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紅塵瞧著周芊冰冷的臉，他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正想松手時，周芊卻忽然抬手捏住他的手腕。

    譚紅塵睜大了眼，強烈的痛處至他手腕傳來，仿佛腕骨在此刻錯位了。

    他不可思議地盯著她。直到此時他才知道，她居然有著如此可怕的握力，恐怕尋常男生都不是她的對手。

    周芊把他的手挪開，蹙著眉道：“你剛才真的想殺了我？”

    譚紅塵當(dāng)然不是真的想殺她，剛才只是情緒失控，做出了反常之事。但他沒有解釋，反而冷笑道：“你要這么想，那就是吧?！?/br>
    周芊道：“可惜你打不過我?！?/br>
    譚紅塵點頭道：“是挺可惜的?！?/br>
    周芊松開他的手，俯身抓起桌上的包包與《毒草全解》，竟轉(zhuǎn)身就走。

    顧銘和風(fēng)雪都不阻攔，剛到店里的史懷瑜等人也不阻攔，他們都自覺往邊上站，讓周芊暢通無阻離去。

    周芊突兀離去，對譚紅塵而言自然是好事。他實在不愿面對她，甚至希望以后不要再見到她。

    可她并非真的離去。她出去一小會，便又回來了，而且還帶了一個。

    這場聚會真正的主角，王樂樂出現(xiàn)了。

    譚紅塵盯著這對姐妹，縱然他近兩年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學(xué)會處理諸多難題，卻還是無法處理這兩個女孩。

    他有種無地自容的負(fù)罪感，恨不得腳下生風(fēng)，倏地一聲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王樂樂和周芊并肩而至，她們很隨意地坐下，卻不說話，自顧自吃起東西。

    圓桌前的座位已經(jīng)擠滿，慕永恒，史懷瑜，趙大峰等人沒地方坐，便都像保鏢一般站在王樂樂和周芊身后。

    無聲并非平靜，更多的是壓抑。

    譚紅塵終于承受不了這種幾乎令人窒息的壓抑感，豁然起身，對著王樂樂說道：“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王樂樂把手中的海貝放下，抽出紙巾擦了擦嘴，答非所問：“在新思網(wǎng)吧，你看到我了嗎？”

    譚紅塵道：“看到又如何？沒看到又何如？我只想知道，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時候！”

    王樂樂淡淡說道：“如果那時候你向我打個招呼，隨便攀談幾句，可能就沒有現(xiàn)在這些事情了?！?/br>
    譚紅塵大罵一聲“瘋子”，起身就往外走。

    他知道自己沒這么容易走出這家店，一定會有人阻攔他。他甚至猜到阻攔他的人會是慕永恒。因為在場眾人中，只有慕永恒最給王樂樂和周芊面子。

    但結(jié)果不是這個樣子。慕永恒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竟是史懷瑜大步跑到他前面，扼住他的手腕，冷聲說：“紅塵，你現(xiàn)在還不能走?！?/br>
    晴天一個大霹靂！

    譚紅塵盯著眼前摯友的臉，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熟知的史懷瑜也變得好生陌生。

    他的嘴角輕輕扯動，露出一個非常勉強的笑容，說：“懷瑜，你在我面前，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這種冷漠到幾乎沒有半點溫度的表情。

    史懷瑜的神色一黯，非常低郁地說：“紅塵，我對不起你?！?/br>
    譚紅塵道：“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就放我走?！?/br>
    史懷瑜搖頭道：“我說的不是攔你這件事。況且就算沒有我攔你，還有慕永恒，趙大峰，顧銘。”

    譚紅塵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顧銘等人的表情也都非常淡漠，他們好像真的和王樂樂沆瀣一氣。

    譚紅塵意識到，在這個可怕的地方，他已被完全孤立。

    史懷瑜沉著臉說：“紅塵，我知道我們這樣做，你心里會很難受。但有的事情不能拖，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今天，我們必須把這件事一次性處理干凈?！?/br>
    譚紅塵皺眉道：“感情的事情？”

    史懷瑜點頭道：“關(guān)于晨雨的事情?！?/br>
    譚紅塵越發(fā)不解道：“晨雨還和你有關(guān)系？”

    史懷瑜道：“有關(guān)系的，而且是非常大的關(guān)系?！?/br>
    譚紅塵道：“你說說看?！?/br>
    史懷瑜深吸一口氣，非常沉痛地說：“不知你發(fā)現(xiàn)沒有，你搬回寢室的兩個多月里，最初一個月幾乎看不到我。”

    譚紅塵道：“這很正常。顧銘不也消失了一個月嗎？他只不過是陪風(fēng)雪去旅游了?！?/br>
    史懷瑜道：“但我那一個月和晨雨住在一起?！?/br>
    譚紅塵感覺腦門吃了一記重錘，整個人昏昏沉沉，搖曳幾乎跌倒。

    他沒倒，因為史懷瑜扶著他。

    譚紅塵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強笑著說：“懷瑜，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你不會和我開這種玩笑吧?！?/br>
    史懷瑜咬牙道：“對不起，紅塵，我說的都是真的。”

    譚紅塵的臉色接連變換數(shù)次，最終恢復(fù)到平靜，只不過他的平靜是冷漠到極致那種平靜。

    他的身子不時顫抖一下，分明是努力壓制著心中的無限怒火。

    史懷瑜扶他回桌前坐下，接著說：“你還記得很早以前，我們兩個寢室聯(lián)誼的事情嗎？那時候我送給晨雨的禮物其實是一盒避孕藥。尋常女孩收到這樣的禮物，定然大發(fā)雷霆，再也不會和我聯(lián)系，但她卻答應(yīng)我和交往了。從那時起，我就篤定她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可以玩弄她的身子。但事實是，我和她交往一個多月，給了她不少錢，卻沒碰過她一次。當(dāng)時我不太理解，直到現(xiàn)在我才慢慢明白過來，她是在玩我?！?/br>
    譚紅塵冷笑道：“她怎么玩你了？”

    史懷瑜輕嘆道：“既然我愿意平白無故給她錢用，她為什么還要花時間在我身上？她陪我睡覺的時間，可以去陪別的男人，再收一份錢?！?/br>
    譚紅塵冷著臉不說話。

    史懷瑜又道：“那時你在和王樂樂交往，所以對晨雨的事情了解不多，其實她那時就已是明碼標(biāo)價的女人。你和晨雨交往期間，我找過她兩次，其中一次還給了她三千塊，但她拒絕了。我意識到，她可能真的愛上你了，不打算再和別人男人有所瓜葛。但沒過多久，她又主動找我了。只要一千塊，就可以領(lǐng)著她去開房?！?/br>
    譚紅塵道：“我想起來了，有一次我給她打電話，接電話的人卻是你?！?/br>
    史懷瑜點頭，繼續(xù)說：“其實我只和她交易過一次，之后就發(fā)現(xiàn)她欠了巨額網(wǎng)貸，利滾利超過四十萬。你家里沒有沒落之前，她能從你的手上拿到錢應(yīng)付網(wǎng)貸，所以不用接客。直到你家里出了事，破產(chǎn)了，你沒多的錢給她了，她就只能四處接客，慢慢償還宛如天文數(shù)字的網(wǎng)貸?！?/br>
    譚紅塵冷笑道：“你在騙我，晨雨并非大手大腳鋪張浪費的女孩，縱然她借了網(wǎng)貸，也不可能欠這么多！”

    史懷瑜道：“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你只是不知道她奢侈的樣子有多夸張而已。不過網(wǎng)貸的確是一個無底洞，她借的本金不到十萬，卻要還四十多萬，這無異于搶劫。那時，我居然有了一分良知。我知道這種網(wǎng)貸平臺是不合法的，所以我?guī)退{(lán)晨雨，和網(wǎng)貸的客服周旋，盡力減免債額，甚至直接不還。這種事情本來有可能做到，因為網(wǎng)貸平臺根本就見不得光，只需對他們強硬一點，用國家法律保護(hù)自己?？墒浅坑暾娴陌彦X還清了，四十多萬，一個子兒也不少，你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嗎？”

    譚紅塵道：“你不要告訴我她接客賺了四十多萬！這種事情任誰都不會相信！”

    史懷瑜道：“她的確接客賺了一部分錢，但這點錢只是杯水車薪，不足以償還巨額網(wǎng)貸。在這個信息時代，網(wǎng)絡(luò)直播便是很好的賺錢工具。你做過游戲直播，應(yīng)該有不少體會。晨雨也做直播，只不過不是正規(guī)的直播，而是色情直播。她成了色情主播，看她直播的老板往往一擲千金，她很快就掙夠了錢，還清了網(wǎng)貸?！?/br>
    譚紅塵反駁道：“你胡說！在我回寢室住之前，每天都和晨雨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她在直播！”

    史懷瑜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譚紅塵愣住。他想到以前一件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藍(lán)晨雨經(jīng)常在晚上脫光衣服對著手機自拍，說是要留住自己最美麗的樣子。

    她真的只是單純地自拍嗎？

    這時，大廳門口又多了一個人影，是一個相貌甜美的女孩子。謝姌居然也來了。

    譚紅塵看著謝姌，想到她還是“從此不做小仙女”的時候，某天晚上給他發(fā)的一條信息。

    她說她喝多了，有幾個“好心人”要送她回家，她怕出事，就叫他半個小時后給她打電話確定她是否平安。

    也是那天晚上，他發(fā)現(xiàn)了藍(lán)晨雨的奇怪舉動。

    譚紅塵猛地看向王樂樂，問：“你早就知道了？”

    王樂樂淡淡說道：“我早就說過了，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所想的要多得多。那天謝姌并沒有喝酒，也沒有被壞人盯上，她給你發(fā)短信的目的，就是讓你晚一點睡覺，好察覺藍(lán)晨雨在做什么事情?！?/br>
    譚紅塵道：“可是我檢查過晨雨的手機，上面并沒有任何色情直播的軟件?！?/br>
    王樂樂道：“任何人作案時都會清理作案現(xiàn)場，藍(lán)晨雨又不是傻子，她當(dāng)然知道把那些東西留在手機上回露餡。所以她每次直播完把軟件卸載掉，下次直播時再下載就行了?！?/br>
    她說完，又安靜吃起東西。

    譚紅塵的臉頰抖動幾下，也歸于平靜。

    史懷瑜繼續(xù)說：“晨雨把網(wǎng)貸的事情處理好了，之后也幾乎沒再直播了，她只想和你好好生活下去?？稍谀菚r候，你這里又出了問題。你去見了王樂樂，之后做出了許多奇怪舉動，使得晨雨感到不安。她以為你和王樂樂破鏡重圓了，心中有了悲憤，最終又找到了我。”

    譚紅塵道：“我和樂樂并沒有舊情復(fù)燃，她為什么會這樣想？”

    史懷瑜道：“這就得問你自己了。”

    譚紅塵道：“問我？”

    史懷瑜沉聲道：“人就是這個樣子，能應(yīng)付外界所給的任何難題，卻克服不了自身的問題。你想啊，四十多萬的巨額網(wǎng)貸她都能夠解決，卻獨獨忍受不了你接二連三的異常舉動。女孩子都是敏感的，一些細(xì)微的事情能讓她們聯(lián)想到非常可怕的后果。她認(rèn)為你回到王樂樂身邊了，不會要她了，便又自甘墮落了?！?/br>
    譚紅塵迷茫道：“莫非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史懷瑜搖頭道：“不是你。其實你從未做錯任何事情，但有些人，一開始就不該相遇。這就像歌里所唱的‘香煙愛上火柴就注定被傷害老鼠愛上貓咪就注定被淘汰’，你和晨雨最初的相遇便是錯誤。”

    譚紅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愛一個人有錯，被一個人愛也有錯？”

    史懷瑜的神色變得飄忽，他也想到了非常痛苦的事情，輕嘆著搖頭：“愛和被愛都沒有錯。只不過有的愛本就不該存在，因為它的存在只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br>
    譚紅塵譏誚道：“所以沒有愛就沒有傷害？”

    史懷瑜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事實上，俗世中情情愛愛的問題，有的時候比修道世界里的“何謂道”、“何謂輪回”等問題還要深奧得多。

    譚紅塵問：“史懷瑜，你說完了？”——他叫的“史懷瑜”，而非“懷瑜”。

    史懷瑜沉吟道：“我和晨雨同居期間，我看到過謝姌，似乎她是特意前往春雨谷風(fēng)小區(qū)監(jiān)視我們的。沒多久，慕永恒以及一些lol社團(tuán)的成員也搬到我們那層樓居住了。我想這些人的出現(xiàn)對晨雨的打擊非常大，不然她也不會攆我走?！?/br>
    譚紅塵嘲諷道：“她不攆你走，莫非還等我回去捉j(luò)ian在床？”

    史懷瑜道：“我回到寢室的一個月里，想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想明白了，比如晨雨為什么忽然找我，又忽然一腳把我踢開，其實這都是備胎該有的命運，怨不得任何人。但有些事情，無論我怎樣去想，也想不出確切答案。”

    譚紅塵問：“什么事情？”

    史懷瑜道：“人為什么這么貪婪？這么不知足？王樂樂有了你，卻還想要周芊，有了周芊，卻又還想要你；我有了念君，還想要盼盼，雨睫，晨雨；你有了晨雨，卻還和王樂樂糾纏不清；風(fēng)雪那么那么愛顧銘，卻也和何立行有過瓜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