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他面上不露,垂眸一笑,端的是文雅高潔的少年模樣,輕聲道:“你放心,等到事成之后……” 姜妙戈豎起食指虛抵他唇前,一方面是不想聽他那些虛假的允諾,一方面也是為了以“大愛”感化他,懇切道:“哥哥不必許諾。只要哥哥開心,我就會開心。” 玄燼微微一愣,他又一次在女孩明亮的眸中,看到了自己鮮活的影子,一時有些怔忪。 馬車停到了紅粉樓在岸上的園外,姜妙戈當先下來。 宋元澈親自在園門處等著,正糾集了人手,要去搜尋她的下落,見了她,又氣又急,道:“妙戈,你出了皇宮又去了何處?” 姜妙戈知道宋元澈這會兒還要用她討好皇帝雍池,并不理睬他的問話,徑直吩咐道:“派人去請季白、姚紫兩位將軍來,我有話同他們說?!?/br> 宋元澈正要細問,一抬眼卻見廢帝玄燼從馬車上下來,不禁愣住,下意識矮了身,如在玄國舊時一般,要對昔日的君主行禮。 玄燼一手在身側,輕輕擺了兩下,示意他退下。 宋元澈不敢言語,帶著仆從退往兩邊。 姜妙戈不覺有異,回身笑道:“我扶哥哥下來?!?/br> 玄燼猶豫了一瞬,一來是因為此時靈力空耗的確體虛,二來是正要用她、需示以親近,便隔著衣袖,將手搭在了姜妙戈胳膊上。 姜妙戈見他面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模樣,一哂道:“哥哥扭捏什么?”仗著拉滿的身體素質,手臂橫伸過去,一用力把人給公主抱下來。 玄燼忍怒閉目,沉沉吸了口氣,又覺“神藥”似乎過了有效時間,口中患處又牽扯著痛起來。 姜妙戈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年,笑瞇瞇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許多鮮亮裙子,白放著可惜了,不如……” 第17章 而她看玄燼,恰如看一只…… 姜妙戈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年,笑瞇瞇道:“哥哥生得漂亮——我屋中有許多鮮亮裙子,白放著可惜了,不如……” 玄燼垂著睫毛,截口道:“不如你一一試來,我為你評賞?!?/br> 姜妙戈心中惋惜,懷中的少年膚色如雪、鴉睫如墨、妙目橫來時無情也動人,若是上了妝,換上紗裙,定然艷壓群芳。不過她還記得,自己的任務是用“大愛”感化廢帝,而不是強行女裝把對方氣炸。 姜妙戈輕輕嘆了口氣,抱著少年來到自己房中,擱在窗下的玫瑰椅上,道:“哥哥既然不愿,我也不敢強求。等哪一日哥哥甘愿了,再告訴我就是?!?/br> 玄燼如玉的手指攥緊玫瑰椅扶手,好支撐自己坐得端正,聞言只低垂了長而濃密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神色,輕聲道:“多謝?!?/br> 姜妙戈作為宋元澈要送給雍國皇帝的重禮,在紅粉樓中地位也算超然,自己獨居一棟小樓;閨房之中,布置得富麗堂皇,比之大族貴女毫不相讓。 此前姜妙戈一直在紅粉樓船上,這還是第一次靜下心來打量原主的住處,與船上布置相仿,只是更加精致華麗。 她徑直開了妝奩,見里面收納著各色珍寶首飾。 姜妙戈對于其中的珠玉之物并不在意,只在其中翻檢有沒有黃金打造的飾品??上С艘粚痂C子,別的都只在邊角或外殼裹一層黃金,并沒有沉甸甸的金子。她略有些失望,但原本也沒指望能從原主這里搜刮出多少黃金來。至少像雍池那樣的橫財,是不好在這里發(fā)的。 玄燼靜坐在西窗下的玫瑰椅上,見女孩到了自己的閨房,不像是普通閨秀,反倒像是賊進了富戶家中一般翻箱倒柜、東翻西找,不禁眉梢輕挑,瞇起了眼睛。 姜妙戈把手中的飾品,都交給小天道檢測了一遍價值,并沒有多少收獲。 她悻悻然關了妝奩,看來這宋元澈對原主也并不怎么喜愛。 姜妙戈回眸,察覺玄燼始終不曾說話,了然道:“哥哥可是口中又疼痛了?”她從袖袋中取出之前用過的西瓜霜,很熱切得走上來,笑道:“哥哥別難為情,這人生在世,誰還沒長過口瘡呢?一次是好不了的,怎么都要兩三天?!彼呀?jīng)舉著西瓜霜,來到了玄燼身邊。 玄燼在通天高墻處,口中患處便又疼痛再起,只是比起被上藥的難堪來,他寧愿忍受這疼痛。 此時被姜妙戈叫破,玄燼身子后撤,強作鎮(zhèn)定,道:“不必……” 姜妙戈哪里是能被拒絕擋住的主兒。 他一退,她便一進。 姜妙戈把他堵在椅背上,一手舉西瓜霜在他嘴邊,一手便往他唇上去,笑道:“哥哥別怕……”她頓了一頓,從他袖中扯出一方潔白絲帕來,墊在自己指間,笑道:“我知哥哥喜潔,隔了這帕子,便不算污了哥哥……” 玄燼這次因氣力恢復了些許,神智比上一次更清醒許多,只覺女孩溫熱的手指隔著寒涼絲滑的帕子按在他唇上,竟隱約有幾分guntang之意。 少年低垂的鴉睫,驟然顫抖起來,不知是怒是羞。 養(yǎng)過小貓咪嗎? 在主人懷中的小貓咪,雖然尾巴顫顫、貓眼圓睜、已經(jīng)在發(fā)作的邊緣,但因為饞主人指間的一尾小魚干,不得不忍耐,由著你把罪惡的手摸上它柔軟的肚皮…… 這就是姜妙戈此時的感受。 玄燼分明滿腹怒氣,但又因為還要利用她牽制雍池手下的大將,不得不忍耐敷衍。 而她看玄燼,恰如看一只炸毛還要裝乖巧的小貓咪。 第18章 炸毛小貓咪 蹲在窗臺上望夕陽的小貓咪…… 清涼的西瓜霜再度噴上患處,玄燼口中的疼痛立時緩解,心口膨脹的怒與躁,也奇異得隨之平息下去。 姜妙戈一笑起身,放緩腳步,有些戀戀不舍得遠離了少年身上的花香。 “妙戈,嬴將軍前來,點名要見你。”隔著門,宋元澈的聲音傳來。 “嬴山君?”姜妙戈沒想到姚紫與季白不曾來,倒是女將軍嬴山君來了。 她轉身,對坐在窗下的少年比了個稍等的手勢,翩然出門,下樓見人去。 宋元澈見姜妙戈離去,微一猶豫,隔門恭敬道:“陛下,臣宋元澈求見?!?/br> 玄燼坐直了身體,伸手理順被女孩拂亂的衣襟,低聲道:“進來吧?!?/br> 他的神色恢復了冷淡,不露喜怒,卻叫人不敢接近。 宋元澈小心翼翼推開門,從一線縫隙中閃身而入,提著一口氣,趨步至廢帝身前三步處,俯身跪地行了舊時大禮。 他口中道:“臣恭賀陛下,得掌雍國兵權!”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帶了幾分神秘道:“臣為陛下喜悅,復國之望又近了幾分!” 雍池下令,要廢帝玄燼領兵,南下破通天高墻、攻打玄國的消息,在今日已經(jīng)傳開。 玄燼眉睫不動,面上透出與年齡不符的凝重與肅穆,他淡聲道:“不過是萬里第一步,算不得什么喜事。后勤糧草,還要宋卿你上心?!?/br> 宋元澈得他一句話,便已激動得紅了臉,忙道:“臣為陛下,肝腦涂地,亦在所不辭?!?/br> 玄燼的目光從他身上輕飄飄掠過,如寒涼冰刃,輕緩道:“宋卿忠君之心,孤從不曾疑?!彼D而道:“這姜妙戈,當初是宋卿從何處尋來的?” 宋元澈微微一愣,思緒撥轉回四年前。 四年前,妖后姜鬼,以玄燼通體靈力為引,降通天高墻,將玄國都城一分為二,自此隔絕了雍國與玄國?;靵y之中,宋元澈在流民中見到一個小女孩,女孩眉目肖似妖后姜鬼。宋元澈早知雍國皇帝與妖后姜鬼舊事,便起了拿這小女孩做妖后替身,將來送給雍池,為自己在雍國倚仗的心思。 這四年來,宋元澈悉心調|教姜妙戈,也不曾瞞著玄燼。 宋元澈是個兩頭下注的角色,當初在玄國,他親眼見過還是皇太子的玄燼施展神通,知這位儲君非是凡人。因此通天高墻之后,宋元澈雖然在雍池治下,明面上對雍國俯首稱臣;暗中卻還勾連著廢帝玄燼,打得一手好算盤,若是哪一日廢帝時來運轉了,仍有他宋元澈的好處。 此時聽得廢帝問起姜妙戈,宋元澈小心道:“那原是四年前流民中撿到的孩子。據(jù)她說,打小是在一處道觀長大的,后來戰(zhàn)亂離散了。陛下因何問起她?可是她沖撞了陛下?”他想著,廢帝與姜妙戈應當是在侍寢雍池之時“認識”的,至于為何姜妙戈帶了廢帝回紅粉樓,而廢帝又為何竟然答應了,他就想不明白了。 玄燼盯著他,不答反問,道:“你撿到她的時候,可曾留意她身上物件?” “身上物件?”宋元澈回憶,當初在流民中撿到女孩時,她一身難以蔽體的破衣裳,還有什么物件? “比如玉佩、手串之類的信物……”玄燼狀似隨意道。 “這……”宋元澈笑道:“實不曾見。若果真是重要的信物,她貼身收著,這些年來不對外人言。臣也無從得知。不過,若果真有這樣的信物,四年下來,她早該對臣和盤托出了?!?/br> 玄燼知他自負,向來并不在意,此時聽了他最末一句,卻覺有些刺耳,蹙了蹙眉,淡笑道:“宋卿倒是自信?!彪m是笑語,眼中卻殊無笑意。 宋元澈猶自不覺,笑道:“到底是臣四年來手把手調|教出來的人,什么性情根底,臣還是了解的。陛下若有用到之處,臣愿為犬馬?!彼f這話,本意是為了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好在玄燼面前加重自己的分量。 玄燼聽了這話,眼底卻愈發(fā)冷淡了。 他輕輕抬眸,淡聲道:“我知道了,宋卿退下吧。” 宋元澈微微一愣。 從前在玄國,他雖然是玄國重臣,卻也無緣近身跟隨彼時尚未皇太子的玄燼,只在宮中見過幾面,遠遠的便伏地行禮了。此外便是大慶典上,他曾站在臣子之中,遙遙望見這位尊貴的殿下施展神通。 就算是這四年來,他私下貼近玄燼,卻也始終沒有摸透這位廢帝的性情。 玄燼又道:“你我君臣之事,莫要讓她知曉。” 宋元澈恭敬應了,明白廢帝并不想在姜妙戈面前暴露兩人君臣關系。他稍微松了口氣,看來廢帝也未如何信重姜妙戈。 宋元澈剛離開,姜妙戈便回來了。 房間內(nèi)的一切都如她離開時一樣,只日光下移了一寸,而素衣少年仍端坐在窗下的玫瑰椅上。 他垂著睫毛,臉頰微偏,望著窗外的夕陽,非常安靜,不透露絲毫情緒。 但姜妙戈有種詭異的直覺,蹲在窗臺上望夕陽的小貓咪,通常情緒都并不怎么快活。 第19章 小貓咪還挺害羞! 姜妙戈開口時不自覺放低了音量,怕驚擾了這只滿肚子壞水的小貓咪,道:“哥哥,我回來了。” 玄燼這才回眸看她。 夕陽為他深邃冷峻的黑眸添了一層迷離的暖色。 姜妙戈又道:“哥哥,你餓了嗎?” 玄燼聞言淡聲道:“我不餓……”話音未落,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響,從他腹中冒出來。 姜妙戈很努力地不笑出聲來。 精雕細琢的黃花梨方桌上,四四方方擺放著雞髓筍、胭脂鵝、軟牛腸、鳳凰胎,正中還擺著一盤熱氣騰騰的升平炙,邊角兩碟藕粉桂花糖糕色如紅玉、香甜可愛。 姜妙戈早已垂涎不已,只是因為惡趣味,要看對面的少年能忍到什么程度,這才一直不曾動筷。 玄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小天道:【妙戈jiejie,我覺得比起用大愛感化他,你更像是在拉仇恨值】 姜妙戈咳嗽一聲,壓下笑意,舀了一碗鳳凰胎,推到玄燼面前,“善解人意”道:“哥哥趁熱吃。” 所謂的鳳凰胎,其實是魚白和各種河鮮蒸就的雞蛋羹。 玄燼自從十歲修煉有成之后,至十四歲城破為廢帝,期間已不用任何進食。十四歲靈力全毀之后,他借助天地間的稀薄靈力,只偶爾喝一點蜂蜜水、吃幾枚果子為生。但此時不知為何,大約是對雍池的三道魅惑耗費了太大的精力,玄燼竟再一次感到了“餓”。 頂著女孩難掩揶揄的目光,玄燼時隔多年,再次動筷。 姜妙戈并不是很餓,吃了幾口便停下了,索性托著腮,專注看著對面進食的便宜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