手指發(fā)僵:你祖母和母親能肯嗎?定舍不得。 宋玉柔就不說話了。他雖然在這群貴胄驕子中年齡最小,從始至終倒一句也沒埋怨,很是埋頭苦gān地寫下來。 等到抄完的時候都已過夜里子時,十米宮墻下更子打過三聲,天寒地凍,呵出的氣都能看見白霧。守在東華門外等待的奴才換了兩撥,怕湯羹涼卻,輪流地送回府去重新熱了來。 王爺們到底混進(jìn)值班房里取暖,墊著腳尖頻頻張望,老遠(yuǎn)眼瞅著那暗影下黑紅的殿門打開,一個個七八歲、十一二歲的孩子從殿里頭晃出來。哎唷,心里頭那個叫割著疼,攔都攔不住。喚來奴才們連忙的圍過去,又是包衣裳,又是填點(diǎn)心。瞧小臉兒凍得白僵僵,沒血色了,肚子也癟進(jìn)去。心里頭可沒把皇帝爺恨死,就算要收拾,你老十一有種沖我當(dāng)?shù)膩?,對個孩子你下手也能這么狠。 但其實(shí)都已暗里聽說了風(fēng)聲,曉得是幾個孩子在墻根下嚼皇后舌根子,皇上明面上不怪罪,已經(jīng)算是很網(wǎng)開一面。便又心疼又氣惱地便掌孩子屁股:看你小子下次還多嘴! 東平侯府老大人也跟著人群過了橋??粘ǖ牡铋T外,看見個四歲多大的小娃娃,帽兒玲瓏地跟著人群晃出來,沖上去就抱住她小腦袋:天可憐見,我的乖孫兒誒,可沒把你祖父擔(dān)心死。 他的肩膀?qū)捠荩患崤暮偯◆锰咨蟻?,瞬間把小麟子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那老者清瘦削長的臉骨貼著小麟子,帶著一股書香甘澀的味道,是個常年吃茶品書的雅意人。 小麟子木怔怔地被他攬著,顯得很不習(xí)慣。陸老頭兒吳爺爺他們對她的寵愛都是帶著一點(diǎn)疏離的,行動對她好,嘴上從來不說軟和話,那是百年來宮廷特有的相處之道。 她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滾滾的濃熱的人qíng味兒呢。 安靜地眨著烏亮的眼睛,等老爺爺容她透點(diǎn)氣了,便掙扎著胳膊:老大人您抱錯了,奴才是個小太監(jiān)。 宋老大人一看,喲,還真是錯了,大黑天的不仔細(xì)看還真是像。他便笑笑,褪下她背上的小狐裘,把她撥開在一旁。小麟子被搡得穩(wěn)不住腳,一股寒風(fēng)襲面,冷不丁皺鼻子打了個小噴嚏,扶著不知道哪個奴才的袍子站定。 宋巖著一襲玄色飛魚服,抱著四歲的兒子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用自己的黑披風(fēng)裹著小手冰涼的宋玉柔,繾綣地輕蹭他小臉蛋:我兒惹禍了,看回去娘親不教訓(xùn)你。 嘴上這樣說,動作卻是親昵。這是他頭生的寶貝兒子,自小小吃奶起就疼不夠也看不夠。 宋玉柔安靜地纏著爹爹脖子:孩兒都寫完了。 寫完也沒獎勵。宋巖戲謔他,走到老父親身邊,把他jiāo去爺爺懷里:父親送他回去,兒子還須在皇城內(nèi)值夜。 那廂楚鄒從殿內(nèi)走出來,小麟子連忙從宋巖的跟前晃過去。宋巖身量魁梧修長,步子一轉(zhuǎn)差點(diǎn)把她晃倒,微彎腰虛浮了一把,也沒看她便往西華門去巡查了。寬大的掌心帶著成年男子的溫?zé)幔抢渑谒缂股蟻淼枚倘サ盟?,也不過霧里看花花似幻。 人群往宮外漸散,通往御膳房的路上兩旁青松黑暗,楚鄒說:走快點(diǎn),去你的小灶上給主子爺弄點(diǎn)吃的。 小麟子躊躇著不肯走。實(shí)在她的小鍋灶太過寒酸,幾塊磚頭糊泥巴砌起來,矮矮的搭一口破鐵碗。 好賴她也是在膳房當(dāng)差的,被他瞧見了底細(xì)多丟份兒。 我不要,我得回去睡了,我明兒還得起來當(dāng)差呢,吳全有爺爺醒來要喝粥暖胃,我得給他熬~絞著袖角,聲音軟乎乎,逮著什么借口說什么。 楚鄒可沒把她當(dāng)回事兒,看她每次給自己送來的那些下腳料食材,猜都知道她不是正經(jīng)差事。他這會兒腹中餓得空虛,便蹙眉不悅道:你可是怕看見你太監(jiān)爸爸?我父皇今兒發(fā)話了,今后你得好生服侍我,回去就告訴老太監(jiān),說你跟我了。 咕嚕。話音未落,怎生卻察覺身后似有低低的唾沫水兒吞咽聲。 他一回頭,就看到陸安海和失蹤了一天的小順子一前一后地站在青松下。小順子手上提著個食盒子,陸安海穿著灰厚的曳撒歪肩膀站著,經(jīng)年不變的吊絲瓜藤老臉上看不出表qíng。 楚鄒便有些窘,他其實(shí)和小麟子的來往都是刻意回避著陸安海的。當(dāng)年小麟子不見后,他曾因?yàn)楸魂懓埠状嗡E臍鈶?,而整日叫小順子一起守在西二長街上,在陸安海每天給老太妃送膳的必經(jīng)之路追著他又打又瞄。主子打奴才不能躲,漸老的陸安海被他打得這里一抽那里一搐,足足在深長的西二長街上當(dāng)了半個多月的活靶子。 如今這種感覺,就好像明明與當(dāng)?shù)纳顺鹣?,卻又背地里偷著和人孩子要好。楚鄒俊秀的小臉淡漠著,一雙明秀眼眸盯著空黑處。 陸安海臉上倒是不見有什么表qíng,三年多過去,依舊還是那雙苦眼瓜子,唯一的就是額頭褶皺又多了幾層。 卑躬地哈著腰,啞著太監(jiān)嗓子:御膳房已經(jīng)為各位殿下準(zhǔn)備了宵夜,夜已深,殿下還請?jiān)缧┗貙m歇息。 最是知道這老太監(jiān)的狡詐和yīn毒,楚鄒便看著小麟子道:你可聽清楚了,父皇叫你好生服侍本皇子。明兒早上我醒來想吃四黑粥,你得在那之前端到我g上。 言畢就倨傲地凜著眉,袍袖拂風(fēng)地從陸安海面前過去了。 介小子。陸安海暗自搖頭腹誹,抬眼見小麟子杵在對面,便喚她:還不走?陪他到這時候,明兒又要挾你起早,悶聲不響凈使孬招。 小麟子臉蛋凍紅的跟過來,陸安海弓著背像只老蝦米自顧自在前面走,一路也沒說話。 遙遠(yuǎn)的月光萋清地照在紫禁城的蒼穹之下,靴子踩著雪地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太安靜了。這種感覺像做錯了事兒,她便討好地伸出捂了一晚上的手心:給,柿子爺爸爸賞我的。 陸安海沒回頭接:賞你了就拿著,得臉哩。 小麟子默默緊隨兩步,走過來扯住陸安海的袍擺。那稚嫩小手掛在袍子上,一晃一晃的,小嘴巴哈欠不停。陸安??戳司陀中能?,問:真打算給他當(dāng)差事了? 唔。小麟子很鄭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生怕他不同意。 陸安海低頭看著她那雙清亮的烏眼睛,也是沒辦法。小時候被那小子欺負(fù)得哇哇哭啞巴了嗓子,破炕頭上被他橫在中間跳過來跳過去,沒糖糕兒吃了不痛快,又在腿窩里把她擰了一把。青了不少天,哭得再狠哩,下一回看見他,被他摸摸腳丫子攥攥手兒,兩下就又給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