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柏？”迎著月光，慕云漪毫不費力地認出了那人。

    而此時念柏也察覺到身后的來人，轉(zhuǎn)過身來，“公主？”他說著連忙站起身，“您還未有入睡嗎？”

    “嗯，睡不著，又見今晚月色正好，便想著尋個清凈之地，看看月亮。”

    “原是如此，那，那屬下便不在此攪擾公主了，屬下告退?！?/br>
    慕云漪卻是攔住了欲要離去的念柏，“這樓頂一來并非本宮所有，二來也非本宮先到，又何來是你攪擾了本宮？若說攪擾，也是本宮打擾了你的清靜才是?！?/br>
    “這……”念柏停下腳步，看著慕云漪眼中的澄澈，反倒不知該當(dāng)如何，“怎么會是公主攪擾屬下呢，只不過屬下也是見這月亮極好，便來此處僥幸風(fēng)雅一回。”

    “既然同樣寄屬意于月，便不要折騰了，一同在此賞看罷。”

    念柏愣了一刻，最后到底還是應(yīng)了下來，但慕云漪分明從他的神情中讀出一絲抗拒，否則他不可能遲遲不敢與自己對視。

    而那一份抗拒似乎并非是對她此人的抵觸，而是……心有所憂，且極力掩飾擔(dān)心被慕云漪洞悉。

    如此想著，慕云漪愈發(fā)來了興致，刻意坐在了念柏的身旁，直視于他，“念柏。”

    “呃，公主，怎么？”

    第371章 孩兒來接你了

    起先念柏是刻意避開與之目光相遇的，然而慕云漪卻半天沒有開口，只靜靜地盯著念柏。

    念柏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慕云漪，她那漆黑的雙眸分明藏有深意，可是此刻再想回避，已經(jīng)晚了，他只得硬著頭皮問道：“公……公主，您為何如此看著屬下?！?/br>
    “卻也沒什么，不過覺得，你倒是極會選地方，這兒的夜色實是不俗?！蹦皆其舨幌滩坏恼f著。

    念柏聽得公主說了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便松下一口氣道：“是了，這云煙樓本就是灃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樓，又立于城內(nèi)正中，故而這屋頂，無論是白日觀市井之色，或是夜間賞燈火之景，皆是極佳?！?/br>
    “可見，大皇子實力真真是不容小覷?！?/br>
    “您說什么，屬下……屬下不明白?！?/br>
    “本宮是說，你主子財力雄厚，手上隨便一處酒樓都地處這寸土寸金的灃城中心呢。”說罷，慕云漪好整以暇地看著念柏。

    此刻的念柏，只覺有一滴汗水順著額角緩緩流下，喉結(jié)吞咽一聲，無比明顯，他也不是個蠢笨的，瞧慕云漪的目光便知，她定然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可不能嘴硬瞞著她了，要知道眼前這安和公主與自家主子比起來，那棘手程度可是不逞多讓。

    “公主，您都知道了，其實主子當(dāng)年也是機緣巧合才拿下了這城中的好地界兒?！?/br>
    慕云漪原本只有七八分的把握，說的篤定不過是想詐一詐這念柏，沒想到他倒是半分也沒掙扎，索性和盤托出，如此，慕云漪便也沒有繼續(xù)追問糾結(jié)下去，畢竟這主仆二人雖沒有主動講明這云煙樓屬于莫衍，卻也沒有刻意明確地否定，若慕云漪咬著不放，念柏以此反將一軍，倒顯得沒意思了。

    “你主子在東昭？”

    盡管慕云漪沒有繼續(xù)發(fā)難了，但念柏還是不免警惕道：“是?！?/br>
    “他近來在東昭？”

    “是。”

    “上陵城？”

    “是。”

    “他要開始行動了？”

    “是……呃，不，不是，這屬下不清楚?！蹦畎刈旖且魂嚦榇?，果然，一個不當(dāng)心險些掉進陷阱里了。

    “你竟會不知？”慕云漪似笑非笑地看著念柏。

    “屬下的確不知，公主知道的，主子一向獨來獨往，除去交給屬下做的事情外，一概不會對任何人透露他的行動，加之屬下愚鈍，也從來猜不到主子的意圖。”

    這念柏倒是在自己面前耍起了滑頭，慕云漪聳了聳肩，也罷，盡管他這話說的不實在，卻也有一半是真的，只怕問也問不出什么真正想要知道的。

    再后來，念柏終于忍不住這份與慕云漪獨處的“煎熬”，討?zhàn)埌愕卣f道：“晚間喝了兩杯，這會倒是上頭了，屬下實在無能，先行告退回房了。”

    “嗯，去吧?！蹦皆其酎c了點頭，慕云漪心里明了，且不說念柏究竟有沒有喝酒，就算真的喝了酒，莫衍的手下豈是這么容易醉酒的？不過是兩下里彼此給個臺階罷了，慕云漪不欲多做挽留，自己想要知道的，從最開始念柏望著東昭方向發(fā)呆，便已猜出九成了。

    第二日天未亮起，慕云漪與容月一行人便已動身，方踏出門檻，看到阿氻兄妹已站在外面相侯。

    “公主一路安好?！?/br>
    慕云漪微微頷首回道：“多謝，同安。”隨后便上了馬車。

    落霜亦拿著包袱亦跟著慕云漪鉆進了馬車，然而在拉上車簾之前，若有所思地將目光投向酒樓門里立著的一個身影。

    “走罷！”

    伴隨著慕云漪突然發(fā)出的號令，落霜這才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收回了目光，她不動聲色地看向慕云漪，似乎并無什么不妥，暗暗地放下了心。

    東昭鳳藻宮內(nèi)，葉陽皇后在書桌前練字，章公公走了進來。

    “何事，說罷。”

    “娘娘，宮外來信兒了。”章公公躬身稟告。

    “哦？”皇后聞言立即停下了筆，“如何？”

    “依照您的吩咐，都辦妥了。”

    “很好。”皇后絳紅的唇勾勒出一個危險的弧度，本就鋒利的眼眸，此刻更是好不遮掩地流露出憤恨的冷光，“三日后便是那賤人的忌日，今后，也會是那個孽種的忌日！”

    說著，皇后無意掃過眼前案上方才尚未寫完的靜心咒，跟著喃喃念了起來：“萬變不驚，無癡無嗔，無欲無求，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忽然，她揚手一揮，在那雪白的宣紙正中劃下濃重黑長的一筆，將上面原本雋秀的幾行小字全部抹了去。

    “無欲無求，無欲無求……呵，那賤人所生之子一日不死，教本宮如何能夠無欲無求！”

    “索性娘娘您心思細密，設(shè)下這天衣無縫之局，這一回，天時地利人和，再也不會讓那廝有機可乘，逃出生天，三日之后娘娘便可高枕無憂！”

    這番話顯然撫慰了葉陽皇后毛躁的心境，滿意地說道：“賤人，你便等著跟你那早該死去的孽種團聚罷！”

    連日悶熱的上陵城，在七月初七這一日的清晨下起了小雨。原本這毛毛細雨該讓人感到一絲舒適的沁涼，可當(dāng)路上的行人伸出手來，那細密的雨水落于指尖，竟是一種不可言表的透心寒涼。

    于是路上本就稀疏的三兩行人也都紛紛回了屋去，只剩下不起眼的街角處那枚孤寂的身影。

    “母親，孩兒來接你了。”

    上陵城西，一處獨門獨戶的宅子正門處停下一輛馬車，車夫撩開車簾，一個身披墨黑錦緞斗篷的身影從馬車上下來，盡管無法看清兜帽里的無關(guān)神情，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人周圍籠罩的悲凄之感。

    由于那人身形高大而這兩馬車卻并不闊敞，所以下車是貓著腰顯得有些不適，顯然，用這種窄小的馬車是為了不那么招人耳目。

    “主子，奴才去偏門處候著，您自個兒留神仔細著?！?/br>
    男子沒有說話，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門框上空無一字的牌匾，片刻后一步一步地邁上臺階，緩緩?fù)崎_了那緊閉著的、已然落灰的宅門。

    第372章 帝后離心

    往年，這座秘宅只有在七月七這一日會被開啟，然而這年的七月七，這座宅子顯得尤為引人矚目——此時此刻，不知多少雙眼睛正在暗處盯著那扇門，打開，復(fù)又緊閉。

    “時辰尚早，皇后娘娘說皇上至少兩三個時辰才會出來?！币幻砹肯莸暮谝氯藢ι磉叺娜苏f道。

    “切不可輕舉妄動，畢竟今日我們的目標(biāo)可不是皇上?！绷硪幻最I(lǐng)模樣的黑衣人目光從未離開過宅子的那扇門。

    “頭兒，那人真的就在附近嗎？”

    “他一定在?！焙谝氯讼乱庾R地摸了摸自己鼻梁上的疤痕，這是一道新的傷，便是在幾日前追查那個人下落時，被留下的，動手的是那人的手下，若非閃躲及時，只怕自己這一雙眼睛當(dāng)時便要廢掉了。

    黑衣人心中暗恨道：這一回，必不會讓你在我手中好過。

    果真，小三個時辰過去，那宅子的門才再次被從里推開。

    若此刻有人經(jīng)過，他們定是難以想象，眼前這名滿面失意頹喪的中年男子，便是東昭當(dāng)今圣上，百姓人人崇敬的皇帝。

    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宅院門前，皇上沒由來的覺得一絲寒意襲來，原來亦是傍晚，他下意識的攏了攏身上的披肩。

    “主子，請上車吧，時辰不早了，咱也該回宮了?！?/br>
    東陵巽沉默著邁上了馬車，這小小的一個動作，在這一刻竟然有些困難，簾子放下前的那一刻，他回過頭再一次深深地看向那方宅門。

    在馬車徹底消失在街巷盡頭后，過了半刻，宅子的偏門處，一枚黑影一閃而過，若不細看，仿佛只是夕陽西下的一抹余暉。

    “他果然出現(xiàn)了?！?/br>
    “嗯？頭兒你說什么？”那消瘦的黑衣人顯然沒有發(fā)覺任何的異樣，望著靜謐的宅子四周，目光已然有些松懈。

    嘭！疤痕男用手中的刀柄敲了敲小個子的腦門，“還發(fā)愣呢，目標(biāo)都進去了！”

    “什，什么？”小個子這才如夢初醒，險些大叫出聲，但很快便刻意壓低了聲音。

    “我先進去，你去通知他們幾個，依照計劃行事?！?/br>
    “是，頭兒！”

    莫衍一步步地走進宅子，這是他第一次來此，卻絲毫沒有半分的陌生——因為這宅子內(nèi)的一切，都是按照當(dāng)初他的母親在宮中所居宮殿的布局建造，甚至連庭院中的數(shù)花木草樹，都一模一樣，只不過這里經(jīng)年無人打理，花枝枯萎，而草木卻瘋長，與當(dāng)初門庭若市、盛極一時的坤儀宮截然相反。

    想來東陵巽為了獨守這份秘密，絕不肯讓哪怕多一個人涉足這里。

    “當(dāng)初是你棄她、不信她，如今又在此虛設(shè)這宅子有何用，生前沒能護著她，在她身后卻要禁錮著她？呵，東陵巽啊東陵巽，你永遠這么自私。”

    進了正廳，果如莫衍所料，里面的一應(yīng)布局?jǐn)[設(shè)，就連木柜上那柄鑲金和田玉如意的擺向都與當(dāng)初母親的寢殿里一模一樣。

    不，確切的說，應(yīng)當(dāng)是東陵巽將坤儀宮中未曾燒毀的物件兒原封不動地搬了回來。

    莫衍用手輕輕劃過桌柜和擺件，沒有半點灰塵，看樣子，這屋內(nèi)的一切，方才是被東陵巽擦拭過了的。

    最后，莫衍的手在一樽六角琉璃花瓶上停了下來，思緒不由得被拉回到很遠……

    那是他與母親回宮的第一個年頭，歲末寒冬，東陵巽送了這藩國進宮的琉璃花瓶給母親，母親心愛之極，不顧外面大雪紛飛，便要去外頭折梅。

    被東陵巽知道了之后，嗔怪了幾句，卻陪同她一起去了御花園，折了好些含苞待放的紅梅，回來一同坐在窗下，烘著炭火，執(zhí)手插梅。

    這大約是莫衍第一次在母親的臉上看到那種神情——羞赧若少女。

    莫衍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抓著花瓶的手指骨節(jié)泛白，如今琉璃花瓶璀璨依舊，卻再也沒有那般沁香襲人的紅梅了。

    他將花瓶輕輕放下，走向內(nèi)室，接著便看到了香案，以及他今日到此欲要帶走的母親之牌位。

    牌位刻得足見雕刻者之用心，卻并不算考究，莫衍了然，定不是出自行家之手，而是東陵巽親手所刻。

    “妻莫氏凝允之蓮位。”

    除此八字，再無其他，既無立牌之日，也無夫家之姓氏。

    妻？你真的將她當(dāng)做你的妻子嗎？

    莫衍拉下風(fēng)帽，摘掉面具，跪在地上深深地朝母親的牌位長拜三回，最后更是伏地叩首良久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