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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司宮令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桃笙?!崩掀牌艤I眼朦朧地看著她笑著喚道。

    蒖蒖回宮時在和寧門外遇見兀自在街邊哭泣的宋婆婆,于是將她帶回宮中,向皇帝稟報適安園之事,又講述了宋婆婆與外孫女的故事?;实垡蛩幕首迂舱凼直瘋?,雖然對玉氏所為深惡痛絕,但對柳洛微難免有兩分顧惜,又聽聞宋婆婆找尋多年的外孫女竟是柳洛微,更唏噓不已,同意宋婆婆赴芙蓉閣看望柳洛微。而宋婆婆提出,想為外孫女做一碗魚羹,皇帝許可,讓蒖蒖帶她去尚食局廚房做好魚羹,帶往芙蓉閣。

    柳洛微神思恍惚,并沒反應(yīng)。

    宋婆婆取了個碗將魚羹盛出,試試溫?zé)?,再以匙喂到柳洛微口中?/br>
    柳洛微昏昏沉沉地,本來近乎無知覺,但隨著一匙匙魚羹入口,呆滯的眼珠忽然開始動了。她困惑地著意品味著魚羹,然后抬眼看著宋婆婆,蹙眉警惕地問:“你是誰?”

    “我是你的外婆,桃笙?!彼纹牌藕p聲道。

    “外婆……胡說八道,快出去!”柳洛微先是有些疑惑,旋即朝宋婆婆怒喝道。

    “是不是覺得這魚羹味道很熟悉?”宋婆婆還是慈愛地凝視她,緩緩道,“你小時候,我經(jīng)常給你做魚羹。給別人做的,魚rou是切成片,或切成絲,但是給你做的都格外精細(xì),魚rou是碾成茸的,細(xì)細(xì)挑揀過,不會有一點刺……筍絲也切成龍須一樣細(xì),湯熬得鮮香,不能太咸,不能太酸……喏,就是如今你喝的這碗的味道,你想起來了么?”

    是的,這是停留在柳洛微遙遠(yuǎn)的兒時記憶中的味道。雖然時隔多年,但當(dāng)湯汁入口,那熟悉的感覺絲絲縷縷地自記憶深處浮升而出,像一把鑰匙,徐徐開啟了一扇塵封多年的門,一些支離破碎的景象由遠(yuǎn)而近,漸漸飄上心頭:慈祥的老婦人吹吹勺中魚羹,再送她嘴邊……老婦人笑著看她喝湯,不時引袖子拭干她唇角殘羹……她格格地笑著喝湯,不慎嗆了一下,老婦人忙擱下湯碗,伸手為她撫背順氣……

    “你是誰?”柳洛微再問,語氣柔和許多,聽起來像真誠詢問。

    “我是宋五娘,你是我的外孫女桃笙?!彼纹牌泡p言軟語地引導(dǎo)她回憶往事,“你很喜歡桃花,誰給你一朵,你就很開心地笑。后來,你mama親手給你縫了個小被子,上面繡了許多桃花,你每天都要蓋著那被子才肯睡,特別愛聞那被子的味道,每次睡覺,你左手都要攥著桃花被的一角,拉到鼻子邊聞著,然后伸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進(jìn)口中吮才能睡著……”

    說著說著,宋婆婆拉起柳洛微的右手,看了看,道:“你瞧,你右手這兩個指頭要比左手的略細(xì),這吮手指的習(xí)慣一定是很大了才改掉的吧?”

    柳洛微目中含淚,喃喃道:“五歲,五歲才改掉的。”

    宋婆婆含笑問:“桃花被呢?春融帶走你的那天,這小被子也不見了,一定還跟著你吧?”

    柳洛微仍下意識地回答:“一直跟著我,用了十余年,直到破得不能再破?!?/br>
    宋婆婆引袖拭拭眼角:“如果你mama還在,還可給你再做一床桃花被,可是……”

    柳洛微惘然盯著宋婆婆看了許久,然后轉(zhuǎn)顧她身后的張知北,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知北上前,轉(zhuǎn)述玉氏臨終前提起的舊事,又結(jié)合蒖蒖此前的說明,將柳洛微身世的真相告訴了她。

    柳洛微怔怔地沉默良久,忽然抱著頭發(fā)出一聲凄厲尖叫。

    宋婆婆淚流滿面地?fù)肀?,像哄嬰兒那樣輕拍著她勸慰道:“沒事了,都過去了,婆婆和桃笙又見面了……”

    柳洛微依偎著她,開始嗚嗚地哭泣。宋婆婆流著淚,仍盡力朝她鼓勵地笑:“桃笙別怕,以后婆婆每日來看你,你想吃什么就告訴婆婆,婆婆給你做。炒面、酥兒印、五香糕、煮沙團(tuán)都是你愛吃的,你還記得么?”

    柳洛微不答,在她懷里哭得肝腸寸斷。

    祖孫兩人相擁而泣,過了一個時辰,在張知北勸說下才分開。張知北要帶宋婆婆離開,柳洛微起身跟著宋婆婆,張知北要她留步,柳洛微含淚懇求道:“張都知,我想送送我外婆?!?/br>
    張知北見她狀甚可憐,也就答應(yīng)她送外祖母到寢閣外露臺上。

    宋婆婆將要下階梯離開時,柳洛微又上前數(shù)步喚住她,微笑著對她道:“婆婆,我還有個女兒,叫如嬰……”

    張知北聞言道:“公主今日在皇后寢閣安歇,請娘子放心?!?/br>
    柳洛微點點頭,繼續(xù)對宋婆婆道:“婆婆,以后你多去看看如嬰呀,她也愛吃那些點心?!?/br>
    宋婆婆一疊聲答應(yīng)了,又說晚來風(fēng)急,要柳洛微早些回房,別著涼了。

    柳洛微答應(yīng),卻并不轉(zhuǎn)身回去,而是一直目送宋婆婆。待宋婆婆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她才愴然仰首,朝著天際那一彎鐮刀般的冰冷月亮瞬了瞬目,然后驟然轉(zhuǎn)身,疾步奔至露臺邊,越過欄桿,一躍而下。

    冷淡月光中,身著白衣的她像一只灰色的蛾,張開翅膀飛旋落下,墜在昔日梳妝浸足的溫泉池邊,濺出的血在夜幕中顏色深沉,墨汁一般在溫泉水中旋出了黑色的絹。

    第十四章 往事

    獲悉柳洛微之死,蒖蒖帶人去查看,收斂,清理現(xiàn)場,隨即前往福寧殿,向官家稟報相關(guān)情況,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無可指摘。一日之內(nèi)經(jīng)歷幼子夭折、驚聞長子亡故真相、得知寵妾陰謀及死訊,官家亦是心力交瘁,急怒、悲憤與痛苦交織,一時竟哭也哭不出來,燭光中的他眼窩深陷,形容憔悴,頹然低首坐著,像是一日之間又老了幾歲。默默聽蒖蒖訴說完,他閉上發(fā)紅的眼睛,半晌后揮手示意蒖蒖退去,但當(dāng)蒖蒖欲轉(zhuǎn)身離去時,他卻又開口,問:“還有張云嶠之事,你查清了么?他在哪里?”

    蒖蒖回身面對他,緩緩垂下眼簾,欠身道:“此事已有眉目,但詳情還須詢問菊夫人,妾這就去問她,明日清晨,可將一切奏知官家?!?/br>
    此刻子時已過,蒖蒖命人將秋娘帶到尚食局廚房,然后屏退其余人,僅留秋娘與自己獨處一室。

    待送秋娘入內(nèi)的內(nèi)侍關(guān)門避于遠(yuǎn)處,秋娘即回首看蒖蒖,目泛淚光輕喚了一聲“蒖蒖”,而蒖蒖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如秋娘期待的一般喚她“mama”,卻只稱她“菊夫人”。

    秋娘不難從她的語氣中分辨出她欲保持的理性與疏離,遂暗淡了眼神,依舊恭敬行禮:“司宮令萬福?!?/br>
    “菊夫人,我找到張國醫(yī)了?!鄙R蒖開誠布公地說,不出所料地發(fā)現(xiàn)了秋娘流露的驚異之色,頓了頓,繼續(xù)冷靜地道,“我找到他了,國醫(yī)張云嶠。我請他暫時在大石佛院等我們,你要不要去見他?”

    秋娘面色青白,咬了咬唇,沒有作答。

    蒖蒖見狀沒有就此追問下去,目光轉(zhuǎn)而投向廚房中一個養(yǎng)魚的水缸,似乎換了個話題:“浙東路轉(zhuǎn)運(yùn)使進(jìn)獻(xiàn)了一些珍貴食材,其中有不少河豚,而尚食局是不會為貴人做河豚的,所以暫時把它們養(yǎng)在水缸里。菊夫人,宋婆婆說已經(jīng)教會你做河豚了,你可以做一次給我看么?就用你當(dāng)年烹飪河豚的方法?!?/br>
    秋娘沉默許久,然后緩步走到水缸邊,看了看里面鮮活的河豚,終于回答:“好?!?/br>
    蒖蒖為她備好廚具,秋娘洗凈手,從水缸中撈出一尾河豚,一手按著,另一手握刀熟練地切魚鰭、魚尾和魚嘴,隨后輕松剝下魚皮,去除魚目及內(nèi)臟,以碗盛了,擱在遠(yuǎn)離砧板之處,然后沖洗魚rou,并不忘徹底清潔砧板和刀具,另換一未曾接觸到河豚的砧板及刀來處理魚rou,繼而魚rou斫鲙,魚骨燉湯,一切程序與宋婆婆教予蒖蒖的極其相似,并無任何紕漏。

    冰綃般的河豚魚鲙被秋娘擺成曇花狀,盛于琉璃盤中奉至蒖蒖面前,砂鍋中白色湯汁汩汩翻滾,開始散發(fā)著鮮美的魚香。秋娘端起盛內(nèi)臟的碗,走至倒廚余雜物的木桶邊,把內(nèi)臟倒了,背對蒖蒖擱下碗后,忽然捂著嘴,一陣咳嗽。

    蒖蒖見夜深寒冷,怕她因此著涼,忙解下自己公服外罩的涼衫走過去為她披上,秋娘立即推辭,但蒖蒖不容拒絕地為她系上涼衫,秋娘也就默然接受了。待涼衫穿好,回去看看鍋中湯色,等了等,覺得差不多了,便盛了兩碗,一碗自己先行嘗過,再把另一碗端給蒖蒖。

    她處理河豚的整個過程蒖蒖盡收眼底,知道沒有問題,蒖蒖遂端起碗飲了一口,雙目始終緊盯秋娘,觀察她的表情。秋娘見狀,勉強(qiáng)一笑,道:“你放心,不會有毒的?!?/br>
    蒖蒖擱下湯碗,取出一個小瓷盒推到秋娘面前,直視著她,鎮(zhèn)定地問:“那么,張國醫(yī)為何變成了一具白骨?”

    秋娘惻然不語,蒖蒖又道:“我請人從宋婆婆酒樓后院的金燈花花圃下挖出了他的遺骨,為避人耳目,委屈他暫時棲身于木箱中,帶到了臨安。如今他正在大石佛院,等待與你對質(zhì)?!?/br>
    秋娘凝視那瓷盒片刻,伸手取來打開,見里面有兩根已呈黃黑色的陳年魚骨。

    “這是從張國醫(yī)右手指骨處找到的,他臨終前緊緊攥著這瓷盒,瓷盒密封甚好,所以里面的魚骨能保存至今。”蒖蒖與她說明,再問,“這骨頭是河豚魚骨吧?宋婆婆說你離開寧國府時是春夏之交,那時,正是河豚最毒的時候?!?/br>
    秋娘依然不發(fā)一言。

    蒖蒖繼續(xù)追問:“你為何突然離開寧國府?離開前夕,宋婆婆為何會聽到你的哭聲?這些年來,你為何不再烹制河豚?甚至提都不許他人提?宋婆婆說你處理河豚已經(jīng)很熟練了,曾經(jīng)給張國醫(yī)做過多次。那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在害怕什么?”

    “不要再問了,蒖蒖?!鼻锬锖鋈惶痤^,還如往日那般溫柔地看著女兒,朝她淺笑,“你想知道的一切,我現(xiàn)在都可以告訴你。但這是個漫長的故事,希望你有耐心認(rèn)真地聽?!?/br>
    蒖蒖點點頭,與秋娘相對而坐,凝神靜待她隨后的講述。

    “我叫菊安,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從小流轉(zhuǎn)于不同的養(yǎng)母之間,受盡欺凌,好在我舞跳得還不錯,獲先帝青睞,成為了仙韶院的菊部頭……”秋娘從容說起往事,語調(diào)平靜,不露悲喜,仿佛說的是一個事不關(guān)己的遙遠(yuǎn)傳說,“先帝對我很好,給我許多衣裳珠寶,但我最想要的是愛呀,而他對我總是若即若離,也不納我為嬪御,我不確定他是否愛我,就一次次地試探,問他要洛陽的牡丹,揚(yáng)州的瓊花,要許多臨安沒有,又很難獲得的物事。現(xiàn)在看來,這實在很幼稚,但我那時也不知如何才能探知他是否真正珍視我,只能這樣幼稚地一次次提要求。他能找到的都會找來給我,但聽我要瓊花,就說運(yùn)輸勞民傷財,且運(yùn)來也很難養(yǎng)活,何必多此一舉。我就跟他慪氣,那時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趁機(jī)懲罰我,我便索性絕食,最后逼先帝親自來看我,哄我……”

    “這事我略有耳聞?!鄙R蒖道,“你與劉司膳,就是那時認(rèn)識的?”

    “早就認(rèn)識了,畢竟她也是先帝身邊人?!鼻锬锎鸬?,“不過是我絕食后先帝才讓她來為我做膳食的。起初我不喜歡她,總是給她臉色看,但她性子有些像你,成天樂呵呵的,一見我就笑,像只兔子一樣在我身邊蹦來蹦去,問我想吃什么。我不理她,她就做出各種美食來誘惑我。后來她那傻樂的樣子看多了,我倒也習(xí)慣了,她若有一日不來,還挺惦記她的。日復(fù)一日,我們之間說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我本來以為她像我一樣喜歡先帝,熟識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愛的人是張云嶠?!?/br>
    “你那時也認(rèn)識張國醫(yī)吧?”蒖蒖問。

    秋娘頷首:“我跟先帝鬧別扭,臥床不起,先帝便讓他來診治。別的太醫(yī)對我都客客氣氣,甚至有幾分恭敬,而這個人呢,與眾不同,第一次給我診斷,就寫了一首詩諷刺我為邀寵裝?。骸召n羅衣不賜恩,一薰香后一銷魂。雖然舞袖何曾舞,常對春風(fēng)裛淚痕?!液軔阑穑s他出去,他也毫不示弱,直接告誡我要好好吃飯,否則他會把這首詩交給仙韶院其余歌舞伎傳唱,說這是可以根治我的病的法子……仙韶院那些賤人,個個巴不得我失寵,若讓她們見了這首詩還了得?我聽他那樣說真是氣死了,但又沒有反擊的辦法,后來在劉司膳的勸導(dǎo)下,飲食漸漸恢復(fù)如常?!?/br>
    遙想張云嶠威脅菊夫人的樣子,蒖蒖不禁有些想笑,但旋即又生一點疑惑:“你是不是由此注意到他,反而漸生愛意?”

    “并沒有?!鼻锬锏?,“那時就是很討厭他,也不明白蓂初為何會喜歡他,見她愛他愛得死去活來,甚至故意嘗毒,就為了有讓他醫(yī)治的機(jī)會,我便痛罵過她,說了不知道多少張云嶠的壞話,可蓂初絲毫聽不進(jìn)去,后來我只好放棄了,隨他們怎樣吧,只要蓂初開心就好,甚至?xí)依碛烧覐堅茘碓\治,以便讓他們見面,與張云嶠的關(guān)系倒也因此逐漸緩和……先帝此前曾說我穿紅衣跳梁州舞時披帛回旋,衣袂飄然,像一朵盛開的曼殊沙華,我不知道那花長什么樣,見張云嶠學(xué)識淵博,便向他打聽。張云嶠說他也沒見過,但會為我尋找這種花……蓂初嘗毒差點身亡,張云嶠把她救回來了,他們本來就相互愛慕,這下便忍不住相互表白,私定終身,卻被先帝發(fā)現(xiàn)了。他們在皇子,也就是如今官家的協(xié)助下私奔,躲在一個山中的小院里。而我那時因為屢次頂撞太后,被頻頻責(zé)罰,便自請出宮,以求清靜。先帝答應(yīng)了,賜了個園子給我居住,承諾會時不時去看我……我出宮后,漸漸與蓂初聯(lián)絡(luò)上,時不時互通訊息。后來,張云嶠與皇子密謀,假裝因與劉司膳私奔,要投靠齊栒以求庇護(hù),齊栒讓他害死諫官林昱以示忠誠,事成后果然接納了他,讓他為自己治病,結(jié)果張云嶠趁機(jī)治死了齊栒,這便導(dǎo)致他和蓂初遭到齊家的追殺。而我……”

    說到這里,秋娘神思恍惚,目色黯淡,沉吟良久方才繼續(xù)說了下去:“有一次我去靈隱寺進(jìn)香,遇見太后,因為沒向她行禮而遭到她身邊宦者的責(zé)打,我朝太后冷笑,說我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會成為官家厭惡她的理由。太后便讓人把我?guī)У揭婚g禪房中,私下問我:‘你知道他為何一直不納你么?’我不答,她又問:‘他是不是跟你說過,他待你,如meimei?’我很驚訝,因為先帝確實這樣說過,太后就嘲諷地對我笑,在我耳邊說:‘他說的是真的,他只是把你,當(dāng)meimei?!?/br>
    “meimei?”蒖蒖想了想,再憶及裴尚食以前提起過的先帝在長公主訂婚前夕醉酒之事,有些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是,先帝把你視作長公主的替身?”

    秋娘苦澀一笑,道:“我遇見先帝之時,長公主早已去世多年,據(jù)說她只是一個民間女子,為求富貴而假冒戰(zhàn)亂中消失在北方的長公主,因此被杖斃。但是,先帝身邊近侍,偶爾提起她仍稱她為長公主,說她氣品高雅,一身傲骨如梅花,言辭間并不認(rèn)為她是假冒的……我也是聽太后那樣說才想到,我與那位長公主,在他人看來,也許確有一些相似處……太后見我瞬間愣怔了,就得意地挑明,說:‘你以為你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是他心里眼里的珍寶,殊不知,你只是個毫無價值的贗品。你沒有父母,沒有地位,沒有權(quán)勢,曾經(jīng)以為擁有的愛也不過是一場笑話,從頭到尾,始終一無所有。而我以前是貴妃,如今是皇后,將來會是皇太后,千秋萬代,受臣民尊重,宗廟供奉,你有什么資格嘲笑我?有什么底氣威脅我?’”

    蒖蒖霎時明白,這便是此前太后與自己提及的,她說與菊夫人聽的誅心之語了。見菊夫人如今憶及神色仍戚戚,不難猜到這話當(dāng)年對她的打擊是何等沉重。

    秋娘黯然垂目,繼續(xù)道:“我萬念俱灰,只覺以往曾經(jīng)以為擁有的寵愛不過是夢幻泡影,被她一戳,就破了……我再也不想見先帝,恰逢蓂初離開臨安之前來向我道別,我便懇求她帶我同行,而她也同意了,說服張云嶠帶我一起走……那時,她已經(jīng)懷孕了……”

    秋娘抬起含淚的雙目,看向蒖蒖那酷似蓂初的眼睛,微笑道:“是的,蓂初腹中的孩子就是你,她才是你的母親?!?/br>
    第十五章 彼此相愛

    秋娘所說的真相對蒖蒖而言早已不是秘密,她雖然不愿接受,但這是理智已然令她默然的事實,可如今聽秋娘說出,蒖蒖仍莫名地悲從心起,有種與母親相依相偎的自己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拽開的感覺。她擔(dān)心秋娘看見自己流露的感情,更怕看見秋娘此刻必然更為深重的悲傷,于是轉(zhuǎn)過頭,提醒自己現(xiàn)在的職責(zé),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好一會兒才再顧秋娘,語調(diào)如常地問她:“后來你們一起逃出臨安?劉司膳是怎樣被齊家發(fā)現(xiàn)帶走的?當(dāng)時你和張國醫(yī)在場么?”

    秋娘垂下眼簾,黯然道:“我們先逃到紹興附近的一個村莊里,隱姓埋名地過了數(shù)月,等蓂初生下了孩子。那村子很小,也沒都城里的人來搜查過,日子長了,我們也不再像剛逃出來時那樣警惕,張云嶠開始應(yīng)村民的請求出診,我也時不時去附近的小鎮(zhèn)上買一些村里沒有的用品。你滿月后幾天,張云嶠又去鄰村給人看病,我準(zhǔn)備再去鎮(zhèn)上給你買幾件新衣裳,蓂初忽然請我?guī)?,說坐月子悶得慌,很想出去透透氣。她一再請求,我見她一向健康,那時氣色也不錯,就答應(yīng)了,于是雇了輛牛車,抱著你,帶著她,一起去鎮(zhèn)上。我怕她累著,逛了沒多久,便讓她帶著你進(jìn)一間茶坊休息,我繼續(xù)出門買什物,不料在一家店門口看嬰兒衣裳時,忽然有一位穿黃門公服的人騎馬朝我馳來,一雙眼睛緊盯著我,帶著殺氣??茨欠芟袷浅虦Y手下的人,我一時腦中轟鳴,撂下衣裳就跑……剛從臨安住所中逃出來時,程淵曾親自帶著一些黃門追捕過我,也不知奉的是先帝之命還是太后之命。當(dāng)時我躲在西湖邊的花叢中,看著他的馬飛馳而過,他當(dāng)時的神色嚴(yán)肅中透著幾分焦慮,緊鎖著眉頭,眼神看上去很是凌厲,令我不寒而栗,當(dāng)時就想,寧死都不能落到他手中……”

    “那鎮(zhèn)上追捕你的人,是程淵派來的么?”蒖蒖問。

    秋娘一嘆:“當(dāng)時我認(rèn)定是這樣,拼命逃避,好在那小鎮(zhèn)街道曲折,有許多小巷,我七拐八拐地暫時甩開了那人,回到了茶坊。我告訴蓂初程淵手下的黃門要來抓我了,她立即抱起孩子準(zhǔn)備跟我走,可是剛到門口便聽見有馬蹄聲自遠(yuǎn)處傳來,聽聲音這回還不止一人。我們又縮回來,躲到了茶坊樓上。我們動靜太大,驚醒了沉睡中的你,你哇哇地大哭起來,我和蓂初更害怕了,擔(dān)心你的哭聲引起來者的注意,而隨后馬蹄聲確實越來越近,眼見就要到茶坊了。蓂初這時忽然跟我說,她和程淵素日私交還不錯,她從宮里逃出來時曾與他打過一照面,而他睜一眼閉一眼,沒有阻攔她,所以如果來者是程淵的人,應(yīng)該也會放過她,就算不放,待回頭見到程淵,她懇求一番,程淵多半也會放她回來。說完這番話,那些騎馬的人已經(jīng)到了茶坊門前,有人下馬,要入內(nèi)查看。蓂初立即催我脫下外衣與她換了,然后把孩子塞到我懷中,自己穿著我的衣裳下了樓往外沖,果然吸引了那些人的目光,都掉頭去追她,離開了茶坊。我躲在二樓的窗戶后觀察外面情形,忽然有一個人勒馬朝茶坊回首,剎那間我發(fā)現(xiàn)那人竟是曾受齊栒派遣,護(hù)送我去他外宅教他女兒樂舞的侍衛(wèi)……”

    蒖蒖亦聽得心下一凜:“所以這些人是齊家派來的?”

    秋娘閉目頷首,良久后才又繼續(xù)講述:“后來我才想明白,齊家在宮中也有不少耳目,所以來追捕我們的宦者未必都是程淵的人,也混雜著齊家的鷹犬……好在那人只是看了看,又朝蓂初奔跑的方向去了。我待他們遠(yuǎn)離茶坊后,抱著你悄悄從后門逃走了……我知道蓂初這樣跑是躲不過這么多人的追捕的,也沒膽量去找她,就帶著你一路逃回了村里……”

    蒖蒖想起殷琦所述,生母被齊家處死的慘狀,一時悲憤交織,心好一陣絞痛,看著面前的養(yǎng)母,明白生母之死她應(yīng)負(fù)一定責(zé)任,但念及她的身世與彼時處境,卻也不忍苛責(zé),最后只漠然問她:“你回去后如實告知張國醫(yī)這事了么?”

    “我回去后心亂如麻,不知該怎樣面對他,很快換下蓂初的衣裳,藏了起來。待張云嶠回來,我跟他說了我們被追捕的事,但不敢全部如實說,只告訴他我抱著蒖蒖去買衣裳,蓂初獨自留在茶坊休息,待我回茶坊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她被一些黃門帶走……”秋娘道,“他聽后瘋了一樣就要沖出去救蓂初,我怎么苦勸都不聽,拋下我跟孩子就往臨安去了。過了幾天,他垂頭喪氣地回來,說他在臨安城外的朋友處打聽到了蓂初的消息……她已經(jīng)被齊家處死了?!?/br>
    “所以,你就和他帶著我繼續(xù)逃亡?”蒖蒖問。

    “是的。那時齊栒死了沒多久,齊家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一時無法清除,黨羽還在繼續(xù)追殺張云嶠,他回不了臨安,又怕上回抓走蓂初的人再次過來搜捕,只能和我?guī)е憷^續(xù)逃?!鼻锬锏溃拔覀儞Q了個方向,一路逃到宣州,如今的寧國府,才安頓下來?!?/br>
    “宋婆婆跟我講過當(dāng)時的事,”蒖蒖告訴她,“說你不會烹飪,不知道該給我們父女做什么膳食,所以去向她學(xué)廚藝。”

    “沒錯?!鼻锬锟嘈?,“逃亡前的我,從未進(jìn)過廚房,哪知道怎么做飯……更沒有帶過孩子,甚至還很討厭小孩,一聽嬰兒哭就很煩躁,恨不得塞塊布堵住他的嘴?!?/br>
    蒖蒖有些詫異,忍不住道:“可是,我記憶中的你,一直是個很溫柔的母親,不僅對我,對適珍樓里的jiejie們都很好?!?/br>
    “因為你改變了我。”秋娘又抬首看蒖蒖,目蘊(yùn)溫情,唇角的那一抹淺笑卻相當(dāng)苦澀,“我深感愧對蓂初,所以一心想把你照顧好,可全沒想到,養(yǎng)活一個嬰兒是多么辛苦的事……你吃了睡,睡了吃,一個晚上要醒好幾次,每次一醒就哭得驚天動地,表示餓了,要吃的,并且一瞬都不想等,總是把我活活吵醒,不得不半夜摸黑找羊乳或米湯溫給你吃,足足一年沒有睡過整覺……又聽說嬰兒僅僅喝羊乳和米湯長不好,所以每到一處,我便挨家挨戶地問誰家媳婦在哺乳,可否喂你一點……有時候你喝完奶,我一抱你就把奶全嘔了出來,后來聽那些養(yǎng)過孩子的婦人說才知道,原來給嬰兒喂奶后要豎抱著輕輕拍拍背,把嗝拍出來才不容易嘔奶……除此之外,每天都有堆積如山的尿布和衣物要洗,起初那一陣,我每天都累得很想哭,有時忍不住想,看來真是因為蓂初的事造了很大孽才攤上這種大麻煩……直到有一天夜里……”

    想到那晚之事,她的語音更顯柔和,微笑漸深:“那時你兩個多月大,半夜醒來,我還是像往常那樣迷迷糊糊地起身為你溫奶。待你喝完奶,我坐在床頭,半閉著眼豎抱著你,讓你伏在我的肩上,為你拍嗝。拍著拍著,你開始打嗝,‘咯’地一聲,聽上去像小鳥叫……打完嗝,本來伏在我左肩的你,忽然雙手按著我肩膀,尚未長硬的小脖子顫巍巍地支起頭,睜開圓溜溜的黑眼睛與我對視一下,然后小胖臉滑向右邊,頭軟趴趴地砸在我右肩上,酣然入睡。你就那樣無心無思地把自己全然托付給我,親密無間地依靠著我,我忽然心中一動,明明很歡喜,眼圈卻熱了,緊緊摟著你,感覺到了一種濕漉漉的幸福,墜得心里像要下雨?!?/br>
    蒖蒖凝視著秋娘此刻含喜的眉梢,目中星芒般的微光,亦能感知她所述那一刻作為母親所獲得的那種“濕漉漉的幸福”,好容易才放棄了伸手與她相擁的念頭,繼續(xù)淡淡問她:“那時張國醫(yī)呢?他不怎么帶孩子么?”

    “他……”秋娘遲疑一下,才道,“起初他因為蓂初的事,心情不好,很消沉,我就盡量做所有家務(wù),不用孩子的事去煩他。后來他振作起來,又開始給人看病,掙錢養(yǎng)家了,也就忙碌起來,沒多少時間與孩子相處……我跟著宋五娘學(xué)廚藝,買了她的小院,與她做鄰居。她平日里也常幫我?guī)Ш⒆印D銉芍軞q時,有一天,五娘忽然當(dāng)著我和張云嶠的面問你:‘爹爹、mama和婆婆,你最喜歡誰呀?’你咯咯笑著,毫不猶豫地?fù)湎蛭?,說:‘mama?!堑模銖拈_始說話起,便喚我‘mama’,其實我沒刻意教過你,你卻自然而然地,就這樣喚我……五娘又問,‘一會兒你爹爹要去鎮(zhèn)上玩,買好多糖,你要跟他去還是留在mama身邊呀?’你還是笑著摟緊我,看都不看你爹爹,口中一迭聲地說:‘mama,mama,mama……’”

    說到這里,秋娘薄露笑意,卻低首拭去了眼角的淚,捂著口,須臾才又道:“那一刻,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不再孤單,終于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我了……你抱著我在笑,我卻快樂得想痛哭,只能摟著你,埋下頭,把淚默默流在你懷里?!?/br>
    蒖蒖難以抑制,引袖揾去涌出的淚,少頃再開口提問,卻頗顯喑?。骸澳沁@種安寧的日子是怎么結(jié)束的呢?離開寧國府之前,你與張云嶠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秋娘沉默半晌,終于開始回答:“此前兩年多,雖然我們一直處于同一屋檐下,但始終保持距離,分房而居。他本不是一個熱情的人,又經(jīng)歷蓂初之事,更不愛說話,我們之間,除了必要說明的事,就再無話說。不過,相處久了,見我全心照顧孩子,他也對我頗信任,或者,視若家人,收的診金都全部交給我,以供家用。我取一部分,其余想退給他,讓他留一點用,他卻還是一把推給我,說他平時沒多少須用錢的時候,若真有需要,再問我要……他不會下廚,但有一天,當(dāng)我把一件新縫制的衣裳送給他后,他似乎有些感動……那天下午,你在睡覺,我在廚房準(zhǔn)備做晚膳,他忽然進(jìn)來,默默地幫我切菜,但這不是他擅長的事,切了幾下就切傷了手指。我忙取布來為他包扎,握著他的手包了許久,包好抬起頭來時,發(fā)現(xiàn)他怔怔地盯著我,他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我,我被他瞧得心慌意亂,轉(zhuǎn)身想走,他卻一把拉住我,親了我……后來,后來……”

    見她一時說不下去,蒖蒖踟躕著,還是問她:“你們成親了?”

    秋娘暫未直接答,而換了種說法:“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最后一個……無論先帝還是程淵,都未與我同宿過……雖然程淵與我成婚,但婚禮那夜,他跟我說,我們的名字一起出現(xiàn)在婚書上他便心滿意足了,他與先帝一樣,近情情怯,不會冒犯我的。然后,他便離開了婚房?!?/br>
    “那我爹爹,沒有給你一個婚禮?”蒖蒖想想又問,“你喜歡他么?”

    秋娘淡淡一笑:“相處久了,感情多少總是有一些的吧,不過,當(dāng)他擁抱我時,我心中首先閃過的念頭竟然是:這樣也不錯,我可以真的成為蒖蒖的母親了……”

    蒖蒖無言以對,默然垂目。秋娘又道:“他是想給我一個婚禮的,不過我覺得這些年來外人見我們一起過日子,早已認(rèn)定我們是夫婦,若再舉行婚禮,必然會引人猜疑詢問,易生事端,不如就默默過下去算了。他想了想說,無論如何,應(yīng)該有個儀式,我們可以自己在家拜天地。我同意了,我們便決定三天以后拜堂……此后兩天,他每天都興沖沖地外出買婚服和相關(guān)什物,我也采買了許多上好的食材,準(zhǔn)備自己做一次豐盛的婚宴……其中,就有他愛吃的河豚……”

    蒖蒖心一沉,仍暗含希望地問秋娘:“你那天是烹飪失誤了,不是成心的,對吧?”

    秋娘凄然一笑,道:“婚禮前一天,我想起蓂初,又覺得非常對不起她,我擁有的女兒、丈夫,其實都是她的……趁著你爹爹外出,我取出蓂初當(dāng)年換給我的衣裳,在后院拜祭她,向她致歉,說因為我的緣故,害她離開人世,但我會竭盡所能照顧好她的家人,請她安心,早日投生,請允許我把那件衣裳燒給她,此后我會將這個秘密深藏心中,用我余生來償還曾經(jīng)的過失……可這時張云嶠忽然從我身后沖過來,奪走了那件衣裳……他提前回來了,聽見了我對蓂初說的話?!?/br>
    蒖蒖不禁睜大雙眼,能想象到父親當(dāng)時的憤怒:“他以為是你出賣了我母親?”

    秋娘頷首:“他怒不可遏地斥責(zé)我,說我心如蛇蝎,肯定是故意引誘蓂初出門,把她交給齊家的人……我求他聽我解釋,但他并不聽,一徑問我是不是嫉妒蓂初,是嫉妒先帝寵信她還是因為想把他從蓂初身邊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