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炭甕中的炭屑已經(jīng)燒盡發(fā)白,太子看了看窗外發(fā)白的天際,又道:“已經(jīng)這個時辰了,你便不要出宮了,與我用過早膳之后一同去父皇宮里吧。” 未等陶仲瑜捉拿歸案,是日皇上直接傳進一干人等御審陶家一案。 陶家勾結外族,走私販賣禁品,偷減糧餉供給以圖暴利,陶勉及其子陶仲瑜被處以死刑,陶府抄家,陶氏凡滿十二歲者皆發(fā)配邊疆為奴,其商鋪、莊子中管事者入奴籍,凡涉案官員擱置查辦。 御審方一結束,消息便已傳遍了上陵城的大街小巷,人們無不唏噓感慨,原本富可敵國的皇商陶家一夜之間經(jīng)歷了由鼎盛到滅族的大起大落,可見世事無常。 但東昭人民得知陶家是由于觸犯國法才遭此滅頂之災,無不拍手叫好,如此罔顧法紀、坑害國民利益之人,便活該得到如此結局。 “父皇這次秉雷霆之勢而下,殺了陶家和涉案官員一個措手不及,毫無機會反抗,陶氏是走到盡頭了?!睎|宮書房里,太子亦覺得御審結果大快人心。 那些曾經(jīng)與陶家交好的貴族重臣,此次沒有一人幫其進言,雖然陶家倒臺必然會有損他們的利益,但損失如何嚴重都不如保命重要,眼看著有幾個官員因被查出牽連此案而獲罪入獄,誰也沒有蠢到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觸霉頭引火上身,各家自是唯恐避之不及。 “從前沒有發(fā)現(xiàn),這陶家竟如此貪婪黑心,不僅走私禁品、私自倒賣軍器禁品,還將手伸進了軍中糧餉,若非此次抓獲他們,長久下去豈非釀成大患!”蘇彥一嘆,“哎,也是我疏忽了,只顧著前線、練兵,卻未曾想軍中后方若有蛀蟲則更是致命!” “你也不必自責,從目前情況來看,陶家偷換的糧餉并沒有你的軍隊,想必對于你還是有所忌憚的?!闭f罷太子拍了拍蘇彥的肩膀,“話說回來,你們蘇家這次還是功臣啊,對于陶家,父皇早有戒心,只是此事牽連甚廣,又苦于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和破綻。這次他們借著舉國焦點都放在蘇婥大婚之上,同時叫邑澤港口運貨,真是好計謀。卻不想我與父皇將計就計,這才引得他們上鉤,加之殺人陷害一事,數(shù)罪齊發(fā),終于將陶家連根拔起。只是委屈了蘇婥meimei,你回去還是要好好安慰她,好在少楊趕去的及時,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情?!?/br> 蘇彥聞言,若有所思的應了一句便沒有再多言,心中想到蘇婥,一陣心痛自責,自己疼愛的meimei險些嫁給了那jian人,自己明明早已懷疑meimei突然執(zhí)意嫁給陶仲瑜必有蹊蹺,卻沒有進一步弄清楚meimei實際是受了陶仲瑜威脅......若非皇上有意鏟除陶家,豈非meimei就要嫁給這個偽君子? 而此次對于皇上的做法,蘇彥除了敬畏,心中更添了一份惶恐,原本他身為武將,很少接觸朝堂中的勾心斗角,這次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帝王家的手腕:皇上沒有殺司空少楊一方面是因為這的確是先皇遺旨,另一方面,若是公開殺了司空少楊,先皇死亡真相傳了出去定會引起朝堂動蕩、民心不安,隨便安插個由頭除掉他,又會有損圣譽,百姓會詬病東昭皇室絕情冷血,誅殺有功之臣,且司空少楊也實在是能力卓越,效忠東昭,倒不如留著他,同時利用他使得陶仲瑜放松警惕,最終一舉抓住陶家把柄…… 陶家的罪事不僅一夜之間傳遍了東昭,更是寫在了一張紙條上,傳到了千里之外的西穹泫音城。 旖夢館的內(nèi)廳之中,蕓旖看著紙條上的消息,饒是見過多少興衰驟變之事,仍舊不免感嘆:“僅是幾日之間,一切就截然不同了,西穹如此,東昭亦如是?!?/br> “東昭皇帝,動作很快,幾乎讓陶家毫無招架之力,想來他是準備已久了。”慕修執(zhí)起酒杯放在唇邊輕聞,瞇起眼睛,在幽微的酒香中思量著東昭的那位君王。 “陶家世代經(jīng)商,其家底雄厚到難以想象,又是御封皇商,單說販鹽一項七成以上掌握在他們家,已經(jīng)讓所有商賈眼紅,何況他家還染指糧油、陶瓷與織染,東昭每年所進稅收二至三成皆是出于陶家經(jīng)手產(chǎn)業(yè)。不過也正因如此,近些年來陶家被盯上了,皇帝豈有不忌憚的道理?!?/br> 慕修順著蕓旖的話接著往下說:“是啊,縱使只是一介商賈,若過分做大,甚至掌握住了東昭的經(jīng)濟命脈,那對帝王來說確實是個威脅,且陶家與近些年又與權貴官員聯(lián)結,動了軍餉的心思。那東陵巽初登帝位,為了穩(wěn)固朝堂,對陶家所做之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皇權穩(wěn)固,陶家還不知收斂就是自己愚蠢了。” “所以此次陶家明面上以走私禁品兵器而獲罪,實則皇帝早已有心除掉他們,將陶家的財產(chǎn)盡數(shù)充公,充盈國庫,那對于東昭皇室來說可是一件極其有利的事情,縱使是君主,對于他們家族的財產(chǎn)也不會不動心,要知道那一筆不小的財產(chǎn)足以為東昭軍隊擴充和舉國發(fā)展的壓力減輕幾年壓力了?!彼技按耍|旖眼中流出一道精光,“帝王之心當真是深不可測?!?/br> 第143章 西穹皇陵 “那么,那進軍統(tǒng)領司空少楊在整個事件中又充當了什么角色?” “司空少楊被陶仲瑜陷害殺人而入獄,后來皇上不知尋了個什么由頭在牢中賜了毒酒給司空少楊,然而那只是皇上做的一場戲,酒里不過是迷藥罷了,目的是讓陶仲瑜放下心來,好在大婚之夜將罪行暴露。只是......”蕓旖頓了頓,面上閃過一絲冷意,“那迷藥的分量本可以控制,要掩人耳目,只消讓司空少楊昏迷一個時辰便可,而司空少楊卻昏迷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想來那藥量被人多放了不止幾成啊?!?/br> 聞言,慕修了然道:“如此說來,皇上是故意讓司空少楊在晚上才趕到陶家去救人,以免過早讓司空少楊醒來,知道陶仲瑜行徑的他會不顧一切的沖去解救蘇婥,打草驚蛇,破壞了皇上的整個計劃,而若是不讓醒來的司空少楊去救人,恐怕司空少楊心中也定然會有所怨氣,于是索性讓司空少楊晚點醒來?!?/br> 蕓旖見慕修已經(jīng)參透自己所想,“就算是再受重用的臣子,在帝王心中也沒有江山利益重要,皇上斷然不會因為司空少楊和蘇婥而毀了自己的計劃,所以著意讓司空少楊傍晚時分才醒過來。這樣既成功的尋到了陶家罪證,同時也在司空少楊心中加深了帝王仁愛寬厚之心,讓他更為死心塌地的效忠王室?!?/br> “我還是好奇,那皇帝是用了什么名目將司空少楊牢中假意賜死,否則以陶氏父子的jian滑,皇帝將計就計,他們也未必會相信?!?/br>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點,想來這才是整個事件的關鍵,司空少楊此人在東昭本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我還真要去好好查查,背后沒準隱藏著更有趣的事情。” “總之伴君如伴虎,東昭那位皇帝真不是個善茬兒,你們家那位安和公主,在東昭時的處境表面上風平浪靜,實際上才真是如履薄冰啊?!?/br> 慕修不言,如今回到了西穹,自己一定要在暗中護她周全,看著她完好無缺的回到東昭蘇彥身邊才好,他舉起酒杯:“最后一杯?!?/br> 自從蕓旖聽聞前一日慕云漪隨皇室宗親一齊去了皇陵,便知道慕修不會在自己這旖夢館停留了,與他碰了一杯灑脫笑道:“走吧走吧,再不走,我這里的好酒要被你吃光了。” “告辭。” 慕修走到門前時,蕓旖叫住了他:“慕修,去了皇陵,一切小心?!?/br> “好,你且多備些好酒,待我回來再與你痛飲?!?/br> “一言為定,我等你。” 所謂“皇家無小事”,而寢陵在任何帝王心中更是至高無上的,皇陵不僅象征著皇家的顏面尊嚴,更關乎帝運之興衰、國祚之長短、后世之盛頹。 慕氏王朝的皇家陵園建在泫音城以北的鐘離山脈的一個支脈之中,那里是皇室龍脈所在。歷代皇帝的皇陵中,天應帝慕凌的寢陵實在不算規(guī)模很大,但風水位置卻是極佳:建于山脈盆地之中,坐南朝北,前有蜿蜒河流,后靠寧嵐峰,東西各擁山丘,墓相實實為高椅貴地。 天應帝陵依照皇陵規(guī)制,四周筑墻、四面開門。慕云漪等皇室宗親到達皇陵后,由南面的神道主門而入,經(jīng)過石像生、碑亭來到了中心的享殿,這便是供奉靈位、祭祀亡靈的“上宮”大殿。 慕云漪掃視著享殿,這里按照慕凌生前的寢宮結構而建,主殿左右各有偏殿耳室,還真有些眼熟,慕凌當上皇帝沒有幾年,寢宮還沒有住熱乎,如今倒是可以在這寢陵之中永世長眠了。 依照宗室嫡庶親疏等級,宗親們排排跪在靈前,三個時辰為“一敬”,每日敬拜三次。未過多久,好些宗室女眷便熬不住暈倒了,慕云漪倒是無礙,但她心中可是一點“敬”意也無,礙過了三敬,已是晚上,碧瀅忙扶起慕云漪去耳室用些糕餅,而慕云漪卻搖了搖頭,遞了個眼色,兩人便向殿外走去。 到了外面,碧瀅問道:“主子跪了這么久,不餓嗎?” “沒什么胃口,里面悶得很,我便想著出來透透氣?!蹦皆其羯钗豢跉?,總算是舒服了一些。 “倒也是,不知為何,自打今兒早上進了這皇陵,奴婢就覺得壓抑的很?!北虨]為慕云漪攏了攏披風,又道:“這是奴婢這么大第一次來到皇家陵園,可真氣派呢?!?/br> 慕云漪看她的樣子不禁失笑,“氣派又有何用,人都死了,這些都是做給活人看的?!?/br> “聽說地下的地宮更大呢,里面還有無數(shù)的金銀財寶?”碧瀅忽閃著眼睛好奇的問著。 “是啊,所謂皇陵便是由上宮和地宮組成,你看那享殿高約九丈,地宮亦是深九丈有余,里面建的層層道道,九券四門,中心的主殿放著大行皇帝的棺槨,兩邊的耳室則是陪葬的冥器珍寶、璽印寶冊、和殉葬宮人的墓室?!蹦皆其艄瘟斯伪虨]的鼻子逗弄道:“怎么,你想進地宮看看?” 碧瀅后退一步連忙搖頭:“不不不,奴婢才不去呢,陰森森的多嚇人吶,居然那么深,那不就同傳說中的十八層地獄一樣嗎!” 慕云漪捂住了碧瀅的嘴,“姑奶奶你小點聲,被人聽到了落下個不敬先皇靈位的罪名,我可救不了你?!?/br> 碧瀅被嚇得一愣一愣的,四處看看沒什么人,才放下心來。 “走吧,我們?nèi)鹊羁纯匆棠浮!?/br> 碧瀅望著天空烏云蔽月,更是嚇得不敢說話,緊緊地跟在了慕云漪的身后。 幾日以來,雖說敬靈辛苦,卻也沒有生出什么旁的事情。最后三日,新帝與太后也來到了天應帝陵,曰送先皇最后一程,待最后一日封地宮。 前幾日在此敬靈的皇室宗親原本已快熬不住,后面都是做做樣子便起來,這下zigong中新主子到來,眾人才真是苦不堪言,身心疲憊卻又不能表露出絲毫懈怠,顯出不敬之意。 終于到了最后一晚,眾人心中都想著,熬過這最后一夜,待明日舉行了享禮、封了地宮、解下素服,這大行皇帝的葬禮也便是圓滿了。 誰也沒有想到,便是在這最后一夜,天應皇陵之內(nèi),出了大事。 第144章 闖入地宮 剛過戌時,最后一日敬靈完畢,宗親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側殿用齋。 新帝和奚太后方才坐下,便有侍衛(wèi)慌慌張張闖進來。 “稟……稟告皇上、太后娘娘!” 見那侍衛(wèi)冒失莽撞,太后呵斥道:“什么要緊事情,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這般放肆無禮,成何體統(tǒng)?” 太后發(fā)怒,眾人也紛紛停下了手中的碗筷,將目光投過去。 “母后息怒,想來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被噬显谂赃厔竦?。 “太后娘娘恕罪。”那侍衛(wèi)伏地討?zhàn)垺?/br> “罷了罷了,何事,說吧?!鞭商蟛荒偷臄[了擺手。 “地宮守衛(wèi)來報,有人闖入地宮?!?/br> “什么?!是何人闖入?”皇帝大驚。 “因天色暗沉,沒有看清闖入者何人,因是地宮禁地,守衛(wèi)們不敢輕易入內(nèi),只好來聽候皇上、太后娘娘示下?!?/br> “放肆,地宮重地,更是先皇梓宮安葬之地,何人如此大逆不道地闖進去!”太后大怒。 皇上亦拍案道:“私闖地宮,其罪當誅!” 在坐眾人聞言,更是竊竊私語。 “究竟何人如此大膽,地宮重地也敢隨意闖入?” “莫不成是什么盜墓的賊人盯上了地宮中的金銀珠寶?” “可只聽說過封墓之后盜墓的,這地宮還沒有關閉,又那么多重兵把守,現(xiàn)在闖進去不是找死嗎?” “這倒是,那究竟是為什么?難不成是這兒陰氣重,鬼打墻?” “噓,小點聲,看看皇上太后如何決斷吧?!?/br> 皇上看向太后道:“母后,明日一早便要封關地宮祭奠,現(xiàn)下得需盡快將闖入的賊人抓出來才是?!?/br> “是,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派些個熟知地宮地形的,進去找吧,切記切記,不可進入先皇棺槨所在的地宮中室,不可進入不可觸碰地宮任何的物件,不可點燃火把,只能用火折子!若地宮有絲毫損害,哀家唯你們是問!” “是!臣遵命!” 慕云漪只覺得眼前這一出蹊蹺的很,誰知道那對母子是不是在搭戲,她下意識地掃視側殿之內(nèi)眾人,卻發(fā)現(xiàn)姨母并不在其中。 “姨母呢?你可有見到?”她問向身邊的碧瀅。 “王妃娘娘敬靈之后說有些疲累,便沒來用齋,直接去陵外的廂房歇息了?!?/br> 不知為何,一絲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走,去找姨母!” 陵園之外,有數(shù)十間簡易的廂房供以來到了供以祭靈的貴人主子們休憩,慕云漪與王妃住在一屋。 快步回到廂房內(nèi),卻沒有王妃的蹤影,只有她的兩名貼身婢女,二人神情焦慮,看到慕云漪進來更是嚇了一跳。 “公……公主?!?/br> “姨母呢?” “王妃她……” 見婢女吞吞吐吐,慕云漪更是怒上心頭,大吼道:“快說!我姨母呢!” 兩個婢女紅了眼,齊齊跪下,其中一人顫抖著說道:“公主容稟,奴婢們陪王妃回來,本想著歇息,卻沒想到前腳剛進廂房,便有一紙條從窗外飛入?!闭f著,婢女指了指現(xiàn)下緊閉著的窗子。 另一個婢女隨即顫巍巍地拿出攥在手心里的紙條遞給慕云漪,接著道:“王妃看了紙條后,二話不說便出門赴約,還命令奴婢二人不許跟去,并留下話說若是兩個時辰她還沒有回來,便去通知公主您?!?/br> 她拿著字條的手微微顫抖,上面寫著:青淽,別來無恙,地宮門外,獨自相見。那兩個婢女看不出端倪,但是慕云漪卻知道,這字跡分明是父親慕霆的! 父親他?!姨母也定然是認出這字跡,才想也未想便直接去赴約。 “姨母出去多久了?” 婢女道:“約有一個時辰了……” “胡鬧!”慕云漪急火攻心,那么方才侍衛(wèi)來報闖入地宮之人十有八九便是…… 慕云漪不敢多想,無論這真的是圈套還是父親真的出現(xiàn)了,自己都必然要去地宮找回姨母! “碧瀅,你和她們二人留在這里,此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將燭火熄滅,若有人來問便說我和王妃身子不適,睡下了?!?/br> “主子……”碧瀅心中不安,可她也明白,此時縱然自己跟著出去,也幫不了主子什么忙,反而有可能成為她的累贅,倒不如留下來幫著打掩護,“好,奴婢在這里等主子和王妃娘娘回來?!?/br> 慕云漪快速脫下素服,換上暗色勁裝,向地宮入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