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只叫令嘉瞪大眼睛，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果然，下一秒。

    男人重新提出建議，“做個交易吧，令嘉?！?/br>
    第24章 chapter 24

    “我可以幫助寶恒活下來, 也可以替你將所有的債務(wù)清償……”

    他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與親和力，像極了深海里一種會發(fā)光的魚類，靠光線誘捕獵物。

    任何食物進到他的進食范圍，便再也無路可退。

    令嘉忍無可忍, 不等他把話說完, 一口打斷, 直接否決：“對不起, 我拒絕與您的任何交易?！?/br>
    “你回答得太快了?！?/br>
    傅承致眉頭微皺，“令嘉，不給自己留退路是愚蠢的做法?！?/br>
    “但我的爸爸告訴我，聰明人絕不和混蛋打交道。”

    日光曬得她臉頰發(fā)紅，生氣起來也像朵沾了露水又帶刺的玫瑰，明媚鮮妍, 然而她自己并無所覺。

    那嫣紅雪白的唇齒一張一合，吐出毫不留情的拒絕。

    “傅先生，所有的交集就到這里結(jié)束, 無論你的圖謀是什么，我們都不再是朋友。”

    她語畢轉(zhuǎn)身, 出了網(wǎng)球場就叫上連妙離開。

    馬尾在空氣中劃出決絕的弧度，只留下傅承致立在原地。

    管家瞧著女孩氣洶洶離開的背影，考慮到老板上次就是因為這位小姐才將獵犬送回蘇黎世, 拿著毛巾上前，象征性安慰的同時順便詢問道，“傅, 您不打算追上去讓她消消氣嗎？”

    “她會消氣的?！?/br>
    傅承致姿態(tài)篤定, 將球拍遞給他, 不緊不慢用帕子擦了手。

    “叫霍普去送送吧, 把人送到家。”

    —

    這邊才到院門口，連妙來不及多問，霍普已經(jīng)及時趕來，邀請她們上車。

    “不用了，我已經(jīng)叫了車?！?/br>
    令嘉目不斜視從他車前經(jīng)過，謝絕任何來自傅承致的好意。

    見令嘉主意已定，霍普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在邊上陪兩人等車來。

    俯身替令嘉開車門時候，他終于開口：“令嘉小姐，我無意冒犯，但我想，在您拒絕傅的提議之前，或許應(yīng)該先給您父親的秘書打通電話，問問他公司的現(xiàn)狀?！?/br>
    什么意思？

    令嘉心咯噔一跳，“寶恒的重整程序已經(jīng)走完了，繪真難道要違約嗎？”

    “那倒不必，使合同中止的方式有一百種，您或許可以回去仔細(xì)查看合同附件部分的細(xì)則。恕我直言，寶恒現(xiàn)在的財務(wù)狀況本身十分艱難，一旦繪真打算丟掉這個包袱，停止投入資金和精力，結(jié)局不見得會比之前直接清算來得更痛快?！?/br>
    令嘉畢竟還是個未經(jīng)世事的學(xué)生，不明白風(fēng)云變幻的商場中，決定勝負(fù)的因素往往在戰(zhàn)場之外。

    以繪真的實力和經(jīng)濟體量，已經(jīng)不用跟寶恒發(fā)生任何程度的沖擊或碰撞，只需不作為，就能看到這家一觸即潰、外強中瘠的老牌企業(yè)在經(jīng)濟寒冬中倒下。

    這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這一刻，即便沒有直接對上傅承致，但令嘉仍覺得齒寒，上牙在和下牙關(guān)在打顫。她沒有單純到連這都猜不透，她大致已經(jīng)明白了傅承致那些未盡的話里，將要提出怎樣折辱人尊嚴(yán)的交易。

    她沒再看霍普一眼，連再見也沒說，用盡最后的涵養(yǎng)平靜轉(zhuǎn)身，將車門甩上。

    被噴了一臉汽車尾氣。

    霍普摸著鼻子嘆口氣，心里暗罵老板竟讓自己在這么可愛善良的一位小姐面前當(dāng)壞人。

    車子啟動后，令嘉撥通陳特助的電話，試圖進行最后的求證。

    自從簽完合同，她便幾乎沒再管過公司的事情。

    陳東禾開始并不愿細(xì)說，直到令嘉再三追問，他才講了真話，“集團正在安排復(fù)牌計劃，因為未嘗債務(wù)的影響，確實困難重重，再加上一直全線虧損的兩個子公司從上半年以來經(jīng)營狀況在持續(xù)惡化，如果繪真撒手，問題爆發(fā)，私募債券本金不能兌付，后果很難預(yù)料?！?/br>
    “除了依靠繪真，就真的沒有其他一點辦法了嗎？”

    陳東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嘆了口氣。

    “大小姐，其實這樣看來，當(dāng)時您替董事長簽署股權(quán)讓渡協(xié)議反倒是件好事，不管寶恒是死是活，至少您不會再增加新的債務(wù)。你已經(jīng)為寶恒做了許多，剩下的事兒，就交給我們吧?！?/br>
    令嘉失魂落魄掛了電話。是啊，她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她極力說服自己，現(xiàn)在自己都自顧不暇呢，哪里還能管到所有人的死活。

    副駕駛的連妙這時才終于找到機會回頭發(fā)問，“令嘉，怎么回事兒？你爸公司出事了？還是和傅先生吵架他反悔幫忙了？”

    后視鏡中，女孩兒沒有立刻回答。

    她頭偏向窗外靜默地看了半晌。

    出租車司機所走的街道，恰巧行經(jīng)寶恒總部。

    穿過懸鈴木與香樟樹的林蔭，集團大樓在車窗外一掠而過。

    令嘉小時候周末假期，就常帶著書包跟父親來上班。

    令父開會、找人談話、處理文件，她就在旁邊看動畫片、寫作業(yè)。小到大樓外一棵白玉蘭，安保室二十年沒換的班長…都是她童年最難忘的記憶。

    她回過頭來時，眼圈發(fā)紅。

    “妙妙姐，你和伍哥說得對，傅承致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混蛋?！?/br>
    —

    仿佛是覺得這樣的打擊還不足以使她下定決心，當(dāng)晚巨鯨資本打來電話，直接讓令嘉陷入谷底。

    巨鯨資本是令父最大的無擔(dān)保債權(quán)人，寶恒危機爆發(fā)之初，巨鯨在第一時間抽資，向令父索賠。在令嘉剩余2.2億債務(wù)中，他們的索賠金額直接占了近一半，合計超過9000萬。

    令嘉一向只和寶恒的債務(wù)小組單線聯(lián)系，巨鯨不知道哪里得到了她的私人號碼，直接打通了她的手機。

    原本這九千萬隨著令炳文中風(fēng)失去行為能力，已經(jīng)劃入巨鯨資本的財務(wù)壞賬分類的，但偏偏他們在昨天接到消息，令炳文的女兒愿意替父親償債，并且已經(jīng)變賣完海外資產(chǎn)陸續(xù)還了一億多人民幣。

    債務(wù)小組賬上的錢馬上就要賠空了，如果按照法定的清償順序，等著令嘉進娛樂圈慢慢掙，先不說她能不能掙到，就算掙到了，巨鯨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拿到這筆錢。

    非常時刻，就要使一點非常手段。

    “令嘉小姐，如果按照給我們提供消息的掮客的約定，我們應(yīng)該把你父親寶恒欠債的事情在媒體上曝光，這樣不光電影上映會受阻撓，連你在娛樂圈都很難呆得下去?！?/br>
    說到此處他終于話鋒一轉(zhuǎn)，“但我們不愿意干殺雞取卵的事，所以，只要您愿意調(diào)整償債的優(yōu)先級，先把我們巨鯨的債務(wù)一次性還清，我們就絕對會為您保密?！?/br>
    令嘉聽見這威脅時，簡直如遭雷劈。

    且不說法律規(guī)定，她應(yīng)該優(yōu)先償還職工工資和勞保費用、國家稅款，就算她愿意先給巨鯨資本錢，債務(wù)小組目前賬上只有賣房的三千六百萬，九千萬根本不可能一次性還清。

    可這筆錢要是還不上，面臨的結(jié)局就是：《1935》還沒上映就會成為她拍的最后一部電影，出了這檔子事，不會再有人找她拍戲了。

    這條路無論前進還是后退，都是一條死路，除非她去搶銀行。

    令嘉喉嚨完全滯住了，干澀發(fā)啞，她拿著電話的手冰冷僵硬，半晌才擠出回答。

    “請您給我一些時間考慮，我在兩天內(nèi)給您答復(fù)。”

    她頓了兩秒，掛電話前最后開口，“我能請問，是誰給你們提供了消息嗎？”

    “對不起，按照原則，我們應(yīng)當(dāng)保密?！?/br>
    —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第二天，《公路俱樂部》開機，令嘉進組時，又生了變故。

    之前由于《公路俱樂部》劇組的公章一直沒刻好，合同上便也一直沒敲印，監(jiān)制大清早看到他們來后，面露難色。

    “周伍啊，我實在是沒辦法，你們是不是跟常玥有什么過節(jié)？這角色她偏要演……”

    “不是吧，哥，她說要演就給她呀？”周伍比令嘉還急，“我們家孩子都練了那么多天打戲?！?/br>
    他把令嘉的胳膊拉過來，袖口往上擼，“您瞧瞧，遍身都是傷，現(xiàn)在跟我說要把角色給常玥？我們合同不是都簽了嗎，這點兒契約精神還是要有的吧？”

    “這不是沒敲印嘛。”男人小聲嘀咕，“主要常玥她自愿零片酬出演，還帶資進組。你也知道，比起令嘉這樣的新人，常玥還有觀眾基礎(chǔ)，她都做到這份兒上了……這樣，meimei要是愿意零片酬，我就是豁出去和導(dǎo)演吵一架，也要把這合同定了?！?/br>
    這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事，令嘉拍電影原本就是為了還債。

    周伍肺都要氣炸了，正要再和人理論，被令嘉拉住袖子，搖頭平靜道，“算了吧，伍哥?！?/br>
    一而再，再而三的壞事發(fā)生，令嘉已經(jīng)有點兒麻木了。

    比起昨晚的電話，能不能演這個角色，能不能拿到兩百六十萬片酬，對她而言都已經(jīng)是小事。

    回家路上。

    周伍喋喋不休把《公路俱樂部》的劇組從上到下罵了一遍孫子，最后才道，“還是meimei你有先見之明，我們還就偏不演他這破女二，陸導(dǎo)的電影多好，說不定還能拿幾個獎啥的，回去我這就跟制片聯(lián)系試鏡，《公路》的女二讓那毒娘們兒搶了也好，那就沒檔期跟咱們搶女主了?！?/br>
    令嘉輕輕嗯了一聲。

    周伍到底還是覺得虧欠，“meimei啊，你也別受打擊，這圈子就這樣，到嘴邊的鴨子沒吃到肚子里都不能算，這回算是伍哥我對不起你，以后我盡心再幫你找更好的角色。”

    連妙也附和，輕聲細(xì)語安慰她，“令嘉，你一開始不就想拍《天鵝水塔》嗎，沒準(zhǔn)禍兮福所倚，票房就爆了呢。”

    失去這個角色，周伍和連妙倒是像比她更不能接受。

    令嘉再三解釋了自己沒事，會好好準(zhǔn)備《天鵝水塔》的試鏡，這才將兩人送到公寓門口。

    門一關(guān)，她的笑容微微淡了。

    距離給巨鯨答復(fù)的時間只剩30個小時。

    令嘉被抽走全身的力氣，癱坐在沙發(fā)上，仰頭看天花板，空洞的面孔只剩下呼吸起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電影上映發(fā)生波折，但呆在劇組幾個月，所有人的努力不能因為她的原因化為泡影。

    而且一旦不能再靠拍電影還債，令嘉不確定自己這輩子還能不能把那些錢還清。

    冥冥之中，似乎所有的挫折困難，都在將她推向那一個結(jié)局——

    向傅承致低頭。

    這對令嘉來說太難了，她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違背心意與道德底線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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