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將與慕云漪的皇祖父萬獻(xiàn)帝合葬入帝陵，依照皇家葬禮的祖制，先是由宗族宮眷一同入山，為太皇太后在享宮敬靈三日，之后才將其遺體請入地宮。與先皇天應(yīng)帝相比，都是奚太后和慕嬴置辦，對于這位身經(jīng)四朝的太皇太后身后之事的cao辦，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官員們皆說皇上與太后的孝心感天動地，慕云漪卻覺可笑，短短數(shù)月兩次皇喪，罪魁禍?zhǔn)捉允沁@對母子，不知他們在面對先帝和太皇太后靈位之時會不會有一絲心虛？

    入夜，慕云漪混入了帝陵，潛伏在享殿后面，夜里宮眷們歇息離去之時，享殿值守最為松懈，慕云漪躲在后門門邊，看著那尊蒙著皇布的雕鳳棺槨，皇祖母的遺體就躺在里面。

    那一日，皇祖母為保自己，將長劍插入心口的一幕深深地印在慕云漪的心里，且日復(fù)一日，愈發(fā)清晰。

    慢慢地，淚水模糊了雙眼，慕云漪終究沒有忍住，一個縱身翻到棺槨后面的香案之下，好在并無人發(fā)現(xiàn)，慕云漪隔著香案垂下的皇布，指尖觸碰棺材的一剎，仿佛自己又觸摸到了皇祖母那雖已布滿紋路，卻保養(yǎng)得依舊柔嫩的手掌。

    這時，又有腳步聲靠近享殿，正心奇誰會這么晚來敬拜，聽得門外侍衛(wèi)問安聲：“順親王妃安好?！?/br>
    來者不語，只是徑自走進(jìn)靈牌前，緩緩跪了下來。

    透過皇布的縫隙，慕云漪看到果真是姨母，多日未見，她的面容已十分憔悴，再不復(fù)當(dāng)初的光彩。

    未過片刻，慕云漪便聽得姨母的啜泣聲，姨母與皇祖母本就情同母女，父親失蹤、自己遠(yuǎn)去東昭之后，二人更是“相依為命”，如今皇祖母驟然去世，其他人白日里的敬靈不過是做做樣子，唯有姨母，是真真切切的錐心之痛。

    “母后，是兒媳無能，王爺失蹤，不能護(hù)好親王府，不能護(hù)著漪兒和鐸兒，如今眼睜睜地看著您慘遭毒手，卻還要對那對母子俯首稱臣……”說到這里，她已經(jīng)將頭深埋于地上，泣不成聲。

    慕云漪眼見著姨母與自己只有咫尺之距，幾乎想沖出去抱住姨母，給她一些安慰，讓她不要自責(zé)?？伤荒墁F(xiàn)身，不能讓姨母知道自己的存在，否則被他人發(fā)現(xiàn)，不僅自己有危險，更會讓姨母身犯險境。

    自己不出現(xiàn)，姨母就總是安全的，畢竟今后，能牽制慕云漪的籌碼就只有姨母一人了。

    慕云漪就屏息靜靜地在香案之下“陪著”姨母，直到后半夜，姨母才離去，慕云漪也趁機(jī)從后窗溜了出去。

    就這樣，慕云漪晝出夜進(jìn)地守在享殿三日，縱然萬般不愿，還是到了太皇太后遺體將要請入地宮的時辰。

    不論是否發(fā)自內(nèi)心，一時間皇陵內(nèi)眾人哭聲更甚，深深跪拜，送太皇太后之棺槨入地宮。

    慕云漪隱在角落冷冷地看著，她明顯感到了哀痛之外，一絲非同尋常的危險。畢竟，等了三日都沒有逼得她現(xiàn)身，這最后一遭，奚太后可不是要鉚足了勁？

    只是慕云漪也沒有那么愚蠢了，現(xiàn)下自投羅網(wǎng)，豈非辜負(fù)了皇祖母為救自己而死去的一番心思？自己能夠陪伴皇祖母這最后三日，心愿足矣。就算奚太后再次故技重施，聲稱姨母困入地宮，她也不會再遂了她的心思。

    “時辰已到，封宮！”喪儀官高聲唱和，所有人最后深深一拜，慕云漪亦在這時準(zhǔn)備離開皇陵。

    就在慕云漪轉(zhuǎn)身的一剎，卻看到了一名侍衛(wèi)，那侍衛(wèi)應(yīng)是躲懶，才躲在后面，卻沒想到在此時撞見慕云漪。

    那侍衛(wèi)顯然是認(rèn)得慕云漪的，驚恐地指著她，立時就喊出聲來“有……”

    慕云漪自是不會給他這個機(jī)會喊出后面的話，直接沖到他的面前捂住他的嘴，另一手?jǐn)Q住他的脖子，隨后他便沒了聲息。

    然而這侍衛(wèi)的一聲呼喊，在安靜的封宮祭禮上面仍是十分突兀，終究暴露了有外人闖入的蹤跡。眾人趕過來，便看到了地上躺著的那個侍衛(wèi)的尸體，皇帝立即下令封鎖皇陵，盡管慕云漪此時已經(jīng)離開方才殺人之地，躲在了一堆廢石料后面，但眼下出山卻是難上加難了。

    “慕云漪，你果然現(xiàn)身了。”

    第235章 殷璣的笑容

    “慕云漪，你到底還是現(xiàn)身了?！?/br>
    猝不及防地聽到這個聲音，這個令慕云漪厭惡的、仇恨的甚至視若噩夢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jìn)了rou里，緩緩回過身，看到了數(shù)丈之外殷璣那張正在獰笑的臉。

    原本要走是不難的，但是眼下，怕一定要浪費些時間了。

    “若我不現(xiàn)身，又怎對得起你主子這般大費周章的搭了這戲臺子?”雖說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奚太后，但當(dāng)初害死慕修最直接的原因便是這殷璣，所以哪怕是飲他的血、食他的rou也不足以泄慕云漪心頭之恨。

    “妙哉妙哉。”殷璣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塵，笑道：“死到臨頭了還是這般嘴硬，本國師喜歡。”

    國師？呵，所謂相由心生，向來德高望重之人面相合該慈眉善目，而殷璣卻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油膩jian滑模樣，不知道他的信徒們是如何豬油蒙了心，竟死心塌地的追隨于他。

    “怎么，本國師臉上有花嗎?”殷璣被慕云漪這突如其來的審視盯得心里發(fā)毛。

    “剛才沒有?！蹦皆其粽f著，縱身躍起，弒月在掌心繞了一圈最后指向殷璣，“但馬上會有了！”

    慕云漪的動作太快，殷璣險些沒有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他側(cè)過身時，一縷頭發(fā)已從他鬢邊飄落。

    “好你個妖女，上次讓你僥幸逃脫，今日便讓你知道本國師的厲害！”說著，殷璣右手一甩拂塵，左手雙指并攏輕點于唇上，默念著什么，瞬間周身騰起幽光飛向慕云漪。

    “裝神弄鬼?！蹦皆其舯荛_這些“虛無”的攻擊，袖中亮出數(shù)枚十字鏢回旋飛向殷璣，只見幽光停下之后顯形為一張張紅符飄落在地。

    殷璣左右揮動拂塵，躲過十字鏢，卻發(fā)現(xiàn)慕云漪的攻勢越來越迅猛。

    慕云漪自然知道此時絕不可久戰(zhàn)，于是招招殺心，很快就將殷璣逼得擋無可擋、退無可退。

    就在這時，殷璣的目光開始變得晦暗，當(dāng)慕云漪迫近時，發(fā)現(xiàn)他的雙眸被黑色完全籠罩。

    “又要控制我的意念嗎？這一次，你休想！”慕云漪對準(zhǔn)那一雙黑如深淵的眼睛刺了過去，“我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看你還如何蠱惑人心！”

    眼見計謀失敗，殷璣伸出雙臂擋住眼睛，自己翻滾至旁邊。

    這時，不遠(yuǎn)處有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逐漸靠近，慕云漪意識到，終于奚太后的人來了。

    “呵，這一次，縱你插翅也難逃，你以為還會像上次一樣，有人來救你嗎？那人已經(jīng)化為灰燼了，我倒要看看還有誰來做你的替死鬼！”

    不提則罷，可這殷璣偏偏提起當(dāng)初慕修為救自己而身亡之事，這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始終悔恨無法自拔。

    “給朕拿下這個逆賊！”慕嬴的聲音已經(jīng)響起。

    慕云漪雙眼猩紅，此時的她已經(jīng)全然顧不得身后有多少人靠近，聲音幾乎從她的胸腔里迸發(fā)出來：“那我也要拉上你個妖人陪葬！”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慕云漪的身后的侍衛(wèi)們非但沒有撲上來，反而齊齊傳來慘叫聲。

    “來者何人，給朕一并拿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慕云漪亦愣了一剎，然而下一刻便有黑影沖到她的身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就在這一剎，殷璣也逮到了機(jī)會，推開慕云漪，側(cè)身翻向一旁。

    慕云漪看著原本已是自己刀下亡魂的殷璣又趁機(jī)脫身了，心中十分惱火，“怎么是你！”

    眼前的男子戴著面具，不是別人，正是本該去綴霞山莊給慕云鐸送元嬰血蓮的莫衍。

    “來不及了，先離開這里！”

    “不行，我要殺了他！”說著，慕云漪回頭跟上正要沖向人群之中的殷璣。

    “喂！”眼看著慕云漪脫開自己的手沖了出去，勸阻無法，莫衍只得緊隨其后，同她一起殺戮涌上的人群。

    此時他們身處陵園西北角，距離享殿已有一段距離，而其他侍衛(wèi)尚未趕到，眼看著情勢不妙，小皇帝慕嬴趕緊拎起衣袍向后面跑去，“朕……朕去叫人！”

    慕嬴帶來的這一隊侍衛(wèi)很快就被慕云漪和莫衍二人殺得所剩無幾，殷璣拽了一名侍衛(wèi)擋在自己面前，也向后逃去，卻不料莫衍鬼魅一般地跟了上來，踹向他的后膝，殷璣登時“嘭”的一聲雙腿跪地。

    莫衍高舉長劍如同審判者，于他來說，殷璣與方才的侍衛(wèi)們沒有任何差別，面具之后他的眼神一絲異樣，仿佛不過是斬殺一直螻蟻。

    “叮！”

    就在劍尖距離殷璣心口喉間只有半指距離時，莫衍被一股決絕地力量打斷了，劍尖也偏離了方向，而這股力量并非出自別人，而來自于慕云漪。

    還不等莫衍開口質(zhì)問，他甚至已經(jīng)被推到了一邊。

    “這個人，我來殺?！?/br>
    說著，慕云漪并攏弒月合而為一，沖著殷璣的胸口重重地插下去。

    “噗！”沒有給殷璣任何一點反抗的余地，他死死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兩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臟。

    “一切……還沒有結(jié)束……沒有……”殷璣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這幾個字，最后留下了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斷了氣。

    慕修，害你的人，我會一個一個，親手殺光。

    “快走！”莫衍拽著慕云漪正欲逃離，卻在這時看到慕云漪的眉心突然滴下一滴血，“你的額頭……”

    慕云漪也感到了額頭那一絲冰涼感，用食指輕撫發(fā)現(xiàn)是血，只覺得是方才不當(dāng)心傷到的，不以為意，“無妨，我們先離開這里！”

    已經(jīng)聽到身后趕來的大批侍衛(wèi)禁軍的腳步聲，他們向皇陵后山跑去，然而尚未走出皇陵，卻發(fā)現(xiàn)后山也有人迎面迫近。二人停下腳步，他們被前后趕來的侍衛(wèi)緊緊包圍了。

    莫衍蹙起眉頭，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他將慕云漪護(hù)在了自己身后。

    慕云漪左右四下望去，在看到左手邊不遠(yuǎn)處一片片規(guī)則的石板堆砌的小丘，想到了什么一般，雙眼一亮道：“跟我來！”

    第236章 暗道避險

    二人走到石板堆之間，慕云漪一路默數(shù)，最后停在了中間一個不起眼的小石丘旁。

    四處望去尚未有人趕到，慕云漪蹲下身扒起一塊大石板，莫衍自是有眼力的，連忙幫她搬起石板。

    那石板果然是松動的，挪開一條縫隙，莫衍發(fā)覺底下是一條斜坡暗道，于是愈發(fā)使力搬開一條足以進(jìn)入一人的寬度。

    “躲進(jìn)去?！蹦皆其魧ι磉叺哪苷f罷，先行迅速得跳了下去，莫衍也緊隨其后，走進(jìn)暗道后將頂上的石板又挪回原位。

    二人順著暗道的斜坡沒走幾步就到了一處狹小的平地空間，不等莫衍開口，二人就聽到上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于是雙雙屏住呼吸。

    “奇怪了，方才明明看到他們二人跑向這邊了?！?/br>
    “是啊，怎么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呢？”

    “你們那邊都搜過了嗎？”

    “我們從東門過來，一路也沒看到他們的蹤影啊！”

    “我就不信了，兩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不成，繼續(xù)搜！”

    “是，大人！”

    一連串的腳步聲從慕云漪和莫衍的頭頂漸行漸遠(yuǎn)，直至完全聽不到后，二人才松了口氣。

    “你現(xiàn)在可以問了。”慕云漪開口。

    “這里是……萬獻(xiàn)帝慕梟留下的密室？”莫衍下來之后，對這里究竟是何地已有了幾分猜想，這里空間不大卻明顯是由人特意挖造，加之這本來就是萬獻(xiàn)帝的皇陵，那最有可能打造這處小密室的便是萬獻(xiàn)帝。

    “不錯，這里是皇祖父留下的，但不是密室，而是地宮的一部分?！?/br>
    “地宮？”

    “皇祖父很早就為自己修建好了地宮，且為防萬一，他秘密打造了一條甬道，又以奇門八卦陣法封鎖，常人根本難以發(fā)現(xiàn)這條密道的存在，更不必說能解開它，而我們現(xiàn)在所站之處，就是那條密道最后通向外界的門?！?/br>
    “所以這里只有你知道?！蹦芗纯讨獣?，這條密道應(yīng)當(dāng)是萬獻(xiàn)帝專門打造來給他最為放心不下之人留下的，而作為萬獻(xiàn)帝最為疼愛的孫女，慕云漪知道這里便是名正言順了。

    慕云漪終于明白很小的時候，皇祖父不厭其煩地叫自己仔仔細(xì)細(xì)地記下那幅地宮圖紙的原因，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保自己一命。

    “是，但不全是，不只我，皇祖母自然也是知道的?！?/br>
    莫衍竟差點忘了，早有耳聞萬獻(xiàn)帝與其正宮皇后伉儷情深，作為這地宮的另外半個主人，太皇太后自然也是清楚的，只不過如今太皇太后也已經(jīng)長眠于地宮之內(nèi)了。

    慕云漪伸手去觸摸南面的墻壁，果然摸到一扇石門，“這扇石門便是那條地宮密道最后一道關(guān)?！痹趿线@時莫衍也恰好正在觸摸這扇門，兩人的手猝不及防得相疊在一起，在觸碰的一瞬間，慕云漪條件反射地縮了回來。

    上面的石板蓋住之后，下面幾乎是沒有光線的，慕云漪心中僥幸，這樣面上的窘迫他便看不到了。

    莫衍卻是兀自笑了。

    “你笑什么！”慕云漪不知道為何，面對莫衍時，她總會沒由來的心生一絲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