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慕云漪身子一散,斜靠在一旁,懶懶地說道:“閣下既說要合作,卻又不肯告知身份,也不肯以真面目相對,試問這算是哪門子的誠意?” “我戴著面具并非故意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因為我曾身歷一場災難,毀了容顏,未免嚇到旁人,故才以面具遮臉?!蹦凶虞p輕碰觸了那看起來極薄的張鎏金面具,語氣誠懇不似是說謊。 “至于我的身份,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 慕云漪聞言,靜靜地等待著男子身份的揭曉。 “公主可聽說過,東昭皇帝東陵巽的后宮中,曾有位淑貴妃?” “坤儀宮?”慕云漪脫口說道。 “看樣子,安和公主雖身為西穹之人,對于東昭皇宮的過往秘事也掌握的不少啊。”男子說語氣聽不出情緒。 淑貴妃?慕云漪在聽到這三個字的那一剎,內心就猛地跳了一下,這太奇怪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經歷的事情,不論好的、壞的,似乎都多多少少與這位已經薨逝的神秘女子相關,可自己與淑貴妃分明從未謀面、素不相識,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背后早就有一只手,在暗中牽動著這一切,而自己不過是一枚棋子。 那么眼前這名男子與淑貴妃又是何關系? 慕云漪耳畔突然回響起方才男子的話,“歷經災難,毀了容顏……” “莫非你是……” “轟隆……”慕云漪話未說完,外面又是一聲驚雷。 待雷聲平息下來,慕云漪道出心中冒然出現的這個無比荒唐的猜想:“你是東昭大皇子,東陵爝?!” “不,這世上從沒有東昭大皇子東陵爝?!蹦凶拥拿婢咧驴床怀銮榫w,語氣如同雨后的湖面,靜無波瀾:“只有淑貴妃的兒子,莫衍?!?/br> 東陵爝或是莫衍,本就是同一個人,都是東昭皇帝東陵巽和淑貴妃所生之子。 東陵為姓,“爝”字是東陵巽為親兒所選,甚至暗涵承繼大統之意,只是淑貴妃一朝被冤,這一切伴隨著她坤儀宮的一場大火化為灰燼。 第231章 我可不領請 如果眼前這個男子真的就是淑貴妃之子莫衍,那么他自然是恨毒了下令禁足他母妃的東陵巽,更恨毒了東昭皇室。 也便因此,不愿承認自己為東陵巽之子、東陵皇室之人。 慕云漪心情復雜地看著眼前自稱為“莫衍”的男子,沉默許久。 “罷罷罷,快別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著我。”莫衍若無其事地沖慕云漪擺了擺手,仿佛方才說的一切都是別人的故事。 慕云漪這才急忙收起自己的目光,瞥向別處,干咳了一聲道:“你當真是莫衍?” “這還能有假?” “可據我所知,莫衍應當與淑貴妃一同葬身在了坤儀宮的火海之中才是,怎的你卻好端端地站在這里?”就算眼前此人知道淑貴妃的事情,又稱臉上有傷,也不能確定他的確就是當年的東昭皇長子莫衍。 “當年坤儀宮里被發(fā)現的那個‘東陵爝’,不過是一個跟我年紀、身量相仿的替代品而已?!?/br> “那淑貴妃她?”慕云漪繼續(xù)提出了自己大膽的假設。 卻見莫衍搖了搖頭,否定了慕云漪的猜測“雖然我活了下來,可我娘親卻真的死在了那場大火中?!?/br> 說到這里,慕云漪忽然察覺到莫衍異于方才的平靜,盡管他戴著面具,但他露出的雙眼中一轉而逝的情緒還是被慕云漪捕捉到。 縱然他再如何故作輕松,那一段經歷又怎能輕易釋懷?否則,他又為何出現在自己面前呢? 許是出于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慕云漪沒有再追問下去,這倒是讓莫衍有些出乎意料,看著她的眼神仿佛在問:你這就問完了? “那你為何兩次都這么‘巧合’地出現在我身邊?”慕云漪刻意加重了“巧合”二字。 “前面我說過了,我要與你合作,作為未來的合作之人,我怎能讓你還沒給我?guī)韮r值,就死掉?”莫衍說得十分坦然。 “僅此而已?”慕云漪并不全信。 “不然呢?”莫衍頓了頓,“難不成,你以為我愛上你了?” 正在嚴肅地探究著莫衍的慕云漪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么一句,被噎得幾乎說不出話,僅僅見了兩面,這位皇長子說話就這般毫無遮掩,果然自古帝王家多出風流之輩,這人哪怕與孟漓比起來都是不逞多讓。 而莫衍仿佛看穿了慕云漪在暗中嘀咕些什么,竟說:“我對別人不會這樣,你放心?!?/br> “誰問你這個了,你對別人如何又與我何干?!”慕云漪氣急敗壞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好?!蹦芤娔皆其暨@般,不再逗她,“好好好,你繼續(xù)問,我好好說便是。” “你如何知道我的行蹤?” “得知你回到西穹并不是什么難事,但是要知道你沒有去蘊山行宮鋌而走險倒是要費些心思。” 慕云漪不語,看著莫衍繼續(xù)說。 “奚太后這番動靜無非是為了引出你,但是若太皇太后真的去了行宮,她難道就不怕出現什么意外,不僅沒抓到你,連最大的籌碼都丟失?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太皇太后根本還在皇宮之內,蘊山魚餌不過是個替身罷了。” “你雖知道去蘊山的不是我皇祖母,又如何確定猜透了這一切,沒有去蘊山呢?” “這個嘛,要同你合作,自然一早便知你心思不是凡俗之輩,既然我能夠猜透,你又怎會真的去蘊山自投羅網?” 這個大皇子……不僅肯定了慕云漪,還順帶著先夸贊了自己一番。 “那還真是多謝莫公子肯定?!?/br> “不必客氣,我只不過是不愿意同蠢笨之人打交道罷了?!?/br> 還真是自負啊,慕云漪忍住自己幾乎要抽搐的嘴角,繼續(xù)問道:“那你如何知道我會來洹山西峰,又是何時進山的?” 若說沒有中計去蘊山行宮是莫衍推算出來的,那么這次呢?來尋找無庸是自己見到皇祖母、拿到證物出宮之后決定的行為,除非……莫衍也知道皇祖母給自己的東西是何內容,才有可能猜到自己會來找無庸。 但這怎么可能,皇祖母說過這兩樣東西交給自己之前,沒有任何人經手過,而自己拿到之后也從沒有一刻離身過。 “不用猜測了?!蹦艽驍嗔四皆其舴康乃季w,“這次的確是巧合,是我有私事找無庸先生,不想剛到霧隱峰下之時,碰到你神色匆匆地離開,而你離去之路并非出洹山之路,反倒是像要去更深處的西峰,于是我一時好奇,就跟上來了?!蹦苈柫寺柤?,若無其事地說道。 無庸隱居于洹山霧隱峰之事,鮮少有人知道,而莫衍不僅知曉,還能在霧隱峰中自由來去,且看樣子無庸同他亦是相識的,這個男子果真不可小覷。 莫衍的鎏金面具正好遮擋住了嘴唇以上的容顏,此時的他唇角輕揚,“怎么樣,是不是覺得你的救命恩人,深藏不露?” “我可沒有承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br> “真是狠心的女人呢,分明兩次救你于危難之中,你卻這般毫無人性?!?/br> “你不知道,世人成我妖女嗎?”慕云漪似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既是妖女,又何來的人性?” 莫衍看著慕云漪,漸漸靠近她,慕云漪本在蠻不講理地與他抬杠,怎知莫衍不說話,反倒是讓她不知如何招架,伸手攔住他:“喂,你要干嘛,我說的是事實,我可沒有比你來接我,所以你這個情,我不領?!?/br> “不領便不領吧?!蹦苌焓掷^了慕云漪的左腿,語氣突然嚴肅了許多,“先讓我看看你的腿傷?!?/br> 說著,莫衍將慕云漪的襪子脫下,褲管上卷,將包扎的布條解開。 傷口原本已經見好,只是方才渾身淋濕,傷口又有些復發(fā)之勢。莫衍從胸口掏出了個拇指大小,黑黢黢且粘膩的、類似小水囊的東西。 “這……” “蛇膽?!?/br> “方才那條蛇的?” “是?!?/br> 說罷,莫衍輕輕一捏,膽汁汁液從蛇膽的膽囊中流出,腥苦的味道頃刻彌漫這小小的空間內。 “喂,你要干嘛?” 第232章 你要對我負責 “別動?!蹦軐⒛懼卧谀皆其舻膫谥稀?/br> 涼涼的液體接觸到傷口的一剎,慕云漪微微蹙眉,但隨即咬住牙,不知為何,她總是刻意的不想在這個莫衍面前露出虛弱或是狼狽的一面。 莫衍不同于方才的嬉皮笑臉,此時的他異常的專注,直到將慕云漪的傷口重新處理好,他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看這樣子,雨還有的下,休息一會吧?!蹦懿辉偬峒爸暗脑掝},只將慕云漪的雙腿放平,自己就靠墻坐在床邊的草鋪上,閉目養(yǎng)神。 屋外電閃雷鳴,這小小的木屋之內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搖曳昏暗的燭光之下,慕云漪睜著眼睛看著木屋破舊的房頂,回想著方才莫衍所說的話。 原來這個兩次“從天而降”救自己于危難之時的男子,就是東昭曾經的大皇子,淑貴妃的兒子莫衍,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替母親報仇?甚至,奪走皇位? 不經意地,她側過頭瞥了一眼莫衍,只見他薄唇微抿,規(guī)律而清淺地呼吸著,雖說隔著面具,但仍是不難看出男子好看的輪廓。 瞧自己,這是在干什么,慕云漪慌忙收回目光,心虛道:若是被發(fā)現自己在觀察他,自己豈非丟死人了。 于是她回過頭欲要合眼假寐,然而就在閉上雙眼的那一剎,有什么東西生硬地沖入了她的腦海,思緒被沖擊地粉碎。 不對!一定有哪里不對!慕云漪再次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 她緩緩轉過頭看向莫衍,終于找到了關竅所在,他的右手……竟也在睡覺休息之時下意識的蜷起來! 電光火石間,一種久違熟悉的、卻又疑惑的情感交雜在了一起…… “慕修,為什么你休息的時候,右手總是緊緊地蜷起?” “額,沒什么,大概是不經意養(yǎng)成的習慣吧?!?/br> 慕云漪曾經與慕修在軍隊出戰(zhàn)時曾問過他,為什么總是下意識的蜷著手指,慕修并沒有正面地回答她。后來慕云漪才偶然得知,慕修曾經的養(yǎng)父不僅嗜賭如命,更是暴虐成性,每次不管贏錢輸錢,高興或是發(fā)怒,回來對著慕修都會是一頓毒打,甚至很多次慕修還在睡夢中,卻生生被鞭子抽醒或是巴掌扇醒。很多次慕修都想換手,卻因為那是他的“父親”而下不去手,于是就死死地蜷著右手,強忍住不動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下意識的動作——睡夢中他依然會緊緊地攥著右手。 雖然后來他還是將他的養(yǎng)父親手殺死了,但是這個習慣卻始終沒有改變,慕云漪想,或許這樣攥著拳頭,慕修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吧。 如今,在這雷雨交加的夜晚,這破舊欲塌的木屋里,慕云漪竟又看到這樣一個人,睡夢中,下意識緊緊地攥著右手。 慕云漪突然有一種荒謬的想法:如果眼前這一切并不只是巧合呢? 這個想法驅動著她靜靜坐起身子,一個跨步邁到這所謂的“莫衍”身邊,她要印證自己想法,這股莫名的沖動使得她來不及多思考哪怕一刻,一把揭開了男人的面具。 “啪!” 然而接下來的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慕云漪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她更沒有想到過揭下面具之后她該做些什么。 男子的面容上確實滿是被火燒傷的疤痕,透過疤痕隱約仍是能看到他原本俊朗不凡的五官,只是這張臉確乎不是自己曾經相識之人,更不是慕修。 慕云漪就這樣愣愣地盯著莫衍,不料他突然睜開雙眼,二人四目相對的一剎,慕云漪腳下一軟,身子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手中的面具也掉了下去。 莫衍起身一手穩(wěn)穩(wěn)地攬住了慕云漪,同時伸出另一支手臂接住面具。 站穩(wěn)后,慕云漪才回過神來,立即掙脫出他的臂彎,向后退了一步,“我……” “怎么,被我的真面目嚇得都站不穩(wěn)了?”莫衍笑了笑,重新低頭將面具戴好。 “不,不是,我只是……”慕云漪不知該如何解釋,總不能跟莫衍說“你攥著手的樣子很像我一位死去的朋友”吧?最后她只得小聲說了一句:“抱歉?!?/br> “從沒有人敢摘下我的面具,更沒有人見過我的真面目,你是第一個,一句‘抱歉’就可以了?”莫衍似笑非笑地看著慕云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