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婥自然知道哥哥心有旁騖是所為何事。

    姜氏拭了拭嘴角，關(guān)切道：“彥兒，怎么只進了這么點清粥，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不是，大約是昨晚進的太多，還未克化，所以有些吃不下罷了。”

    “如此，那待你上朝之后，午膳我叫他們做些清淡爽口的?！碧峒吧铣?，姜氏清楚今日陛下必會在殿上嘉獎兒子，此刻喜上眉梢，“說起來，如今你也得勝歸來了，過些日子便是你meimei的大婚之日，再之后，你與郡主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br>
    蘇婥一聽此言，甚至不敢看哥哥的表情，埋著頭默默地食著盤里的菜。

    終于，蘇彥開了口：“母親，兒子知您十分喜愛楚婳郡主，但是與她成婚一事，兒子恕難從命，還請母親見諒。”

    “大清早，你這是在說什么混話？！”

    第123章 聯(lián)姻真相

    一旁站著伺候的方嬤嬤見狀，趕緊對廳里其他婢女們使了個眼色，一同退了出去，只留桌上在座三人。

    蘇婥把頭埋得越來越低，她沒有抬頭都能感覺到母親與哥哥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流。

    “兒子沒有說混話?！碧K彥平靜而堅定地看著母親：“兒子不能與楚婳成婚?！?/br>
    “你可知，你這們親事是皇上御賜的，你若現(xiàn)在反悔便是抗旨之罪！”姜氏極力忍耐著怒火。

    “兒子今日上朝，便是要懇求陛下，收回賜婚的旨意！”

    “你胡鬧！”姜氏終于明白為什么這一次還未出正月，兒子便急著請命出征是為何，原來他就是為了立功請旨。

    “這門親事從一開始便是母親看上的，兒子三番幾次地表示并不愿意迎娶楚婳郡主，但是您可曾在意過兒子的心意？”

    “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這門親事還是皇家做主的，你有什么不樂意的？”姜氏拍桌而起，手邊的茶碗搖了幾搖，潑灑到她的衣袖上。

    “那楚婳郡主縱有千般好、萬般好，兒子對她無意就是無意，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我不愿意為了所謂的門楣榮耀而成婚，更不想我的婚事與家族利益掛鉤?！碧K彥終于說出來這番憋在心中良久的話。

    “呵……”姜氏聞言，后退了一步坐回椅上，冷笑道：“我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我該說你心性純良還是幼稚淺薄？”

    “母親看上楚婳，無非是因為她母族如今在朝堂之上炙手可熱，若加入我鎮(zhèn)國公府，之后便是強強聯(lián)合，蘇家在東昭的地位便可更加穩(wěn)固。”原本對于母親將meimei許給陶家，蘇彥便心有不滿，但是后來meimei自己愿意了，蘇彥也不好說什么，輪到自己的婚事，他無論如何也不愿就這樣聽從擺布。

    “是啊，這有何不好嗎？”姜氏抬眼看向蘇彥。

    “我鎮(zhèn)國公府一直以來備受皇恩，若您猶嫌不足，兒子今后自會用一個個軍功來填補，為何非要與楚部聯(lián)姻？”

    “彥兒，你糊涂啊，你以為，如今咱們蘇家備受皇恩，就代表穩(wěn)固了嗎？”姜氏苦笑，“正因備受皇恩，這些年朝堂上明里暗里視咱們蘇家為對手仇敵的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nèi)魧さ靡唤z機會便會讓我們再無立足之地，當初你父親戰(zhàn)死，你又尚且年幼，若非皇上皇后恩恤，加之你外祖家相助，縱然追封你父親為鎮(zhèn)國公，我蘇家也早就舉步維艱。可如今你外祖家勢衰，你父親又只有你們這一雙兒女，咱們府上看似盛寵不衰，實則是如履薄冰，不找一門強有助益的婚事，難道要將蘇家百年榮光敗在這一代？”

    “母親您消消氣?！碧K婥來到母親身邊，輕撫著她的后背道：“無論如何，哥哥之后便可承襲爵位，雖說降級承襲，但也是堂堂侯爵，我們蘇家不會衰落的。”

    “沒有那么簡單啊?！苯蠐u了搖頭，“你們以為你們的父親去世之后，為何彥兒遲遲沒有繼承爵位？”

    蘇婥和蘇彥對視了一眼，這下卻是十分不解了。

    姜氏繼續(xù)道：“咱們家族的內(nèi)部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般風平浪靜，二房三房你們的叔父那邊，一直對這爵位虎視眈眈，原本在你弱冠之年便可承襲侯爵，你的叔父們聯(lián)合族中耆老上表，以你年紀過輕為由，不適宜過早承襲爵位，論輩分，族中長老們在皇上面前確是說得上話的，皇上也不得不給他們幾分面子，所以你承襲一事便被擱置了下來?！?/br>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自家人還有如此野心，竟覬覦父親的爵位！”蘇婥這才知道哥哥一直沒有繼承爵位的真相。

    蘇彥也是第一次聽母親深說此事，他想來一心都在建功立業(yè)之上，從不在襲爵和族內(nèi)之事留心。

    “他們雖不是長房，但都是嫡出，自然垂涎這個爵位，彥兒就算建立再多的軍功，在他們眼里也都是小輩，他們拖著不讓彥兒繼承，只怕就是等著有朝一日，彥兒若在戰(zhàn)場上像你們父親一樣有何意外，他們便可名正言順的將爵位奪走?！苯蠈⑦@些年來自己的隱忍與不易都倒出來，眼底隱著委屈的淚水，“這下你們知道，我為何催著彥兒成婚了吧，不僅僅因為楚族實力強大，更因男子成家視為長成，若再能誕下后嗣，便能徹底斷了他們不該有的念頭了?！?/br>
    “母親，是兒子不好，這些年來都未能體恤母親的難處?！碧K彥氣勢也弱了下來，他知道母親撐著蘇家極其不易，但沒想到背后竟還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艱辛。

    “無論如何，你父親用命換來的功績爵位，母親一定要替他守住?！碧崞鹪缡诺恼煞?，姜氏終是忍不住淚水了。

    “母親，今后兒子出征會更加小心，在朝堂為官也會更加謹慎，咱們蘇家、父親的爵位我會守護好，可唯有婚事，恕兒子不孝，兒子依舊不能接受?！闭f罷蘇彥跪在了姜氏身邊。

    “你……你竟然還這般寧頑不靈！”姜氏指著蘇彥，手指微微顫抖。

    蘇婥見狀輕喚：“哥哥?！苯o他遞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是蘇彥仍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眉宇依舊決絕。

    “你以為你此番立了功，便可以求皇上收回賜婚旨意嗎？你只當圣旨為兒戲？”姜氏冷然道：“你也不想想，為了穩(wěn)住楚族，皇上與楚部聯(lián)姻是勢在必行，可楚部又是邊族部落，不可成為儲妃，所以皇上思慮之下選擇了你，家世出身貴重，又完全是信得過的人，換句話說，這門婚事亦是皇家的一步棋?！?/br>
    蘇彥猛地抬頭，仿佛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婚姻背后真正的含義。

    姜氏的目光愈發(fā)凌厲：“就算皇上如何寵你，但事關(guān)國家社稷，他怎會縱你依你？！鎮(zhèn)國公府與楚族聯(lián)姻之事已是人盡皆知，你如今去退婚，你讓楚部的面子往哪里擱？皇家的面子又忘哪里擱？惹怒了皇上，蘇家的代代基業(yè)也就全完了……”

    “不……怎么會這樣……”蘇彥愣愣地跪坐在地上，眸中已失去了焦點。

    “我言盡于此，若你還是執(zhí)意要去殿上請旨退婚，母親也攔不住你，便隨你罷?！闭f罷，姜氏起身拂袖而去。

    第124章 奪位之恨

    看著失魂落魄的哥哥，蘇婥心有不忍，連忙走上前道：“哥哥……”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罷?！?/br>
    蘇婥出去之后仍是不放心，躲在屏風后靜悄悄地看著哥哥。

    約么半刻之后，蘇彥緩緩地站起身，此時的他仿佛身上有千萬斤重，跌跌撞撞地向府外走去。

    蘇婥從屏風后走出來，看著哥哥的背影，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復(fù)。

    生在勛貴世族之家，享得了潑天的富貴和榮光，也要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與酸楚。

    母親如是、哥哥如是，自己亦如是，身為鎮(zhèn)國公府嫡出的女兒，蘇婥今日才更明白自己這門婚事的分量與意義。

    “哥哥，不論你今日去大殿之上做出什么選擇，家族的榮耀我會與你一同扛著?！?/br>
    晌午，鎮(zhèn)國公府門外喧鬧不已，管家陳伯出門一看，原來是宮中來了人，連忙進去向夫人通傳。

    姜氏出來之后，見皇帝身邊的大監(jiān)總管康得海正從馬車上下來，雖然心中打鼓，面上卻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康公公，什么風把您給吹來了。”

    這康得海是從前皇上還在東宮為太子時就跟在身邊的，后來成為東宮掌事，在皇帝繼位之后便成了總管大太監(jiān)。雖為宦官，但身為皇上的親信，極為體面，且不說宮人與官員，哪怕是宮內(nèi)嬪妃、宮外的皇親權(quán)貴，都要敬他三分，甚至有與他攀交為榮。

    “國公夫人有禮，咱家是奉命前來，把今兒個蘇彥將軍獲封的這些個賞賜送到府上來?！闭f著，康公公指了指身后一條長龍的賞賜。

    “這如何使得，還勞煩康公公親自來一趟。”

    “這有何勞煩一說，蘇將軍年紀輕輕便戰(zhàn)功赫赫，此去黯緲洲又立下大功一件，咱家這也是來沾沾喜氣。”

    “喲，您瞧我，光顧著跟您說話，快請進府喝盞茶罷。”姜氏連忙將康公公迎了進去，同時暗暗向身邊的方嬤嬤遞了個眼色。

    在正廳坐下后，方嬤嬤從腰間拿出一個塞滿了金瓜子的錦袋上前，姜氏接過錦袋，對康公公笑道：“康公公平日里御前事忙，少在宮外走動，今兒個難得來我們府上，這小小心意還望公公笑納。”

    這“禮尚往來”的慣例，康公公是見慣了的，自是不會拒絕，單看錦袋便知其中分量不輕，拿到手里之后更是暗自感嘆：到底是鎮(zhèn)國公府，出手闊綽，他面上笑意更深：“夫人真是客氣了?！?/br>
    “康公公，彥兒沒有與您一同歸來嗎？”見蘇彥沒有一同歸來，姜氏隱隱不安，兒子雖然孝順也顧全大局，但有時候倔起來卻是誰也攔不住的，所以他今日在朝上究竟會說些什么，姜氏心中終究是沒底的。

    “瞧咱家這張嘴，光顧著討茶吃，竟忘記告訴夫人，下朝之后，蘇將軍被叫去太zigong中小聚，這不咱家就自己送出來了，還請夫人莫要擔心才是。”

    “原是如此?！苯系男陌捕ㄏ聛?，若大殿之上蘇彥真的請旨退婚，那此刻早該是天翻地覆了，聽得蘇彥是好端端地去太zigong中，又見康公公親自送了封賞來。

    姜氏端起茶碗，定定地喝下一口，看樣子……成了，自己早上的一番苦口婆心終是沒有白費。

    碧瀅扒著馬車的車窗自言自語道：“穿過這片林子，就是西穹的地界兒了?！?/br>
    “你記得倒清楚。”慕云漪端坐在一旁輕笑。

    “能不清楚嘛?！北虨]轉(zhuǎn)過身來依在慕云漪身邊：“那一日皇上，啊不，應(yīng)該是先皇，封了您為安和公主并下旨由您去東昭投獻議和書，晌午剛過，奴婢便跟著孫公公一同出了城，去軍營尋您，剛出了西穹的國境便是那片林子，當時奴婢回頭看著界碑，還以為這輩子回西穹都難了。”

    再次回到西穹，慕云漪亦是恍如隔世，可算起來也不過半年而已。

    “說起來，那孫公公當初在慕凌身邊何等的風光，慕凌駕崩當夜，孫公公也一命嗚呼了。”

    “那孫公公死了？”碧瀅捂著嘴瞪大了眼睛。

    “宮中傳出的消息是孫公公感念先帝恩德，不忍他一人上路，便隨先帝去了?！?/br>
    “真的是如此嗎？”碧瀅狐疑。

    慕云漪赤色的眼眸是洞悉一切的冷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宮那位既然動了手，先皇身邊的舊人又如何會留，這一點上，她倒是跟她那死去的丈夫?qū)W了個通透，當初慕凌逼宮奪位，皇祖父身邊的人就被他處理了個干凈徹底。”

    當年奪位之事，是所有追隨慕霆之人心中的恨，因慕凌設(shè)計的一系列“陰差陽錯”，慕霆從名正言順的儲君一朝成為臣下。

    慕凌當年雖為皇長子，但因是庶出，母妃早逝，先皇慕梟又一早立了嫡子慕霆為太子，所以慕凌從未表現(xiàn)出對于皇位有半分的覬覦之心。多年來表面上儒雅無爭，敬皇后為嫡母，與慕霆更是兄友弟恭。實則此人陰險狡詐、圓滑世故，又一直在朝中暗暗經(jīng)營、要買人心，所以朝中不乏有官員權(quán)貴支持這位皇長子。

    那一年西穹的邊境部落動亂，慕霆帶兵出征三月未歸，突有一日先皇駕崩，原本寫著傳位慕霆的遺詔不翼而飛，由于戰(zhàn)事緊張，偏偏此時又傳回了慕霆被擄為人質(zhì)的消息，皇后先是喪夫，緊接著又得知兒子被擄，一下子病倒在塌，因此慕凌在朝中提前部署好的官員便以“國不可一日無君”之由，推舉慕凌繼任為皇。而擁護太子的朝臣自然是不肯，可慕霆遲遲沒有消息，而先皇可堪繼承皇位的皇子就只有慕凌一人，于是先皇遺體下葬皇陵之后，慕凌便登基繼位，同時尊嫡母為太后，但是太后卻遲遲不愿受闔宮參拜，她整日在佛堂誦經(jīng)祈福，期盼親兒慕霆有朝一日可以平安回朝。

    又是一個多月之后，慕霆得勝歸來，眾人才知當初慕霆與邊部一戰(zhàn)雖是九死一生，但被擄為人質(zhì)的消息根本是訛傳，那么這假消息是誰傳回西穹的便不言而喻了。

    第125章 心中的父王

    然而彼時慕凌已登基為皇帝，但得知慕霆仍然活著，太子黨自然不甘對慕凌俯首稱臣，紛紛準備罷朝等待慕霆歸來。

    慕霆的軍隊快要到泫音城下之時，城內(nèi)竟是警備狀態(tài)，此時他也得到消息，奚皇后請了朝中官員家中的妻女到太后宮中賞花。

    而所請至宮中的女眷皆是太子黨官宦的正妻愛女，又刻意去往太后宮中，便等于是明示太后和那些官宦妻女皆在皇帝慕凌手中。

    一時間城防軍與慕霆的軍隊僵持在城門外。直至最后，慕霆下馬跪地，親口道：“皇兄，臣弟不負皇命，得勝歸來?！?/br>
    所以向世人親口承認，他慕霆也承認慕凌這個帝位。

    第二日慕凌便宣慕霆進宮“聽賞”，大殿之上，慕凌表彰慕霆，冊封他為親王，封號為“順”，一個“順”字耐人尋味，恭敬為順、服從為順，當初叱咤風云、萬民愛戴的太子慕霆如今成了順親王，當真是極盡諷刺了。

    慕凌登上皇位的手段一直是他心中的顧忌，所以同時該國號為天應(yīng)，意為“順應(yīng)天意”。

    盡管慕凌成功繼位，但仍舊忌憚慕霆，他清楚朝中曾經(jīng)的太子黨依舊對他這個皇位不認可，所以伺機除掉慕霆和他門下之人。

    直到與東昭大戰(zhàn)，慕凌派慕霆出戰(zhàn)，戰(zhàn)中慕霆離奇失蹤后，西穹節(jié)節(jié)敗退，慕云漪帶兵營救，慕凌則順勢封了慕云漪為安和公主，帶著議和書親自前去東昭，這一次才算是徹底將慕霆在朝中的勢力連根拔起。

    在慕霆那一次出征東昭的前一晚，慕云漪曾問過父親當年儲君之位被奪，心中是否仍是不甘。

    慕霆道“自是不甘，可慕氏的江山到底還是在慕家人手中，并非我無力爭奪，只是當時若是硬拼，一則母后將會有性命之憂，二則與邊部大戰(zhàn)后本已元氣大傷，若再有內(nèi)戰(zhàn)，虎視眈眈的東昭必會趁虛而入，只盼著皇兄能夠秉承父皇意志，勵精圖治，興盛西穹，那這皇位……我不要也罷?！?/br>
    慕云漪理解，卻不免有些失望，在她的心中，父親該永遠是桀驁不屈的、意氣風發(fā)的、不可一世的，而現(xiàn)如今，父親仿佛就這般坦然接受了。

    然而慕霆隨后又開了口：“但是如今看來，我這位兄長根本德不配位，那么我也就不必顧忌什么手足之情了?！?/br>
    “父王……”慕云漪的目光重新亮了起來，她的父親，從沒有變過。

    “這個皇位借給他也有段時日了，此次東昭一戰(zhàn)歸來，當初他欠我的，我會一并拿回來！”慕霆拍著慕云漪的肩膀：“好孩子，到時候可愿陪為父一起站上權(quán)力之巔？”

    多年來慕霆總是避著慕云漪，二人根本很少以父女的身份交談，慕云漪幾乎是受寵若驚。

    “父王，女兒等您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