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尋糧尋糧
可是,此時此刻,身處漢州的木清遠在面對著漫天大雪的時候有的只有苦澀和焦慮。作為戰(zhàn)略前線的漢州,有軍隊駐扎,有百姓居住,軍人閑時農(nóng)耕,戰(zhàn)時作戰(zhàn),可由于近年來戰(zhàn)事不斷,這農(nóng)耕之事就被荒廢了,自木清遠上任仔細清點府庫才發(fā)現(xiàn)所存糧食已經(jīng)之捉襟見肘了,因而請旨向位于漢州后方五百里外的溧陽倉支取糧食以供漢州百姓度過新年。誰料到,自從糧隊離開后連日大雪,道路阻絕,若是不能按時返回,這漢州城中百姓只怕是要餓著肚子過新年了。 “木大人!”貼身護衛(wèi)向克儉走進府衙復(fù)命道“今日依舊沒有收到糧隊消息!” 一心謀政的木清遠此時已經(jīng)不復(fù)當初的圓潤明朗了,身體清減,臉色黑黃,滿臉焦慮,聽見了向克儉的回復(fù),嘆息之余再次問道“那么軍糧還能堅持幾日?嚴指揮使那邊可有消息?” “朝廷新軍因連日大雪未能如期到達,此刻軍營中駐兵依舊,也正因為如此,軍糧還能堅持幾日,嚴指揮使讓屬下帶話給您,他說如此天氣于元魏也是不利,戍衛(wèi)之事可交給他,讓大人不必擔(dān)憂,待糧隊回返當悠閑保證百姓,同時指揮使還特意囑咐大人定要保重身體!” 聽到此,木清遠也放松一些,倚靠著座椅,斜斜的坐下“如此是最好了,三日之后便是我大梁新年了,下唐依舊是不得不防,好在有嚴指揮使在,眼下首要任務(wù)便是等糧隊回來,可這干等,也于事無補”。 “這雪是一日大過一日,若是貿(mào)然派人出城去只怕也是不妥,”向克儉說道“大人,不如再等一日,若是明日午時仍舊未見糧隊蹤影,就由屬下率人出城去找!” “就依你所言!”木清遠站起身,整整衣冠“現(xiàn)在,你就隨我出去看看今日分糧的進程?!?/br> 木清遠在向克儉的護衛(wèi)下,走出了狹小的漢州府府尹的官邸,迎面而來的是漢州的國人區(qū),兩縱兩橫的街道,居住著千余名百姓,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屯兵在此的軍人家屬。因地處偏遠,又是同元魏毗鄰最近的南齊州縣,漢州多年來并不注重民生發(fā)展,而是著力布防軍隊,漢州城道路狹窄,屋舍老舊,無多少瓦肆勾欄也在情理之中。在最外圍的一條街道之外十里處便是赤尾軍其中一部的駐軍所在地,原先駐兵三萬,卻因為先前滅胡之戰(zhàn),赤尾軍損失不少,只好將漢州駐軍抽調(diào)了,留下一萬人由嚴於信率領(lǐng)駐防。 鵝毛大雪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木清遠不顧寒冷,來到了府庫所在地,遠遠就能望見一排排的百姓在等著領(lǐng)取糧食,糧吏按照民冊登記的戶主姓名,以家庭為單位,按照家族中人口的多寡,一戶一戶的分配。等待領(lǐng)取糧食的百姓既不哄鬧,也不交談,只是安靜的順著隊伍向前蠕動著,直至領(lǐng)取到自己家族的這一份。 此情此景讓木清遠不無感嘆,自己原先立志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今在自己的治下,百姓不但沒有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反而在這新年來臨的時候陷入到無糧的境遇,木清遠心中萬分自責(zé)。 眼看其漸漸難堪的臉色,向克儉說道“大人自任漢州府尹始,為了百姓生計也是嘔心瀝血,屬下和漢州百姓都對大人心存感激,還望大人千萬不要再自責(zé)!” 木清遠大踏步走進府庫廣場,看著等待救濟的百姓,大聲說道“父老鄉(xiāng)親,糧隊正在回城的路上,各位暫且忍耐,木某只要在漢州一日,定當保護大家一日,還望大家能相信木某!”說著,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百姓們先是一愣,一位須發(fā)皆白的長者走出人群,顫顫巍巍的說道“木大人,您來漢州之后,老頭子的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了,暫時的困難,老頭子愿意同木大人,同漢州共同渡過!”老人隨后雙膝跪地,接著在場的所有百姓紛紛下跪,同聲喊道“我等愿意同漢州同進退!” 盡管天氣很是寒冷,可木清遠的內(nèi)心火熱,眼眶也是有熱淚涌動,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多余,他再次作揖,隨后轉(zhuǎn)身離去,一出府庫大門邊吩咐道“牽馬來!” 木清遠和向克儉兩人縱馬馳騁穿越漢州街道,來到了軍營,守將已經(jīng)太熟悉這位漢州府尹了,不加任何阻攔;而木清遠也太熟悉軍營了,他徑直下馬跑到了指揮使府邸。 “嚴指揮使!”循著木清遠的聲音,一個正在閱處軍文的中年男子抬起頭來兩道遠山眉,一對鷹隼眼,一道山梁鼻,棱角分明的臉孔,組合起富有正義又不乏精明的形象。男子一見木清遠,從書桌后站起身,一身深紅色戎裝,個子高出木清遠整整一個頭。 嚴於信看著木清遠額頭的汗珠,他是再熟悉不過了,每次他都是這般風(fēng)風(fēng)火火,做事爽快,完事后立馬走人,若是換做別人也許覺得此人不懂禮數(shù),可這正好合嚴於信的胃口。 “你啊,這火急火燎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嚴於信拉著木清遠,強行讓他坐下“上茶!記得你剛赴任的那些時日還不是這般急性子!” “嚴指揮使說的是,想當初在驂章書院的時候,我也的確不是如此的?!?/br> “看來是漢州的情勢改變了你。” “如何能不焦心呢?這糧隊去溧陽倉已經(jīng)七日了,音信全無;這下唐又借著機會對我國土虎視眈眈,漢州就是前線,若不能安穩(wěn)住百姓,如何能輔助嚴指揮使專心用兵?” “我真的希望大梁能多一些如你一般的父母官!”嚴於信沏了一杯熱騰騰的清茶遞給木清遠,“若是平日里,快馬從漢州去溧陽倉來回五日也就夠了,可加上運糧車,又恰逢天降大雪,這路上耽擱些時日也是難免的。若是百姓的口糧不夠,我這軍糧也是可以擠一些出來的?!?/br> “萬萬不可!”木清遠刷的站起來,很是嚴肅的說道“我的職責(zé)一是保漢州百姓安全,另一個重要職責(zé)就是為赤尾軍安穩(wěn)后方,這兩軍交戰(zhàn)在即,如何能反而拖累大軍呢!” 看了一眼被濺出的茶水散著熱氣,嚴於信也站起來安撫道“怎能說是拖累?大雪對我軍不利,對下唐軍來說亦然,如今駐軍人數(shù)一萬,而囤積的軍糧卻依舊是按照當初的三萬人,雖然軍糧同樣是一段時間沒有獲得補給了,可完全能堅持到糧隊回來!”他及時制止了木清遠的話頭,繼續(xù)說道“一旦糧隊回來,首先補給我軍不就可以了?你是漢州父母官,百姓的肚子可不能不管,何況新年只有三天了,難不成你要讓全漢州百姓餓著肚子迎接新年?” 不可否認,嚴於信所言頗有道理,盡管內(nèi)心依舊有些過意不去,可木清遠還是點頭同意了,這下不止是嚴於信,就連向克儉也松了一口氣,他很清楚自己的這位上司脾氣有多執(zhí)拗了,他認定的事兒基本是難以扭轉(zhuǎn)的,放眼全漢州城內(nèi),能有這個能力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位赤尾軍右銜衛(wèi)指揮使了。 倚靠著從右銜衛(wèi)軍營中“借來”的軍糧,及時的彌補了已經(jīng)虧空的府庫,讓漢州百姓又成功的熬過了一日。時間來到了大梁新年的前兩日,也就是糧隊離城的第八日,向克儉奉命沿著糧道前去尋找。當向克儉率領(lǐng)一隊人馬走出漢州城的時候,鋪陳在他眼前的只有茫茫的天地一色,原本的糧道已經(jīng)消失無蹤,隨著離開漢州城越來越遠,辨別糧道的難度也是越來越高。天氣不利,加上道路難辨,向克儉一行人行進的相當緩慢,整整一日的時光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盡了,可前方依舊是見不到任何糧隊的身影。 “大家原地修整!”向克儉作為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在這冰天雪地里折騰了一天之后也是疲憊不堪,幾個隨從掃開一塊雪地,幾人一坐下就不想站起來。能吃的只有出城是隨身攜帶的干餅,能喝的只有少量的冷水,水壺中的原本guntang的熱水此刻已然凍成了冰渣子,眾人無奈,只好隨手掬一抔雪塞進嘴里。 “向大人,我們還要繼續(xù)向前走么?” “是啊,這大雪就沒停下來的意思,糧道這么難以辨認,萬一我們和糧隊錯過怎么辦???” “向大人,不如我們就回去復(fù)命吧” 向克儉看著隨從們,平靜的問道“回去復(fù)命?如何復(fù)命?說我們只走了一日,不見糧隊,腹中饑餓又寒冷難耐,所以就逃回城了,可否?” 此言一出,幾人都有些難堪,不好再說些什么,氣氛一時間凝固下來,無人言語,四周靜謐的連雪花落地的聲音仿佛都能聽見。可就在這清冷安靜的環(huán)境中,噗嗤噗嗤的腳踩進雪坑的聲音隱隱約約從不遠處傳來。幾人先是面面相覷,繼而誰都不敢喘大氣,豎起耳朵仔細辨別聲音的方向,噗嗤!噗嗤!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了!向克儉立刻站起身,將手按在腰間的跨刀刀柄之上,幾位隨從也立刻警戒,緊張的瞪著前方。隨著聲音越來越近,每個人的額頭都開始滲出了汗珠,而來者的身影也開始映入眼簾,先是兩個雪人并肩走來,接著他們身后跟著一輛馬車,車輪艱難的在沒膝深的雪地里一圈一圈的滾動,馬車上樹立著一面黃色三角旗,上面繡著一個“梁”字。 是糧隊!向克儉第一時間就辨別出了來者的身份,他興奮的一邊奔跑過去,一邊喊道“是糧隊嗎?”來者也顯然被這突然冒出的人嚇了一跳,本能的后退正欲拔刀,卻聽見對面喊道“是我!漢州刺史貼身侍衛(wèi)!” 雪人遲疑了一會,直到看到向克儉活奔亂跳的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兩個雪人才放下了戒心,奮力抖落身上的積雪,露出了大梁的官服,同樣興奮的喊道“你們來接我們啦!” 向克儉立刻掏出隨身佩戴的官牌“是木大人派我來迎接糧隊的!” “太好了!”其中一個雪人開心的都留下了熱淚,他回頭喊道“兄弟們,木大人派人來接我們了!”隨后,一陣歡呼聲從車隊后方傳來。 “此行真是辛苦你們了!” “我們也總算不辱使命,將糧食運回漢州了!你瞧瞧,這后面足足二十車的糧食呢!” 向克儉抬頭看著這些高大的糧車,心底雀躍不已,回頭喊道“快來幫忙!我們一同幫助兄弟們將糧食運回漢州!” 也許是看到了希望,也許是人手的增加讓道路不再難走,這原本一日的行程,糧隊用了大半天便走完了,到達漢州城下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梁新年前的最后一日申時了。守城將士看到了糧隊立刻打開了城門,二十車的糧隊整齊有序的緩緩進入了城池,沒人注意到的是,最后的一輛車上滴下了一滴鮮血,滴落在雪地里,很快暈開了一朵紅梅,艷麗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