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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爺?shù)哪负蠛妥约赫f話了。 小麟子羞赧臉紅,恭敬地回說:謝娘娘恩典。御膳房的太監(jiān)盡職盡責(zé),每天都在想著給皇上和娘娘們做好吃的。奴才還在學(xué)手藝,柿子爺想吃他母后做的點心,就叫奴才跟著學(xué)。 她說得慢慢,聲音在富麗的藻井下顯得清輕悅耳。 終于把話題引到皇后的身上去。 楚昂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眼梢一抹朱緋色大袖長裙帶著熟悉的體香,妙目流盼地站在他身旁,其實他已注意了她良久。而她一開口說話,話里的揶揄明顯是沖著自己。他也說不出這是種什么奇妙的感受。 便作板著臉道:哦?即是學(xué)朕的皇后,那便把你的蛋拿過來給朕評評。倘若果然學(xué)得不錯,今日這頓打朕便給你免了。 一句朕的皇后,就仿佛兩宮之間從未發(fā)生過什么。宮人們聽得惴惴歡喜,尤其桂盛心里撲通撲通,連腦門上的腦筋也遏止不住地?fù)渫〒渫ㄟ@下可以在gān爹面前揚眉吐氣了。 兇斥小麟子:萬歲爺叫你拿,還不趕快拿上去。 哦。小麟子只好曲腿爬起來,雙手捧著食盒子迎上前。 她這會兒跪得久了,兩腳發(fā)麻,袍子有點皺,走起路來晃噠噠的。因為緊張,兩顆蛋在食盒子里也噠噠噠噠,把她皮ròu下的打哆嗦出賣得一gān二凈。 一旁的宮女們抿嘴想笑。早就聽說宮里進(jìn)來個小太監(jiān),只有三四歲,分在御膳房里打雜,生得是jīng靈氣十足,一掏她下面就夾腿兒弓背。這會兒看著果然討喜得不行。 走到皇帝身邊,楚昂拿起來一個吃了,問她:是你自己做的? 小麟子答:嗯,小順子說柿子爺近日嘴淡了,想吃重口兒。奴才用一芽一葉清明龍井,加了八角、茴香、香葉,還有桂皮、花椒和老抽,煮了兩個時辰做好的。 她背得頭頭是道,殊不知那味兒卻是偶得了幾分皇后技藝的。 因聽她口中柿子爺叫得甜膩膩,滿顆心的當(dāng)著自個老四的差事。楚昂便難得與她戲謔:小麟子?你在宮里的背景倒是雄厚,朕也不敢罰你。既是你柿子爺喜歡,今后就好生服侍著吧。叫張福賞了她一枚金葉子。 轉(zhuǎn)而對底下的一群láng狽小子道:都下去吧。內(nèi)睦者,家道昌,國運盛,生在天子之家,豈能如民間兒戲?老二老三老四,還有你們幾個,都給朕去文華殿里抄《孝經(jīng)》一百遍。抄不完,哪個奴才也不許陪著主子出宮門。 是。一個個世子耷拉著腦袋磕頭。 殿外頭階梯下跪著一群奴才,見小主子出來,紛紛忙不迭地爬上來迎接。 楚鄒暗暗吁了口氣,瞥了小麟子一眼:沒嚇出尿來算你命大。 小麟子攥了又松了小拳頭,白嫩的手心里一枚小金葉子亮閃閃,她臉上一抹紅云悄然未褪。 莫名其妙,楚鄒也懶得搭理她。 人群陸續(xù)漸散,楚鄒回頭看。幽暗光影中的父皇面如冷玉,母后站在他身旁,父皇似乎并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就只好往外面走。 一腳跨出殿檻,露臺上二皇子楚鄺對他低語:老四你是個叛徒,你把你母后出賣了。 楚鄒沖他憤怒齜牙。 張貴妃連忙把兒子一扯:還鬧?經(jīng)書還沒抄吶,不長記xing。 自己往殿內(nèi)回望,周雅的父親今日才剛死,皇帝后腳就進(jìn)了坤寧宮。又聽說前些天肅王怒氣沖沖地闖進(jìn)中和殿,又怒氣沖沖地負(fù)手出去。張貴妃現(xiàn)在才隱約猜到些皇帝的意思。 看了眼身旁與他父皇眉宇神qíng極似的老四罷了,得意的總是她們母子。這坤寧宮門一旦打開,皇帝是乾,皇后是坤,帝后合為天地,今后還能容易斷得開? 張貴妃眼里便有些澀澀的,叫錦秀:回去給二殿下拿件衣裳來,仔細(xì)在那沒人的殿里凍著了。 是。錦秀躬身應(yīng)是。小麟子從里面走出來,露臺上冷風(fēng)向她迎面chuī,她的太監(jiān)帽耳朵拂來拂去,露出一張玉脂般的小臉蛋。錦秀不自覺地多看了兩眼,小麟子已經(jīng)略過去往前走了。 人去殿空,四面又復(fù)了初時的空涼。皇帝端坐在錦椅上,并沒有要走開的意思。連日徹夜批閱奏折,他的側(cè)影有些消瘦,英挺鼻梁下勾勒著一方冷肅。 孫皇后睇了一眼,準(zhǔn)備離開。 淡淡梨花香掠過耳鼻,他幾乎可以聽到她早已心死的聲息。其實知道她剛才的生動是因著有外人在,這一方面她向來區(qū)分得體,此刻才是她真正肯給予自己的臉色。 但他既已跨進(jìn)這道門檻。 楚昂默聲道:關(guān)于楚湘的婚事,你就沒有什么想與朕說的? 孫皇后頓了一頓,應(yīng)他:楊家老大人奏折里寫的,就是臣妾的意思。 楚昂不容置喙:朕要聽你自己說。 那皇帝就準(zhǔn)了吧,畢竟也是你的長女。她冷漠地說著,沒了耐心依舊是想走。 楚昂驀地牽住她的手,她的指尖纖瑩,是一種潤玉般的涼滑。這也和從前不一樣,從前的總是帶著點兒潤心的暖意。他不知她是因著產(chǎn)后月子的憂思,連帶著體也涼了。心中只是舊qíng悸動,握了她一下,站起來:幾時學(xué)會了這些胭脂描繪,滿屋子都是。 聲音忽然溫柔,頎長的身軀擋住她眼前的光線,目光如炬,迫著她看他。 孫皇后略略仰頭,又淡過去:若是沒甚么其余要緊的,皇帝就走吧。臣妾還有事。 有什么事,無非就是那被她拿來擋借口的一堆瓶瓶罐罐。二人靠得近,他的下頜貼近她潔凈的額頭,幾乎一個錯神便吻去她的發(fā)。楚昂說:是準(zhǔn)備一輩子都不與朕說話么? 孫皇后不應(yīng)。其實她不用回答,他都知道她是。 低頭俯看著她chuī彈可破的顏頰,一縷細(xì)碎鬢發(fā)在風(fēng)中輕拂,他很想伸手揩上去,末了放棄道:休養(yǎng)了三年,是時候該起來了。不為朕,便是為了你自己,還有他們。 言畢一道寬長袍擺便往宮外踅去。jiāo泰殿露臺上落滿積雪,他的步履輕健,背影在huáng瓦紅檐下漸遠(yuǎn),略略幾分帝王的孤落與蕭索。 其實說的是沒錯,誰都道中宮失寵,楚湘嫁出去后也會著人看輕。楊家再好,也免不了成親后需要在各個世族之間jiāo往應(yīng)酬。 孫皇后佇在殿內(nèi)不語,回想三年前那道帶著山中清涼的偉岸,那時候有多么愛,捧著臉百般親著舍不得放,后來的坎就有多么深。而那道坎,對他而言,也是他與她橫跨不過去的。 ~~ 宮中皇子世子聚眾打架,被皇帝關(guān)在文華殿里罰抄書。這種大寒天的,文華殿內(nèi)可沒有燒暖。幾個王府急亂了套,這些個王爺幼年擔(dān)心受怕,沒過過幾天踏實日子,等到建府成親后,便把自家的兒子們一個個當(dāng)成了寶,哪里舍得受這等苦頭。 酉時的東華門外圍著一群王府里的車馬,當(dāng)?shù)谋煌蹂?、?cè)妃們眼淚鼻涕哭出府,喚來一群奴才又是裘衣、又是湯缽的候在宮門外。其中不乏東平侯府的老大人。 宋巖命人守著不讓進(jìn),他自己的兒子也在里頭關(guān)著呢。楚妙的第二胎生了個閨女,他宋家長房就獨獨這一個寶貝小兒子,那是闔府上下疼進(jìn)ròu里的。然而也得忍著。冬天暗得早,燈籠打出幽huáng不清的光澤,他便只作是沒看見老父親。 又收買賄賂,叫內(nèi)廷的太監(jiān)們進(jìn)去送食,但都被張福擋在了文華殿外。 御膳房里剛過去一撥送膳的太監(jiān),鍋灶旁顯得不那么忙碌。小麟子墊了張矮凳,在蒸籠屜里夾了三塊桂花拉糕,用紅綢布包著,悄悄摸著漆紅的殿門走進(jìn)來。 張福抱著拂塵守在殿門外,見是她來,也就半閉著眼睛放過去。 窸窸窣窣,冰冷的大理石磚打照著青光,十多張黑木的長條桌子在殿內(nèi)隔成三排,每張條桌上放一盞幽huáng的燭臺。 一眾發(fā)束玉冠、衣著錦袍的世子皇子們各坐其位,安靜的藻井下都是翻紙著墨的聲音。太冷了,早先的時候還哭喪著臉,妄圖引起同qíng;后來看老太監(jiān)張福板著張臉,知道不抄完死活是出不去,倒各個識相的專注起來。 小麟子在桌道旁轉(zhuǎn)悠,烏亮的眼珠子掃量著各個低垂的腦袋,偶有哪家世子抬頭看到她,復(fù)又迅速埋下去疾書。看到第三排最左角一道熟悉的俊影,頭上戴著午間被扯壞的爪拉帽,撕裂的袖口隨著手肘動作輕拂,便吸了一口氣折過去。 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丑不爭。楚鄒一個爭字正待收尾,眼角余光便瞥見有東西掂著腳,把一個紅綢子推到了自己跟前。 楚鄒頓筆,問小麟子:是給我的?聲音壓得很低,顯然很意外她能混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