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度變得尷尬，雅林好半天都答不上話。

    “羅小姐還有什么問題嗎？或者，還想聽得仔細(xì)些？”

    雅林搖了搖頭，不再多問，眼眸中多了幾分凝重。接受廉河銘的殘忍，對她來說是有障礙的。

    蘇也見雅林不問了，便說：“要是沒什么事了，我也該去收拾收拾了。一會兒天一黑，還得去上崗呢。”說著，她起身朝臥室走去。

    我站起身來，叫住她：“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蘇也，別再去了。”

    她回過頭來：“不去？那吃什么？”

    “很多工作都可以做，何必非要……”

    “干什么能有這個來錢快呀？”

    “你不在乎自己，也考慮考慮易軻的感受吧?！?/br>
    “易軻？”她鄙夷，“他什么都不會，每天游手好閑，怎么指望？”

    “你沒發(fā)現(xiàn)，他變得很消沉了嗎？找到你之前，他還不是這樣的?！?/br>
    蘇也又把頭轉(zhuǎn)回去，背對著我的身影顯出了幾分落寞。

    片刻后，她淡淡道：“你也有你要cao心的事，管我們做什么？”

    “不是管，只是作為朋友，既然看到了，就說出來而已?！?/br>
    “你把易軻當(dāng)朋友？”她轉(zhuǎn)過身來，“我記得，你還暴打過他一頓?！?/br>
    “那些事都過去了?！?/br>
    “過去了？好，那我就說現(xiàn)在。以前我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卻成天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我，可現(xiàn)在呢，我每天都伺候他上床，他卻總給我臉色看。你們男人，是不是骨子里犯賤呀？”蘇也的語氣輕松，眼里卻有一絲藏不住的惱恨。

    “他是希望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希望你好好地生活。”

    “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他接受不了，我有什么辦法?！?/br>
    “他接受不了什么？”

    “呵呵……當(dāng)然是接受不了我被那么多的男人上過呀！”

    “……”我愣了一下，“……你是認(rèn)真的嗎？”

    “當(dāng)然。”她把聲音放低，“你想想，要是羅雅林也被別人上過，你心里能過得去？”

    這話簡直是潑在身上的辣椒水，直讓人皮開rou綻。蘇也只是無心一說，卻不偏不倚戳中了雅林的痛處。

    我下意識去看雅林，她臉色頓時蒼白，雙手抱著拳在身前搓揉。

    我彎下腰，扶著她的肩輕聲說：“沒事，等我一會兒?！比缓笥种逼鹕韺μK也說，“雅林不大舒服，讓她休息一會兒，我們到陽臺去說?！?/br>
    ***

    “蘇也，雅林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不要把氣撒在她身上。”把蘇也拉到陽臺，關(guān)上門后，我埋怨道。

    “我撒氣了嗎？”蘇也否認(rèn)。我沒爭辯，她便又笑笑：“你對她，還真是關(guān)懷備至啊?！?/br>
    我沒接她的話頭，直接問：“你跟易軻，究竟怎么了？他怎么變成那樣了？”

    我的表情很認(rèn)真，是在誠心誠意地問。蘇也凝視了我?guī)酌耄掌鹆瞬恍家活櫟纳駪B(tài)，把背靠到圍欄上：“你不明白嗎？他以前喜歡我，是因為我和圈子里的其他女人不一樣?？涩F(xiàn)在你再看看我，還有哪里不一樣？他的理想破滅了，心如死灰了唄?！?/br>
    蘇也的回答一針見血，我腦中立刻回想起易軻求我的那句話：“求求你，讓從前的蘇也回來吧?！?/br>
    “蘇也，他只是希望，你還能像以前那樣?！蔽艺f。

    她嘆了口氣：“變了質(zhì)的東西，再也回不到原滋原味?，F(xiàn)在，是我配不上他?！?/br>
    “不要這么悲觀，你們都還年輕，很多事情都可以重新來過?！?/br>
    “我試過?！彼嶂X袋，“剛來這里的頭兩天，我就想，我都這樣了，他還愿意收留我，我就從了他算了。那兩天我哪兒都沒去，就在家服侍他。但你知道嗎，他看我的眼神，和從前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從前他就像哈巴狗看主人那樣看我，現(xiàn)在卻全是矛盾和猶豫。尤其是上了床，一碰我，還會滿臉嫌棄，而且只接受后入，說不想看著我的臉做。他還時常莫名其妙發(fā)脾氣，摔東西。他每天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打架，要么破口大罵，要么一句話也不說。呵呵……他心里呀，過不了這個坎兒的?！?/br>
    蘇也說這些話時，眼中很平淡，似乎易軻對她什么態(tài)度，她根本就不在意。

    我想，易軻最無法接受的，并不是蘇也經(jīng)歷了什么，而是這些經(jīng)歷，已把她改變，把她變成了一個他不認(rèn)識的人。面容還在，卻只是個空殼，抓住了也是一場空，放開來又欲罷不能。

    而蘇也，從前的她大概再也回不來了，一場致命的錯誤，和一場瘋狂的報復(fù)，已讓她身心俱毀，易軻又怎會有足夠強大的力量，替她扛下這些挫折呢？

    這場變故對他們來說，或許真的是不可逆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蘇也，只說了句：“慢慢來吧，總得有個接受的過程?！?/br>
    蘇也卻說：“他已經(jīng)決定要走了?！?/br>
    “走？去哪兒？”

    “不知道。反正就是遠(yuǎn)離這里，過自己的日子去吧?！?/br>
    她臉上毫無悲傷，我卻十足驚訝：那個一心一意眼里只有蘇也的易軻，卻在蘇也終于睜眼看他的一瞬間，轉(zhuǎn)身而去……

    “他要去多久？”我問。

    “不知道?！?/br>
    “你沒有留他？”

    “留他做什么？他去外頭逛逛，總比天天在這兒對著我心里舒坦?！?/br>
    “那你怎么辦？”

    “他把這房子留給我住了，我不用怎么辦，接著住唄。”

    “你是打算在這里等他回來嗎？”我的問話帶了幾分深意。

    蘇也的目光黯淡了些，靠著圍欄沉思了許久。

    最后，她對我說：“也許吧，也許有一天，他說不定會變了想法，看淡了，也就能放下了。也說不定他這個敗家子根本撐不了多久，到頭來還得回來靠我養(yǎng)活呢?！?/br>
    ***

    我和雅林回到家時，餐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我們坐下來吃飯。

    聽了蘇也和易軻的事，我心頭有些感慨，吃著飯，不自覺沉思起來。

    世事的變遷，總難預(yù)料，蘇也和易軻如此，當(dāng)初的張進(jìn)和陶可可亦如此。經(jīng)過這許許多多，唯一沒有變遷的，原來只有我和雅林。

    “想什么呢？”雅林問。

    我看著她，答：“蘇也……好像真的變了?！?/br>
    “是啊……她變了?！毖帕秩粲兴嫉馗胶土艘痪?。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起了出事當(dāng)天，蘇也曾經(jīng)承諾過她的話。蘇也當(dāng)時說，對我的心不會變，但轉(zhuǎn)眼間，這話就成了過眼云煙。

    我輕笑一聲，轉(zhuǎn)開話題：“雅林，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br>
    “我問了，你可別生氣?！蔽倚χ?。

    她詫異：“什么問題?。俊?/br>
    “你說，要是你母親去世前，來平城見到了你父親，會怎么樣？”

    她不解：“什么怎么樣？”

    “你覺得，你爸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什么反應(yīng)？他一定會很高興的呀?！?/br>
    “他會對你們像現(xiàn)在對你這樣好嗎？”

    “為什么這么問？肯定會的呀?！?/br>
    “真的嗎？”我頓了頓，接著說，“你還記得你說過，你母親不來找你父親的理由嗎？”

    雅林沉思起來。

    何思楠致死都不來見廉河銘，只為在愛人眼里永遠(yuǎn)都留存自己當(dāng)初的模樣。

    試想，已經(jīng)年老色衰又病痛纏身的何思楠突然出現(xiàn)在廉河銘面前，廉河銘對十多年前初戀的記憶會不會轟然崩塌？會不會在大開眼界，享受慣了各色美女之后，發(fā)覺印象中最美好的何思楠其實不過如此呢？

    犧牲可能獲得的幸福，換得愛人永遠(yuǎn)的思念，這便是何思楠最后的追求。

    雅林的沉默正好說明，這問題，她無法回答。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皺的額頭舒展開，認(rèn)真地說：“父親會不會變，我不知道。但是，我很肯定，母親直到去世，都沒有變過。她看著那張合照的樣子，就像青春時代又回來了似的?！?/br>
    我認(rèn)真地點了個頭。

    “你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說，其實我也不太相信，我爸真的會去做親子鑒定。我怎么想都覺得不對，那天晚上，他得知我是他女兒的時候，那么的高興，得知母親已經(jīng)去世的時候，那么的痛苦。要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怎么可能露出那樣的表情？既然你都覺得，他對母親始終保留著二十年前的那份感情，又怎么可能去懷疑她呢？”

    我沒想到，雅林竟然連這件事都不相信。但我一點和她爭辯的心都沒有了，畢竟廉河銘當(dāng)時是什么表情，她最清楚，她愿意信，是她的權(quán)力。

    只是我有些微微的擔(dān)心，萬一某天她得知她信錯了廉河銘，會不會難以接受。于是我對她說：“其實，不用太在意這件事。我們可以這樣想，你爸在生意場上跑多了，爾虞我詐，自然就有了防備心，就是真去做了鑒定，也是可以理解的。說不好，他真碰見過為騙錢來認(rèn)親的呢，人一得勢呀，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就都出來了。大家又都知道他無兒無女，要是一點沒戒心，恐怕早有一大堆人管他叫‘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