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若霍蓁蓁嫁入了顧家,那樣好騙膽小的姑娘,怕是一生都活在自己夫君的假情假意中。 不管顧承安將來娶誰,顧宜寧都有些同情未來嫂嫂。 微風(fēng)揚(yáng)起,水波瀲滟。 顏慕謙低著頭,刻意避開那張灼若芙蕖的臉,道:“那日在下跪在京兆府門前為母求情,遲遲不得結(jié)果,多虧王妃相助,家中老母才證得清白,免去牢獄之災(zāi)……” 一字一句,盡是在感激恩情。 顧宜寧聽了個七七八八,含笑點(diǎn)頭。 “若王妃不嫌棄,此畫便當(dāng)做是在下的謝禮?!?/br> 這副秋景圖古樸厚重,別具一格。 顧宜寧突然問:“上次的紅衣女子圖,也是你送到王府的?” “是,”顏慕謙誠懇道:“王妃的恩情,在下無以為報,只能送些精心勾勒的圖畫?!?/br> 不知為什么,她突然想起陸旌的臉,這畫若是真收了,也跟上一副圖一樣,是蒙塵的命運(yùn)。 她頷首道:“心意我領(lǐng)了,以后不必再送?!?/br> 顏慕謙過了二十年的清貧生活,頭回遇到貴人相助,報恩的心思急切,聽她這樣說,便歇下了心。 他正欲收回畫卷,突然一顆石子射了過來,精準(zhǔn)地砸到卷軸心處,那畫卷被擊地從他手中飛出,掉在了水流湍急的小河中。 兩人皆朝著石子飛來的方向看。 只見一位藍(lán)衣少年迎面走來,腳步漸近,他盯著顏慕謙,冷漠的臉上閃過幾分輕蔑,轉(zhuǎn)而對顧宜寧俯身行了個禮,“嫂嫂安好?!?/br> 陸卓刻意加重“嫂嫂”二字,生怕別人聽不清似的。 這句稱呼如此順暢,顧宜寧滿意地應(yīng)了聲。 陸卓從腰間掏出幾塊銀子,遞給顏慕謙,“賠畫的錢?!?/br> 顏慕謙搖頭,“小公子并非故意,這錢在下不敢收。” 說罷他識相地告退。 顧宜寧看著那道背影,直到人走遠(yuǎn)。 陸卓突然提高聲調(diào)問:“你看什么?我哥不夠你看?” 被少年這么一兇,顧宜寧有些莫名其妙,她詫異道:“你今日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陸卓昨晚剛做了一場大夢,到現(xiàn)在頭還突突地疼,他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但有些事在夢中預(yù)見了,也無法昧著良心當(dāng)作不知。 他道:“找你,是想讓你轉(zhuǎn)告曦禾郡主,顧承安不是良人,讓她早點(diǎn)死心?!?/br> 顧宜寧愣了一下,心道晉明曦估計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她哥哥死心了,她反問:“弟弟覺得以我的身份,適合去詆毀我哥哥?” 陸卓緘口不言。 似乎才想起來顧承安是她哥哥。 睡得太久太亂,也確實剛想起來。 這個忙顧宜寧沒法幫,他在京中不熟絡(luò),也無法去找別人,只能自己去找機(jī)會說。 這銀杏秋臺確為一個好地方,遇到顧宜寧后,沒走兩步,便碰上了晉明曦晉明灝兩姐弟。 晉明灝指著遠(yuǎn)處黃澄澄的銀杏林,“姐,弟弟帶你出來散心,你總低著頭做什么?” 晉明曦勉強(qiáng)抬了下頭,只持續(xù)不到一會兒,心思又不在景色上了。 陸卓聽見兩人的對話后,找準(zhǔn)位置,翻過墻頭,一躍而下。 眼前突然竄出來一個人,嚇了姐弟兩人一跳,晉明灝沒看清來人,擋在晉明曦前面,對著對面的人,上去就是一拳。 陸卓沒躲開,拳頭打在他的唇角,隱隱作痛。 他皺緊眉,忍了又忍,才沒有還手。 晉明灝打完之后,在晉明曦的提醒下,驚然發(fā)覺這人是陸旌的弟弟,陸卓。 他汕汕后退兩步,這次是自己主動打過去的,要么回挨一拳,要么此事鬧大后,他被嚴(yán)懲責(zé)罰。 但眼前的陸小公子除了看他的目光有些許嫌棄之外,并無其他異象。 “你來做什么?”晉明灝朝他低吼。 陸卓眼神微瞇,昨晚那場夢,早上醒后,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他從沒有想過,未來有一天,眼前這個斗雞走馬的紈绔郡王,會登基成皇。 還是他哥扶持的。 他視線從晉明灝移到晉明曦身上,冷聲道:“來奉勸郡主一句,以后少跟顧承安往來,輕則,終身不幸,重則,會命喪黃泉?!?/br> 晉明曦錯愕的看他一眼,沒說話。 陸卓此番過來,只為圖個安心,至于對方信不信,與他無關(guān)。 他說完話后,轉(zhuǎn)身就走,卻被晉明灝?dāng)r住,晉明灝狐疑地瞅了瞅?qū)Ψ絼偛疟凰蜻^一拳的嘴角,見那里開始泛紅。 他可不想擔(dān)上打陸旌弟弟的罪名,便道:“剛才那一拳,是我的不是,為給小公子賠罪,特意請你去吃酒。” 兩人。 晉明灝怕得罪現(xiàn)在的陸小公子。 陸卓顧忌著未來的帝王,怕自己給陸家招致禍端。 他們沉默且詭異地一并向門外走。 走到銀杏秋臺門口,見剛駛來的香車上下來一位搖曳生姿的少女,蒙著面紗往里面走,她的侍女在身后喜笑顏開,“郡主,聽說今日顧二公子在此處同友人吃茶下棋,我們躲到暗處,窺一窺他的真顏?!?/br> 霍蓁蓁猶豫著嗯了聲。 同她擦肩而過的陸卓和晉明灝同時看了眼馬車上的名號。 平西王。 長陽郡主。 陸卓面色一沉,顧家的子女,缺什么也不缺桃花。 希望顧宜寧能識趣點(diǎn),眼里只有他哥一個人,其余男子,最好不要多看。 - 晉明曦看了眼兩個人的背影,回過頭繼續(xù)在湖邊慢步,秋日的天氣是極其清爽的,她坐在水邊的溫石上,從懷中掏出一枚扳指。 這個尺寸,是男人的用物。 每日被精心養(yǎng)護(hù)反復(fù)擦拭的扳指放在手掌上,她嬌艷的臉上卻無一絲歡喜之色。 這枚扳指,是顧承安曾經(jīng)贈予她的。 那時她還在冷宮,身邊沒有下人,以一人之力照顧幼小的弟弟,以及年邁的貼身嬤嬤。 冷宮的冬天最難捱,光是炭火,都來之不易,需要用銅板去換,而且內(nèi)務(wù)府的人踩低捧高,給她的,都是一些劣質(zhì)品。 劣質(zhì)品也就罷了。 走在路上,還要冒著被別人搶去的風(fēng)險。 她一個先帝的廢公主,無人愿幫,無人肯幫,其他宮宮女隨便推搡兩下,就摔倒在地,而后無力地看著她們把炭火踢開、碾碎。 那些歡聲嬌語,格外刺耳。 她無法對抗一群人,只能待她們走后,去撿起尚且能用的碎塊,再用手搓起地上的碳渣。 顧承安去東宮的路上,見到這副場景,身上并無銅銀,將手指上剔透溫潤的白玉扳指遞了過來。 晉明曦傻傻看著他,掌心微握,把自己滿是炭黑的手背到身后,在衣服上抹了抹,才低著頭去接。 她沒有把白玉扳指拿去換炭火,而是在嚴(yán)寒之下,用冷水洗衣,來掙銅板,洗衣服的水冰涼刺骨,每次都洗到手沒了知覺,才肯停下。 時間久了,手背上皮膚皸裂,丑陋不堪,手心也凈是裂痕,連針線也拿不起來。 再次偶然見到顧承安后,地上的炭火也不肯撿了,匆忙逃走,生怕他被自己那雙手嚇到。 然而之后的日子卻過得沒以前一樣緊巴,或許是他打了招呼,內(nèi)務(wù)府那邊不敢再做苛扣的手段。 這個男人目睹過她最狼狽的一面,所以在他面前,她從來都無法坦蕩光明地看他,面對顧承安,永遠(yuǎn)都是一副仰望著的的姿態(tài)。 晉明曦看著自己現(xiàn)在被護(hù)養(yǎng)好的十指青蔥,略一失神,膝蓋上放著的白玉扳指落入了未央湖中。 激起一朵水花后,再也不見蹤影,不知沉到了哪去。 她伸手捉了個空,心臟一陣扭痛。 相府向平西王府下了聘禮,晉明曦心中十分清楚,兩人再無可能,對顧承安……自然也失了奢念,但多年的感情,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總得給她一個過程。 她伸出手指,撫了撫尚且溫和的湖水。 身后侍女拉住她,“郡主,不可。我們待會可以尋人過來打撈?!?/br> “派人來打撈一個男子的扳指嗎?” 侍女不語。 晉明曦輕聲吩咐,“你去幫我找身干凈衣物來?!?/br> “可是郡主,撈上來能干什么呢?” 她低頭,盯著湖中自己的倒影,瘦了一圈,認(rèn)真地沉思道:“砸掉,再仍?;蛘撸ギ?dāng)鋪換幾塊銀兩也行?!?/br> 侍女抿唇狠狠點(diǎn)頭,主子在二公子那受到的委屈和苦楚,總要有個發(fā)泄途徑,若不然憋在心里,遲早要憋出病來。 可她不會水。 晉明曦卻極善水,曾經(jīng)為填飽肚子,經(jīng)常深夜去御花園的湖中捉魚,此刻下水撈扳指,根本不值一提。 “再派人把這片區(qū)域圍住。不可讓外人看見?!?/br> “是?!?/br> 不遠(yuǎn)處的茉莉小筑,二樓,兩位衣冠楚楚的男子相對而坐,在棋盤上相互廝殺。 自從顧承安往窗外瞥了一眼,看見湖邊那道落寞的背影后,這盤棋他就下得有些雜亂無章,手中棋子遲遲落不下去。 對面的人笑道:“二公子,這可不是你以往的水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