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婦房內(nèi)，季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替宋嬤嬤纏縛傷口的女郎中。

    “嬤嬤你覺得怎樣？”季凝忍不住關(guān)切問道。

    “我好得很！”宋嬤嬤忙道。

    “姑娘，你快些回房去吧！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宋嬤嬤擔(dān)憂地看向季凝。

    “老實著些！別亂動！”正在綁縛傷口的女郎中，不耐煩地斥道。

    宋嬤嬤被人家攥著傷處，又素性膽小，便不敢做聲了。

    季凝聽她語氣不善，登時想到了黃氏那里，擰著眉頭瞧了她好幾眼，終是顧忌著宋嬤嬤還在她的手底下，暫且忍下了。

    宋嬤嬤又屢屢地看季凝，巴不得她快些離了這里才好，但季凝不為所動，宋嬤嬤又不敢得罪了那女郎中，只能在心里平白著急。

    女郎中終于處置好了傷處。

    “傷口別碰水，每日服一劑藥，五日后自行拆了就成了。”女郎中一邊凈手，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

    宋嬤嬤唯唯諾諾地聽著，嘴里面又千恩萬謝地說著。

    季凝的眉頭再次攢起：“大夫，會不會落下疤？”

    被女郎中一個白眼兒翻過去：“傷口在頭發(fā)里面，又不是遮不??！”

    季凝登時噎住，圓了眼睛道：“若是能不留傷疤，當(dāng)然是不留的好！”

    女郎中嗤了一聲：“那你就替她尋一個能生肌換膚的厲害藥方子涂了，不就結(jié)了？”

    季凝再次被噎住。

    生肌換膚的厲害藥方子……她若是有那個能耐，還需要厚著臉皮求黃氏給嬤嬤療傷嗎？

    黃氏，才是嬤嬤受傷的始作俑者！

    想到此處，季凝的胸口便覺氣悶。

    她恨不得立時帶著宋嬤嬤離了這里，再不受黃氏的氣了！

    若她是男子，她一定要考取功名，自立門戶。

    可惜……

    女郎中此時已經(jīng)收拾了藥箱什物，半句廢話沒有，抬步就往外走。

    季凝驀地想起了什么，起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還想給診金不成？”女郎中乜斜著她。

    診金自然由黃氏支付，季凝知道。

    “不是?！奔灸馈?/br>
    “嬤嬤的傷，會不會落下什么后遺癥？”這個女郎中的陰陽怪氣，讓季凝心里很不舒服，遂季凝的言辭中也帶出了幾分火氣。

    那女郎中是被醫(yī)館里的管事強行派來的，只因管事聽說受傷的不過是季府的一個尋常仆役，就很不放在心上。

    女郎中素性不善溝通，在醫(yī)館中絕算不得有好人緣，外科亦不是她的拿手，因此這次來季府，已經(jīng)攢了些氣性。

    聽季凝語氣不善，女郎中也心里有火，冷聲道：“我是大夫，又不是打卦算命的！她會不會有后遺癥，我怎知道！”

    “會不會有后遺癥，不問大夫，你的意思，讓我去問算卦的？”季凝拔高了聲音。

    “不信你去問問！”女郎中冷笑一聲，提著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哎！姑娘你可莫惹事啊！”見季凝還似要與女郎中理論的樣子，宋嬤嬤慌忙阻攔。

    季凝眼睜睜看著女郎中肆無忌憚地離開，更覺氣惱。

    “嬤嬤，咱們已經(jīng)夠本分的了！咱們不惹事，黃氏可曾對咱們好過了？我若是再如婆婆那般老老實實的，還不得讓黃氏欺負(fù)死？”季凝憤然道。

    宋嬤嬤嚇得趕緊向四周掃了一圈，見沒有第三人，才松了一口氣。

    “姑娘，那是主母，不能這樣說的！”宋嬤嬤嘆氣。

    季凝卻搖了搖頭，不認(rèn)同道：“身為主母，就該有主母的樣子！可是黃氏……呵！”

    宋嬤嬤生恐她說出什么可怕的話來，一顆心都提溜到了嗓子眼兒：這內(nèi)宅可是黃氏的地盤，萬一傳到她的耳朵里，姑娘還有好果子吃嗎？

    幸好，季凝如往常一般，只是點到為止。

    宋嬤嬤驚嚇之后，撫著胸口。

    季凝見狀，心里既難過，又覺得愧疚。

    說到底，嬤嬤還不是為了她，才被黃氏所傷？

    季凝雖然不認(rèn)同嬤嬤的懦弱忍讓，卻也不忍心見她這般。

    好一會兒，宋嬤嬤順過起來，季凝才停了手。

    宋嬤嬤嘆了一口氣，拉了季凝的手。

    季凝便知道她有話要說。

    “女人家，總要柔柔順順的才可人疼?！彼螊邒叩?。

    季凝暗自皺眉。

    宋嬤嬤隔三差五，就要用這些三從四德的話頭兒來教導(dǎo)她做個乖順的女子?？上В@一生，恐怕都要讓宋嬤嬤失望了。

    宋嬤嬤見季凝的神情，就知道她沒聽進(jìn)去。

    自知勸不進(jìn)去，也唯有嘆息而已。

    “嬤嬤你放心，我不會再招惹主母，害得嬤嬤因我受傷?！奔灸氲綃邒邔ψ约旱暮?，心軟道。

    只是心軟而已，她絕無改變自己心志的打算。

    嬤嬤擔(dān)憂地看著她：“你好生的，哪怕搭上老婆子這條命呢！”

    “嬤嬤你別這么說！”季凝止住她的話頭兒，“我會好好活著，將來也會讓嬤嬤享福！”

    季凝說著，蹲下.身去，眼中泛著孺慕。

    宋嬤嬤心里感動，布著繭子的手掌一下一下?lián)徇^季凝的發(fā)頂。

    “當(dāng)年，老爺找到的高道給你算過，說你這一生雖有些險，卻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富貴也不會差了去?！彼螊邒叩?。

    季凝眼中含笑，心中卻不以為然——

    這話，從小到大，宋嬤嬤不知與她說了多少回。

    可一個人若只聽算命的一言，算命的說平安便自以為平安，從此任人欺侮，腦子里想的只有“算命的說我這一生都會平安富貴”，那是什么？

    還不是個被人欺負(fù)到死的傻子？

    這種話季凝前些年還和宋嬤嬤抱怨過，結(jié)果嚇壞了宋嬤嬤，緊著拿絹帕用力擦了她的嘴，然后把那絹帕丟進(jìn)火里燒了。

    仿佛這樣做了，季凝的那些“胡言亂語”，就不曾發(fā)生過了。

    所以，經(jīng)歷過兩次這種事之后，季凝就不再說了。

    她只是把這些念頭，都牢牢印在了心里。

    而今，她更學(xué)會了如何才能安慰了宋嬤嬤，這個為了cao勞、為她受傷，更樂意為她搭上性命的老人。

    “我一定會一輩子平安順?biāo)斓模∥覀円院?，也能過上富貴的日子！”季凝寬慰著老人。

    宋嬤嬤老眼泛淚，頻頻點頭：“姑娘長大了！長大了！”

    季凝心中暗自搖頭，雙手?jǐn)v扶了她：“嬤嬤，我扶著你去榻上歇著吧?！?/br>
    “好好！”宋嬤嬤答應(yīng)著，被季凝攙扶起身。

    她一邊走著，嘴里面還絮絮的：“如今這場災(zāi)禍，還不知主母怎么處置呢……”

    正說著，忽的門口傳來大聲的呼喝：“大姑娘怎么在這兒！”

    是個小丫頭的聲音。

    季凝扶著宋嬤嬤在榻上安坐，才回頭看那來人。

    果然是黃氏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子。

    那小丫頭子頗有些狗仗人勢的派頭，腰兒一掐：“夫人有命，讓你去街上買線！每樣一札，二十四色都配齊全了！不齊全不要回來！”

    “什么！二十四色配齊了？哪里有那樣齊全的呢！”宋嬤嬤驚聲道。

    那小丫頭子見是宋嬤嬤搭茬兒，更不怕了：“那咱們可不管！你們只去找夫人問！”

    宋嬤嬤立時噤聲。

    她為難地看著冷眼盯著那小丫頭的季凝，生怕季凝和對方吵嚷了起來，更惹來黃氏的處置。

    “姑娘，我跟你去，咱們總能配齊……”宋嬤嬤扯了扯季凝的衣袖。

    換來季凝的微笑臉：“嬤嬤只安心養(yǎng)傷，我自有法子?！?/br>
    “那不成！你一個閨中的小.姐，哪里能讓你一個人出門去呢！”宋嬤嬤忙道。

    那小丫頭子聽到“閨中小.姐”幾個字，鼻孔里哼了一聲。

    季凝瞇眸，并未發(fā)作。

    而是按住了宋嬤嬤：“嬤嬤放心，我讓小桃跟著我去。小桃從來妥當(dāng)，不妨事的?！?/br>
    宋嬤嬤還想說些什么，季凝已經(jīng)轉(zhuǎn)向那個小丫頭子。

    “主母讓我去買線，錢呢？”季凝說著，目光直逼那小丫頭。

    那小丫頭被她冷然的目光看得心里發(fā)緊，竭力梗著脖頸道：“哼！讓你買線就去買線，哪里多出來的幾籮筐話！”

    季凝冷笑：“主母從不會在這種事上苛待我……所以，你就不怕爹爹回來了，我和爹爹理論？到時候，看爹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那小丫頭子聽到這里，臉色發(fā)白。

    季凝說的不錯，黃氏確實不會克扣這種錢。

    “嘿！虧得還是閨中小.姐呢！這點子玩笑都開不起！”小丫頭子說罷，從袖中取出個錢袋子，丟在了一旁的桌上，扭身快步走了。

    “姑娘啊！你是不是又惹禍了？”宋嬤嬤不安起來。

    季凝聽著錢袋子砸在桌板上的“當(dāng)啷”聲，回思剛剛差點兒被個不上臺面的小丫頭子欺負(fù)到家，銀牙暗咬。

    “嬤嬤，沒有的事，是她自己想欺負(fù)我們，克扣下那錢，她不敢到主母那里嚼舌根的?！?/br>
    季凝口中安慰著宋嬤嬤，胸口卻像是騰燒起了一團火——

    終有一日，終有一日她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