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互讓
雨后的城市尤為空曠干凈,大街上鮮少行人,空氣清澈純凈,路旁的行道樹也揚起嫩綠的芽。 藍的天,白的云,一望無際的大道上,所有風(fēng)景都飛速往后奔跑。 這無疑是最令人神清氣爽的時候。 但譚紅塵沒感到舒爽。相反,他的心緒壓抑重重。 這一趟野炊活動,給他印象最深的不是深山里的狼群,而是靜謐時分,他和周芊發(fā)生的狂亂一幕。 他那時不困,頭腦保持著絕對的清醒。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和她絕對不能發(fā)生關(guān)系。但腦袋清楚是一回事,身體卻不那么清楚。 他終究做出了再也無法挽留的傻事。 他從穿上衣服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后悔了??上r間不會倒流,既定事實不會改變,這世上也沒有能解千愁的后悔藥。 他的苦悶,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周芊說過,她會親自找王樂樂解釋。她百分之百肯定,王樂樂不會在意這件事,因為王樂樂是jiejie。 譚紅塵的確猜不透王樂樂和周芊,無法揣測她們的關(guān)系好到何種程度。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便是她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真實關(guān)系只能算朋友。 朋友之間的情誼,被稱作友誼。友誼是非常神奇的東西,它可以使人義無反顧做出一些完全不利己的事情,它也可以使人心甘情愿做出一些傷害自身的事。 可是,友誼本身也存在原則問題啊。這世上真的存在這樣一種友誼?一個女孩心甘情愿把自己的男朋友分享給另一個女孩?事后還若無其事地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譚紅塵不知道周芊和王樂樂的關(guān)系是否已經(jīng)深厚到如此詭異的境界。他不知道王樂樂會不會在意,也不知道周芊心里是否放下。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就算兩個女孩都不在意,他自己卻在意。 對于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他有無數(shù)種辦法把罪責(zé)都推給周芊。事實上,周芊也的確占了主動地位。 可是,他實在做不出那樣的事情。 所以他已經(jīng)想不出好的辦法再去面對王樂樂和周芊了。 某一刻,專注開車的慕永恒忽然看了過來。他皺著沒說:“你有心事?” 譚紅塵道:“與你無關(guān)?!?/br> 慕永恒笑了笑:“這才短短一天,我好像完全不認識你了。” 譚紅塵冷聲道:“這世上,能真正認識自己的,也只有自己?!?/br> 慕永恒不說話了,再度前視,認真開車。 到大學(xué)城。周芊聲稱頭有點暈,回了醫(yī)科大,王樂樂說是有事,去了財大。譚紅塵便只能回自家的交職院。 似乎經(jīng)過一晚的痛苦煎熬,一行人都或輕或重著了涼。 禹盼盼,碧佳,風(fēng)雪,藍晨雨都去了就近的診所,要拿感冒藥。 顧銘和史懷瑜也得去醫(yī)院消毒包扎傷口。 寢室里面,除了譚紅塵,就只剩趙大峰像豬一樣躺著了。 譚紅塵忽然又有些習(xí)慣這種冷清的感覺了。他發(fā)現(xiàn),只有身處這種與世隔絕的環(huán)境里,不見王樂樂,不見周芊,他的心才會稍稍好受一點。 他也著涼了,喉嚨有些不舒服,身子也略微沉重。經(jīng)過這么大半夜的折騰,他也困了,躺著躺著便睡著了。 他做了夢,一個非常奇怪的夢。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他同時夢到了周芊與王樂樂。 他的心若針扎一般難受,而今他最不敢見的就是這兩個人?;蛟S正是因為他害怕見到她們,所以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夢里,他看著她們對他笑,都向他伸出手來,仿佛是在等他做抉擇。 可他沒辦法抉擇,只能怔怔地看著這兩只手。 時間有些奇怪,仿佛過了很久,但又仿佛只有一瞬。這種剎那永恒,白云蒼狗的詭異錯覺,更是令他痛苦萬分。 無盡的痛苦中,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非常合適的答案,便是忍痛放棄。 對的,不僅放棄周芊,也放棄王樂樂。 他已從心里承認,他配不上她們,只能夾著尾巴從她們的世界里消失。他對他們都造成了絕對無法愈合的傷,這也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傷疤。 他一念及此,便想忍著心痛把這些話說出來。他張口了,也認真說了,可嘴里吐出的只有無聲的風(fēng)。 夢與現(xiàn)實有時也存在交叉。夢到追人或被人追,怎么跑也跑不快,因為現(xiàn)實里的被子限制了身體的大幅度活動;夢到身子發(fā)癢,卻無論怎么撓都止步了,因為現(xiàn)實里有蚊子在叮自己,只撓癢,不打蚊子,便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所以他現(xiàn)在夢到他說不出這些話,便證明他從心底深處,千百個不愿把這些話說出來吧。 “譚紅塵!譚紅塵?你是不是病了?” 譚紅塵聽到有人在遙遠的地方呼喚自己,夢境陡然破碎,他的意識再度回歸現(xiàn)實。 他睜開眼時,瞧見顧銘正坐在床頭盯著自己,便條件反射般冷笑道:“有事?” 顧銘皺了皺眉,小聲問:“你是不是感冒了?你的臉色好難看?!?/br> 譚紅塵譏誚道:“不管我感不感冒,我的臉色都不會好看?!?/br> 顧銘的眉頭皺得更緊,再問:“我是不是無意中得罪到你了?” 譚紅塵撐著雙手要坐起身來??赡芩娴挠行└忻?,只做這么小弧度的動作,他卻感覺頭痛難忍,只得用雙手不斷按額頭兩側(cè)的太陽xue。 顧銘忙坐近,用手扶他,并關(guān)切說道:“昨晚那么冷,你應(yīng)該也得了重感冒,得買點藥吃才行?!?/br> 譚紅塵的身子猛地一抽,避開顧銘的手,接著冷聲說道:“該不該吃藥,我自己知道?!?/br> 顧銘不說話了,只淡淡地盯著他。 譚紅塵道:“我覺得,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把你當(dāng)朋友,不然我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情?!?/br> 顧銘還是不說話。 譚紅塵又道:“總而言之,以后你和風(fēng)雪再有什么活動,千萬別再叫我,不然我一定發(fā)火?!?/br> 他說完這句話,心里顫抖不止。他知道,顧銘請他去玩,本是處于好意,這本身也是一件好事。只不過他自己搞砸了。昨晚的狂亂,歸根結(jié)底還是怪他自己,實在賴不到顧銘頭上。 人在悲傷或憤怒之時,總會本能地尋找一個宣泄口。 現(xiàn)在的譚紅塵,心情沉重到了極點,早已控制不住情緒。 他說出這些話之后,心里反而稍稍好受一些了。 顧銘的臉色沒有多大變化,他很平靜地說:“其實我昨天看周芊登不上那個山洞時,已大概猜到你們之間發(fā)生的事情。我還是那句話,年少時荒唐一些,未必就是壞事?!?/br> 譚紅塵冷笑道:“就像戈培爾效應(yīng)說的一樣,謊言重復(fù)一千次就會變成真理,所以人一直荒唐下去,就變得不荒唐了?” 顧銘對心理學(xué)定律不感興趣,并不打算與之討論這個問題。他只淡淡說道:“,時間久了你自己就想通了,你不太想看到我,我近期就不打擾你了?!?/br> 他說著,直接往門外走。他快出門時,忽然回頭道:“記得買點藥吃?!?/br> 譚紅塵冷冷地盯著他,忽然問出一個非常尖利的問題。他問:“那你想通了嗎!” 這時顧銘已經(jīng)出了寢室,并且順手帶上了寢室門。兩人隔了一堵墻,都已看不到對方。 所以譚紅塵不知道,顧銘聽到他的這句話時,自然垂下的雙臂忽然捏緊成拳。 *** 財大后街,一家裝修華麗的中餐店的一間雅間里,王樂樂和周芊相對而坐。 這次點菜反過來了,是周芊點菜,她全按王樂樂的喜好點的菜。 雅間的環(huán)境非常別致,四壁都刷上鮮綠的漆,并點綴滿假藤蘿,假松樹之類的綠色裝飾。 整個雅間顯得生機盎然,使人開懷振奮。 但這會兩人都面色凝重,對著一桌豐富的菜色沉默對視。 她們都知道對方有話要說,她們都在猶豫,不知該讓對方先說,還是自己先說。 某一刻,她們同時說出一個“你”字,接著又同時沉默下來。 似乎她們之間經(jīng)常不約而同說出“你”字,因而她們都表現(xiàn)得非常平靜,并沒有半分尷尬或不協(xié)調(diào)之感。 周芊問:“樂樂,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王樂樂蹙眉道:“還是我先說吧。” 周芊點頭。 王樂樂便說:“芊芊,其實從我發(fā)現(xiàn)你喜歡紅塵起,我就做了決定?!?/br> 周芊問:“你做了什么決定?” 王樂樂微笑道:“我說過,你才是和紅塵最般配的人,所以我決定安靜退出?!?/br> 周芊愣住,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追問:“你想好了?” 王樂樂淡定點頭:“你沒聽錯,我早就想好了?!?/br> 周芊問:“所以你所說的‘公平競爭’,只不過是想借這個理由去撮合我和譚紅塵?” 王樂樂點頭:“是?!?/br> 周芊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她凝著眉仔細端詳了王樂樂好半晌,這才凝聲說道:“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興許我就不會做那么瘋狂的事情了?!?/br> 王樂樂問:“你做什么事情了?” 周芊道:“我和譚紅塵睡一起了?!?/br> 王樂樂的臉色僵了一下,接著笑道:“這是好事啊?!?/br> 周芊補充道:“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那種睡一起?!?/br> 王樂樂蹙眉問:“你這么輕易地把自己交給他了?” 周芊點頭道:“是的,我把我交給他了?!?/br> 這原本是一個非常尖銳敏感的話題,但到了這兩個女孩的口中,卻變得云淡風(fēng)輕了。 王樂樂也點頭:“那后面的事情就方便許多了。譚紅塵是一頭豬,如果只和他講道理,他是不會聽的。現(xiàn)在好了,他必須對你負責(zé),所以你們可以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br> 周芊搖頭道:“可是他更該對你負責(zé)?!?/br> 王樂樂道:“他從來都不需要對我負責(zé)。我和他最初只是合作交易的關(guān)系,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愛不愛的問題。雖然之后有些感情了,這感情卻沒有強到無法割舍的地步?!薄@是假話,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的假話。 周芊當(dāng)然不相信,但她沒有追問。而是撇開這個話題,問:“你那時說的話也是真的?” 王樂樂疑惑道:“我說了什么話?” 周芊道:“我替你陪譚紅塵去國色天鄉(xiāng)玩時,我們有過一段短信聊天。你說過,如果譚紅塵真對我起了色心,把我非禮了,你就把他送給我?” 王樂樂如實道:“那是玩笑話,因為我知道他不敢對你有半點無禮舉動。” 周芊忽地笑了,這是如釋重負的笑。 她說:“看來你并沒有我所想的那么了解譚紅塵?!?/br> 王樂樂問:“什么意思?” 周芊道:“你深信他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但你錯了。他把我壓在身下時,說不定早就忘了你。” 王樂樂點頭:“知人知面不知心,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就沒人知道他其實是一個衣冠禽獸?!?/br> 周芊附和道:“我也覺得,他就是個十足的禽獸。” 王樂樂驚訝道:“我這么說就算了,你怎么也跟著起哄?。吭趺凑f,他也是你男朋友啊?!?/br> 周芊否定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br> 王樂樂道:“等不了多久就是了?!?/br> 周芊斬釘截鐵說道:“就算等到下個世紀(jì),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王樂樂見周芊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便忍不住問:“為什么?莫非你不喜歡他?” 周芊道:“喜歡。” 王樂樂道:“喜歡就對了,你別再說這些胡話了?!?/br> 周芊閉上眼,咬著嘴輕聲說道:“樂樂,其實我一早也就想好了。我從未想過要與你搶譚紅塵。但我的意志不夠堅定,你提出‘公平競爭’時,我心中有了一絲貪婪。我也想靠在他的肩頭,同他輕言細語聊天,說一些完全無意義的廢話。 我們到龍泉之后,他對我好生溫柔。雖然我知道他對我好,是因為你,但我還是貪戀這種無法比擬的溫柔。所以我起了大膽的念頭,想和他風(fēng)月一晚。 我覺得,這是無關(guān)緊要之事,你不會在意,他也不會在意。但我錯了,似乎我把房事的問題看得太簡單了。 我以為,事后一拍兩散,各顧各的就好。卻沒想過,這里面卻藏著如此多的玄機。而其中最為沉重的枷鎖,便是責(zé)任。 現(xiàn)在我后悔了,可惜遲了。所以我要趁早消失,絕對不能再干擾你和譚紅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