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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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言之,一點也沒有醫(yī)生該有的亮節(jié)感。 梁昭忽而覺得還在大院的時候,梁女士對顧家兒女那句“一個富貴心,兩只體面眼”的評語太到位。 陳婳再拗勁也拗不過顧岐安。哪怕實在委屈之下,都哥哥長哥哥短地討好了,某人還是不容推諉地扽著她送上女同伴的車子。 臨別的話語只有,“你喊我老太公都沒用?!?/br> 梁昭不禁好笑,雙手抱臂揶揄,“或許……把‘太’字擇了?” 從路邊回來的人聞言,像是被槍指眉心般地轄制住步伐,隨后望向她,“‘太’字擇了,要怎么念?” 一旁的濮素看這二人眉來眼去,饒是喝得頭重腳輕地,也趕忙把好友拉去邊上,很姨母cao心的口吻,說你這是要干嘛!那姓顧的可不是什么好貨,不對,嚴格來說,男人都沒什么好東西。說著打了個酒嗝。 梁昭拎走好友扒拉胳膊的手,她極為無語,“你當我三歲小孩?虧得今晚喊我出來浪蕩的人還是你。” “還不是怕你又遇人不淑!” 梁昭的表情當即晴轉(zhuǎn)陰。感情到底難逃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真理,得之不珍惜,失之又反復耿耿于懷過不去。濮素都沒具名,梁昭就覺得被內(nèi)涵了,想到那個曾經(jīng)最親密的“某某”了。 她甚至無法向閨蜜承認,一只腳還陷在過去拔不出來的狀態(tài)下,就很想倒向什么、想向誰借力。 到這個年紀了,已不是感情扶著我們元氣進取了, 而是我們來扶著感情,小心翼翼地不叫它流走、跌跤,它能回饋一丁點慰藉都再好不過。性也如此。 那晚,梁昭后來什么也沒同濮素言說。 或者她想過要說的,只是在選擇和顧岐安散步走一走的時候,一切不語就大過千言。 路燈之下,兩個俗世塵埃都沒有歸宿。 梁昭問顧岐安,知道那壁畫上槲寄生樹的典故嘛? 他轉(zhuǎn)過頭來,微醺又洗耳恭聽的樣子。等梁昭張嘴欲欲要說了,又忽而俯身下來,單手箍住她后頸,奪走她嘴里的答案, “我知道,是站在樹下就要接吻?!?/br> * 梁女士全然搞不懂女兒怎么好端端地,早飯也不肯吃了就要走,像發(fā)癲。明明她之前還說今天休全天也沒有朋友約的。 而逃之夭夭的人很快把車開到了瑞金醫(yī)院,顧岐安工作的地方。停好車子等他下來接應(yīng)。他們約好今日一起做個全套孕檢,某人借職務(wù)之便都安排好了。饒是他依舊滿滿余悸感,依舊沒有接受這個“意外”。 但正如梁昭說的,首先,我們要敬畏生命。 冬日陽光里縈繞著微塵,在擋風玻璃上投下一暈暈金黃的光圈。 車里放著楊千嬅的《自由行》: 最愛縱使真的要等, 靜靜坐著亦會走近…… 梁昭以前和濮素追千嬅的時候,曾把這首歌反復不厭地循環(huán)。印象最深的歌詞莫過于那個“66歲初吻”。 二人每每拌起嘴來都拿沒男人威脅彼此,“你66歲才得初吻!” 大抵這世上沒什么能比過孤獨的殺傷力更猛了。即便是飲水人生,也最好要一雙人。 足足等了三首歌,梁昭才見顧岐安從門診部里出來。只是遠遠瞧著,怎么邊上還跟著一人呢? 沒等推門下車的“見習孕婦”有反應(yīng),那狗皮膏藥般的跟班就撲到她懷里,是顧家幺妹顧丁遙。 她側(cè)耳聽胎動狀地貼在梁昭肚子上,“哥,可真有你的啊,我以為我到66歲都當不成小姑呢!” 梁昭差點沒背過氣去,她眼神威脅某人,誰讓你嘴巴這么不嚴實的?!不嚴實就算了,還讓她過來。顧岐安你活膩了罷! “活膩的人”無辜面癱地表示, 昨晚各回各家后,你那通一接通就罵我的電話,一開始是遙遙接的。 第6章 -06- 挑mama 是的。梁昭昨晚是打電話批.斗顧岐安了。 她自己在濱江有住處,三室兩廳的婚房,離婚時顧錚凈身出戶留給她了。偌大的房子一個人住,素日里還好,臘正二月難免覺得冷清,像失幸的妃子魂鎖在冷宮里,所以梁昭昨夜回的石庫門這邊。 這些年她對mama一貫是報喜不報憂的。譚主任的過世是一樁災(zāi)禍,塌了母女半邊天,梁瑛再強勢的人,經(jīng)歷那起變故人也差多了、老多了。原想著姑娘嫁人這日子又有了盼頭,哪曾想全由你們年輕人自己做主的婚配也難到頭。 心里郁結(jié)之下,梁女士就動嘴說了姑娘幾句。 大意是你現(xiàn)在想怎么辦,將來怎么辦,你到底想怎么辦。別說你硬性條件過得去,這世道說到底還是勢利眼向前,掛個二婚牌子,你不管相親還是正常戀愛都比人家矮半截。你不急,mama急,外婆過完年都87了你曉不曉得?我晚上睡覺都不敢閉全眼,怕一閉就醒不過來,等不到我們昭昭有人陪,她要是感冒發(fā)燒了可怎么好? 梁昭沒有一句還嘴。因為她知道,知道老一輩與這代人的婚姻觀差的就是那幾十年的歲數(shù),閱歷鴻溝擺在那,永遠也無法彼此說服。只有盡量理解。 以及,我們永遠在活偏見與世俗里的自己。 梁昭還記得濮素每次吃完“催婚苦”的吐槽,濮母說她再不結(jié)婚,老了自己爬進棺材里。濮素扛不住就拿好友擋槍,結(jié)婚有什么好,昭昭就是早婚,又如何呢?到頭來不還是離了! 濮母:嗯吶!那結(jié)婚不好她能離了等著第二遍? 從來如此,如此站在各自立場來說“我為你好”的話。 說不動,干脆沉默。只是心里不免懊糟。梁昭后來借著看被子的由頭逃出門了。 老輩人有臘月不能做被子、“被”同“背”的講究,所以進正月梁女士才訂了兩床被子,30一斤的純種新疆棉,全是給姑娘打的。 “不給她把這些細活做好,她不懂的。買被子凈知道圖時髦好看,又不保暖?!泵薇讳伬习鍖W著梁女士的口吻說給昭昭,后者聽完鼻子一酸。 無端感性的后果就是,出店門散步路上,梁昭打電話給某人發(fā)作了。 接通也不管三七二一,直接麻袋倒米般地,“顧岐安,是你把jingzi播到我肚子里來的!那孕檢單上疙瘩大的,也是條命,是人命責任,你有本事射出來沒本事認賬嘛?我原先跟我前夫都是堅決丁克的,生什么生,你喜歡小孩不能自己長zigong?憑什么叫我受苦受痛!” 梁昭其實很少發(fā)火。饒是性子更像母親多點,比較急,或者該是刻板定義的作。但脾氣總還在講理范疇內(nèi)。只不過那一下真真不能忍了, 不能忍快餐式的床笫取樂鬧出人命烏龍,不能忍這個浪子始終模糊的態(tài)度,更更不能忍的,是一想到那團rou要從身體里剜出去、殺死,就侵占渾身的窒息感。 畢竟人倫是約束我們的基礎(chǔ),畢竟她自從譚主任過世起,就極為地敬畏生靈以及迷信因果。 “你不娶我也行。孩子生下來落了黑戶,罰款撫養(yǎng)費全由你擔。將來得個私生父子的風流罵名那也是你該!” “不對,我又為什么要給你生孩子?今天我干脆把話撂明了,牛不喝水強按頭,我梁昭干不來奉子逼婚的下作事,別回頭給我扣個道德綁架的鍋。你倘若什么都不肯,不肯擔責,那好,從此以后兩不搭噶,掛完電話就互刪互拉黑罷!孩子該生該流都隨我便……” 很局促的岔路口上,她就這么自行立論又自行破,反復閉循環(huán)。 那頭,顧岐安遲遲不語后終于開腔,“梁昭,你先冷靜。既然是人命責任,就不是我們?nèi)詢烧Z能商議出的結(jié)果,連鎖反應(yīng),事關(guān)許多條條框框以及兩邊的家庭……”說著堪堪一頓,聽起來很瞳孔地震的語氣,“你在哭?”你怎么會哭?梁昭這個名字就不該和哭字沾邊! 梁小姐逞能,“我沒有!” “先回去罷,外面冷,”對面該是聽出她在大街上,“有什么事等我們明天去醫(yī)院檢查完再議?!?/br> 顧岐安的口吻過分冷靜。冷靜到好像這于他不過是醫(yī)患溝通一般,他醫(yī)者仁心地說些盡人事聽天命的話,近乎麻木甚至涼薄。 這世道說什么男女平等。上帝造人時那一碗水就端不平,賜男人以鐵骨錚錚,女人以長發(fā)纖纖,從來只有剛克柔的道理。 女人敏感乃至玻璃心才能顧及的地方, 對男人來說往往都是盲區(qū)。 * 顧丁遙說,接到電話的第一反應(yīng),還以為是詐騙或者什么仙人跳。 轉(zhuǎn)念又想,憑她二哥在外邊招惹浮花浪蕊的德性,有這一天是遲早的事。 梁昭抽鑰匙落鎖的同時冷哼,“是呀,你好奇細節(jié)嘛?那天我們做到一半都嫌不舒服,他就擼了套子,到緊要關(guān)頭才戴回去的……” 有人從身后拿手蓋住她的嘴,但為時已晚,該交底的全抖出來,污染已經(jīng)造成了。 梁昭在半包圍里轉(zhuǎn)身去看他,譏誚著想看他難堪,“說不得?做起來好輕巧的事說出來為什么怕臊?顧岐安,你就是公子哥浪蕩慣了、散漫慣了,所以一旦要戴枷鎖就露怯了。” 效果卻適得其反。顧岐安既不難為情也不臊,還四平八穩(wěn)地反問,“你對一個未成年女生說這些合適嗎?” 哦,這點確實是梁昭失格。 她忘了顧丁遙多大,更確切地說,是不知道。從大院搬出來后,母女倆和顧家走動得就少了,除非作為家屬出席一些正式場合。梁昭只聽聞顧家得了個老來女,譚主任還揶揄老棋友來著,說都四十多了還不忘在人丁上給社會做貢獻。 在此之前,梁昭對顧丁遙唯一的一次謀面,是父親葬禮上。兄妹倆隨父母來行吊唁,兩廂未著幾句言語。 當年的顧岐安25歲,深刻記得那次的梁昭也沒哭。一滴眼淚都無。 顧丁遙不服,“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控訴兄長太教條,“我們這個年紀,該懂的不該懂的早都懂了。不要小瞧95后00后好伐?他們比你以為的了不得?!?/br> 梁昭慢笑,“其實他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邏輯。你信不信,他在這個年紀干的渾事不比你那些同齡男生少。” “我信,我當然信!” 這就提前姑嫂結(jié)盟了?顧岐安看在眼里,無奈在心里,最后是以專家號不等人的理由催著她們快走。他是特為推掉住院部那邊的活,跨病區(qū)過來的。 坦白說,梁昭對某人一身的白大褂很不習慣。她從來沒見過他正經(jīng)工作的樣子,斯文有之周正也不少,仿佛一直被指摘yin艷爛俗的禁書,突然解禁、上架販售般的突兀??梢娨鹿谇莴F這個詞,存在即合理。 路上有熟人問好,喊顧醫(yī)生,上班辛苦啊。顧岐安也都恭敬回禮,進電梯時人流擁擠,他還伸手虛虛護了梁昭一下。 總之,極為違和吧。這份殷勤在他們決定炮.友關(guān)系,不過兩月也就耗空了。 工作日就診量大,電梯里嘰嘰喳喳全是嘴。梁昭禁錮在某人身前,忽而,聽他在頭頂問,“你冷不冷?穿這么點,削薄薄的?!?/br> 認識這么久,即便交流僅限于床上,顧岐安好歹知道這個女人愛美如命。包袱有一萬噸,大冬天地裹個大衣就能出門,里面也不打底多厚。 有一次他是故意葷話,說你這么穿方便好脫是不是? 梁昭呵笑:我是方便上秤時把體重控制在98以下。 顧岐安:…… 眼下,他殷勤既然遞了,梁昭也就接過,“不冷。自然也不會冷著你的孩子?!?/br> 有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浮浮嘴角,“嗯,我就一問,畢竟你冷我也沒衣服脫給你?!?/br> 顧丁遙眼珠子在這二人之間來回轉(zhuǎn),是真的很想打擾一下, 明明中央供暖這么足,你們在假客套什么? * 給梁昭做檢查的是位產(chǎn)科老行家,58了,戴個老花鏡不語自威。 等號時顧岐安說,他原先的婦科學就是她教的。梁昭聽后本能疑惑,“你不是神經(jīng)外科嘛,怎么還學婦科?” “當然,臨床階段都要學,內(nèi)外婦兒一個不漏。否則拿什么輪轉(zhuǎn)、考西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