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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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起吃來,或者一沾吃,姚珍珠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她眼睛特別明亮,膳廳里的燈火都不及她半分明媚:“師父當年會收我為關(guān)門弟子,就是因為我能品出她自創(chuàng)菜的原料?!?/br> 要想當名廚,天分、努力、機緣缺一不可。 姚珍珠在天分上是頂尖的,她又特別喜愛美食,知道努力學習,也有趙如初這般好的師父,在成名的道路上可謂是一帆風順。 只是,她如今已經(jīng)不在御膳房了。 李宿想,若她還在御膳房,用不了幾年,就能當上掌勺,待到出宮去時,已經(jīng)是宮里響當當?shù)拿麖N了。 然而…… 然而姚珍珠此生大抵都不能出宮,她甚至不能好好當一個廚子。 她已經(jīng)來到了毓慶宮,成了他的司寢宮女,同他一樣被圈在這方寸之間。 李宿突然覺得嘴里的魚沒有那么香甜了。 “你為何會來毓慶宮?”李宿想起貴祖母的問題,也如此問了姚珍珠。 姚珍珠捏著筷子的手頓了頓。 她放下筷子,猶豫片刻,還是道:“殿下想聽實話還是虛言?” 李宿說:“自然是實話。” 姚珍珠起身,低頭道:“殿下,奴婢不是自愿來的毓慶宮?!?/br> 李宿大約能猜到一些,但他不知其中關(guān)節(jié):“你說。” 姚珍珠嘆了口氣,還是道:“師父出宮之后,奴婢被調(diào)往白案房,專管揉面和面雜事,活兒是有些累,但奴婢不怕,不過白案房的溫公公認為奴婢這般長相,在白案房很是有些埋沒,殿下這里又恰好有這么好的機會,便讓奴婢過來試一試?!?/br> “奴婢便只得來了?!?/br>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年趙如初在的時候,姚珍珠可謂是眾星捧月,她一走,立即人走茶涼,最寶貴的關(guān)門弟子一下沒了著落。 李宿目光幽深:“你的師兄師姐們呢?” 趙如初在宮中十五年,不可能不知宮里的這些門道,她不會毫無準備便出宮。 姚珍珠低頭道:“大師姐跟在貴妃娘娘身邊伺候,久不回宮。二師兄已經(jīng)陪伴師父出宮,三師兄在陛下的御茶膳房當差?!?/br> 姚珍珠頓了頓:“大師兄即便在御膳房,怕也是無能為力。” 她最后說的大師兄,結(jié)合剛才牛rou莼菜羹的推論,李宿立即便知道,她說的大師兄便是做了莼菜羹的權(quán)森。 李宿看了她一眼,見她一直低下頭,便道:“坐下說話?!?/br> 姚珍珠這么一坐下,李宿才看清她的面容。 她臉上淡淡的,沒有什么埋怨,也沒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些許的遺憾罷了。 李宿問:“你可覺得后悔?” 姚珍珠愣了愣,隨即認真道:“殿下,路是奴婢自己選的,奴婢既然來了毓慶宮就絕對不后悔。若不然,每日在悔恨里過日子,這一輩子還有什么樂趣?” 李宿被她這句話震懾住了。 他只覺得心口里有什么東西要碎裂開來,干涸的心田好似吹過一陣清風,撫慰的荒蕪的心。 他垂下眼眸,低聲道:“孤知道了?!?/br> 第26章 【二更】允了你便是。…… 這頓飯吃得倒是很輕松。 李宿難得胃口好, 姚珍珠更是吃得滿面紅光,待到用完飯,兩個人之間的沉悶已經(jīng)消失, 多了幾分和煦。 李宿放下筷子,起身道:“你隨孤來?!?/br> 姚珍珠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或者說想要做什么, 卻沒多問,只安靜跟在李宿身后, 隔開了三五步的距離。 李宿一路往外行去,直接來到了已經(jīng)掛了宮燈的前庭。 毓慶宮的前庭不大不小, 可讓李宿鍛煉習武,也可布景, 偶爾能有些美麗景致。 此刻正值寒冬臘月,宮里花草不好侍弄, 李宿又嫌麻煩,不喜歡外人多涉足毓慶宮, 因此前庭就略顯有些荒蕪,除了八角亭再無其他。 李宿領(lǐng)著她一路來到八角亭前。 姚珍珠沉默跟在他身后,卻細心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 絕對不多靠近半步。 李宿進了八角亭,獨自憑欄仰望蒼穹。 明日是小年, 此刻天際星河遙遙,穹頂開闊,璀璨的星兒閃耀在黑夜中, 給寒冷的冬日添了幾分暖意。 李宿遙遙看著,紛亂情緒一瞬散去,只剩下早就想好的篤定。 姚珍珠沒有跟進亭子, 八角亭不算大,她若跟進去,跟李宿的距離就要縮短到三步之內(nèi),她不敢冒險。 但外面實在太冷了。 她身上雖披著披風,可那披風里面只有薄薄一層皮子,根本就不怎么保暖。 姚珍珠站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哆嗦起來,她動了動鼻頭,一個沒挺住,小聲得了個噴嚏。 “阿嚏?!?/br> 李宿回過頭來,這才發(fā)現(xiàn)她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亭子外面,心中剩下最后的那點猶豫都消散了。 “進來吧。” 姚珍珠略有些遲疑,不過她真的太冷了,李宿讓進,她就大著膽子進了亭中。 八角亭四周掛了帷幔,中央放了一個火盆,此時正幽幽散著熱意。 姚珍珠剛一進去,就能感受到溫暖和愜意,她小小松了口氣。 不過她依舊不靠近李宿,選了個離他最遠的位置站定:“殿下。” 李宿指了指石凳:“坐下說話吧?!?/br> 姚珍珠總覺得他說的話可能會很重要,她一瞬有些緊張,可卻又沒那么害怕。 若當真兇險異常,她昨日就會做夢,不會如此懵懂無知地被李宿傳召。 李宿等她坐定,這才坐下。 此刻,他同她困在八角亭這一方小天地中,兩人間不過兩步之遙,說遠不遠,說近卻又不那么親密。 李宿其實是有些不太歡喜的。 但他又沒有那么別扭和難受,那種不適只是初時才有,略坐了一會兒,他漸漸也能放松下來。 姚珍珠身上沒有濃重的脂粉氣。 在她身上掛著的是蛋撻的奶香味,以及桂花茶的清香,很好聞,不刺鼻。 也正因如此,李宿對她從一開始就沒那么排斥。 李宿頓了頓,道:“姚宮女?!?/br> 他聲音不高不低,卻如同金玉之聲,又好似寶劍長鳴,堅定而沉著。 姚珍珠打了一個激靈,她直起腰背,茫然地看向李宿。 李宿也回過頭來,認真看著她。 兩個人的目光在昏黃的宮燈中交匯,李宿這才開口:“剛孤問過你,你說你覺得毓慶宮很好,是也不是?” 姚珍珠點頭:“是?!?/br> 李宿收回目光,不去看她:“姚宮女,孤知道你是個聰明人,許多事你都能猜到,就比如……”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只是說:“四個司寢宮女,你表現(xiàn)是最好的,分寸也拿捏得極好?!?/br> 姚珍珠大約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能容忍旁人靠近這個毛病,宮里并無人知,或許毓慶宮這里近身宮人知曉,但他們都不會傳出去。 作為皇儲、太孫,作為當今洪恩帝的嫡長孫,他有這樣的病癥,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若他一輩子好不了,又如何廣納嬪妃,如何為皇室延綿子嗣? 他現(xiàn)在還很年輕,還未大婚,倒是可以隱瞞些許時候,可天長日久,總會露餡。 若他屆時已立在高位,手握重權(quán),無人能撼動他的地位。 但現(xiàn)在的他,還只是縮在毓慶宮的,不被陛下和太子喜歡的小皇孫。 姚珍珠一瞬便明白了。 李宿的聲音再度傳來:“姚珍珠?!?/br> 姚珍珠第一次被他連名帶姓點名,一時有些緊張,她忙起身,沖李宿福了福。 “奴婢在?!?/br> “姚珍珠,你是否愿意終生效忠于孤,永不背棄?” 姚珍珠只覺得有一雙冰冷的手遏住了她的喉嚨,她心跳飛快,幾乎都要從喉嚨蹦出來,剛暖回來的手腳也逐漸冰冷。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不懂應(yīng)該拒絕還是答應(yīng),但她此刻站在這里,就沒有退路。 冷峻的太孫殿下正淡淡看著她,她今日必須要給出一個答案。 一個關(guān)乎她未來的答案。 姚珍珠深深吸了口氣,她努力讓腦海里的紛亂都散去,重復(fù)清明。 她為何會來毓慶宮?是因為當時那個夢境,蒼天指引,她只有來了毓慶宮才能逃過一劫。 是不是說明,只要她一直在毓慶宮,或者一直跟在太孫李宿身邊,她就能安然無恙? 姚珍珠不能篤定,也無法看到未來,但此時此刻,她卻清晰知道一件事。 她已經(jīng)身在毓慶宮了。 她成為了太孫李宿的司寢宮女,她已經(jīng)成為毓慶宮的人,身上蓋了李宿的印記。 即便她離開,她也依舊同李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