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自己無法應(yīng)對的危險，就想辦法求助，這是非常基本的常識。事實上，在顧銘提議之前，眾人也都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他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他們認(rèn)識的人里面，幾乎沒有人能在暴雨傾盆的夜晚召集足夠的人手，并且在最短時間內(nèi)趕來營救。

    只有王樂樂是例外。

    一行人里面，能在大半夜叫醒王樂樂，并請她來幫忙的，也只有周芊和譚紅塵。

    譚紅塵有這個想法，準(zhǔn)備付諸行動，但被周芊制止了。

    她的原話是：“你答應(yīng)我了，今晚不去想樂樂，所以你不能給她打電話?！?/br>
    她的態(tài)度很堅決，仿佛只要譚紅塵敢打電話過去，她就敢直接撲滅洞口的火。

    一行人最好的求助對象被否決了，剩下的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報警，請求警方的幫助。

    可他們都是學(xué)生，被校規(guī)校紀(jì)限制的學(xué)生。他們周末在山上燒烤，就已觸碰法律，再鬧出如此大的事情，驚動警方，必然引起校方的嚴(yán)肅對待。

    大學(xué)和中學(xué)不同。

    中學(xué)生犯錯，有的是改過的機(jī)會。雖然每個學(xué)校都有一個剛正不阿，嚴(yán)明紀(jì)律的教導(dǎo)主任。但教導(dǎo)主任的心也并非鐵石，他們嘴上說的厲害，但很少真的開除學(xué)生。

    大學(xué)生犯錯的性質(zhì)完全不同。大學(xué)生都是成年人，而成年人都必須對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

    他們今天鬧出這么大的事情，絕對不愿讓校方知道，不然他們也不知會受到何等處分。

    于是留給他們的兩個有效辦法都被主觀或客觀的原因否決。

    他們除了待在山洞里等天亮，再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史懷瑜在洞口觀望了許久。他的確沒再看到狼群的蹤跡，便皺著眉說道：“要不我出去看看情況，說不定狼群真的退了?！?/br>
    顧銘略微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就算狼群真的退了，外面也下著暴雨，我們還是只能躲山洞里避雨。你實在沒有出去冒險的必要?！?/br>
    史懷瑜沉聲道：“有必要的?！?/br>
    顧銘皺眉問：“什么必要？”

    史懷瑜回頭看了一眼靠著山洞石壁不斷哆嗦的禹盼盼，認(rèn)真道：“盼盼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好，我想至少幫她取一些干衣服回來，不然她很難再撐下去?！?/br>
    顧銘懂了。禹盼盼才來過月經(jīng)，本已非常怕冷。奈何天氣驟冷，她還淋了雨，全身都濕透了。這樣下去，她真的會出大問題。

    史懷瑜又道：“而且我也不是特別怕狼。若只論rou搏能力，我不覺得我會比它們差（身體素質(zhì)較好，膽子較大的成年人能打贏狼），所以我想去試試。”

    顧銘道：“如果只是一只狼，興許我也不怕。但外面的是狼群。如果你被它們包圍，會被咬得只剩骨頭?！?/br>
    史懷瑜笑道：“我可以跑啊?！?/br>
    ——他竟如此隨意地說出這樣可怕的話。莫非他真的在意禹盼盼超過在意他自己？或者說，他那顆扭曲的心，早已漠視生命？

    顧銘第一次對史懷瑜刮目相看。

    他沉吟片刻，忽然咬牙道：“要不這樣，我隨你一起去。若真的遇到危險，我們也多個照應(yīng)?！?/br>
    史懷瑜點(diǎn)頭：“如果你不怕死，跟著我來就好?！?/br>
    兩人對話結(jié)束，竟真的行動起來。

    當(dāng)然，他們并沒有傻到赤手空拳就往外面跑。他們先往山洞深處走，各自找到形狀還算尖利的石頭，捏在手上用以防身。

    其他人都被他們的氣魄感染。

    周芊和藍(lán)晨雨都抽出腦后的簪子，分別遞給顧銘與史懷瑜。

    趙大峰和譚紅塵也想同行，但被顧銘與史懷瑜拒絕了。

    他們都覺得眼下并非人多就好。相反，人多可能成為累贅，接著演變成全軍覆沒。

    兩人都行動起來。

    他們的動作非常矯健，直接越過火堆，便跳下了平地。

    ***

    譚紅塵，趙大峰，周芊，藍(lán)晨雨，碧佳五人都守在洞口等他們平安回來。

    風(fēng)雪守在山洞里側(cè)照看禹盼盼。

    “你怎么沒勸顧銘？”

    忽然，禹盼盼出聲了。她咬著牙，半張著眼，非常艱難地說出話來。

    風(fēng)雪蹙眉問：“我為什么要勸他？”

    禹盼盼道：“史懷瑜是我男朋友，他擔(dān)心我、為我著想，這都說得過去。顧銘和我并不熟，沒必要為我冒險。”

    風(fēng)雪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顧銘陪史懷瑜出去，并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責(zé)任。這次野炊活動是我和顧銘發(fā)起的，出了事，也該我們承擔(dān)責(zé)任。所以顧銘去幫你取衣服才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反倒史懷瑜有些多此一舉了?！?/br>
    禹盼盼說不出話來。

    風(fēng)雪又道：“不過你也不用擔(dān)心。顧銘是這世上最幸運(yùn)的人，他沒那么容易被狼群吃掉。史懷瑜和他在一起，應(yīng)該也非常安全?！?/br>
    禹盼盼問：“他很幸運(yùn)？”

    風(fēng)雪道：“當(dāng)然。”

    禹盼盼又問：“為什么這么說？”

    風(fēng)雪忽地一笑，非常驕傲地說：“他交到了我這么好的女朋友，還不是世上最幸運(yùn)的人嗎？”

    禹盼盼沉默。她總算知道風(fēng)雪只不過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她們都沒提“去洞口看看”之類的話。她們實在害怕走到洞口便看到外面兩人被狼群包圍的恐怖畫面。

    某一刻，站在洞口的碧佳忽然掩嘴驚呼起來。她似乎看到了非常嚇人的畫面。

    風(fēng)雪和禹盼盼均是一驚，忙問：“發(fā)生了什么！”

    碧佳不說話，她旁邊的幾個人也都不說話。

    風(fēng)雪和禹盼盼便更加害怕了。她們?nèi)滩蛔″谙胪饷嬲l(fā)生的事情，比如顧銘和史懷瑜正和狼群纏斗，又比如這兩人已經(jīng)血濺當(dāng)場了。

    她們不敢再往下想，唯有眼淚顫抖著至兩頰滑落。

    沒多久，她們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還聽到了狼嚎。似乎人在跑，狼在追。就是不知，人能不能跑過狼。

    她們趨于崩潰的心臟稍稍穩(wěn)定一些。人還在跑，就證明顧銘和史懷瑜都還活著。

    可她們還是擔(dān)心，因為狼嚎凄厲，這群畜生顯然不肯輕易放過他們。

    “快扔石頭！”

    忽然，趙大峰大喊出聲，便見洞口的所有人都使勁往外扔石頭，外面便傳來更為兇厲的狼嚎。

    爾后，風(fēng)雪和禹盼盼的視線穿過洞口人群的縫隙，看到了敏捷爬上來的顧銘與史懷瑜。

    她們提起的心臟終于放下了。

    ***

    顧銘受了傷，后背被狼爪子抓了，衣服破開四條筆直的口子，口子里面正淌著血。好在傷口不深，不需要特意止血，血便自然止住了。

    史懷瑜也是全身透血，但這不是他的血，而是狼的。

    先前碧佳驚呼，便是看到史懷瑜與狼搏斗的一幕。

    這個人的反應(yīng)速度驚人，竟能在轉(zhuǎn)身躲避狼的攻擊的同時，反手一刺，刺破狼的腦門。

    他居然殺死了一只狼！

    這會兩人都平安歸來，并且?guī)Щ亓擞砼闻涡枰母梢路约安簧偕rrou類。

    他們是運(yùn)氣好，狂風(fēng)暴雨卷走了五頂帳篷，許多行囊也不知所蹤。還好其中兩頂帳篷扎得非常穩(wěn)，并未被大風(fēng)吹走。不然他們什么都帶不回來。

    現(xiàn)在好了，幾個女生幫禹盼盼換衣服，男生們則站在洞口往外扔rou。

    狼吃了rou，興許就走了。

    下半夜，他們的危險基本化解，但他們還是不能出去，外面的大雨不知將持續(xù)到幾時。

    天光初明的時候，周芊的手機(jī)響了，是王樂樂打過來的電話。

    她問：“芊芊，你們幾點(diǎn)鐘走，我好提前開車過去接你們?！?/br>
    周芊面無表情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待在這里不走了?！?/br>
    王樂樂：“芊芊，你說什么啊？”

    周芊：“我開玩笑的。現(xiàn)在外面在下大雨，我們很難下山。等雨勢小一點(diǎn)了，你開車過來就行?！?/br>
    周芊掛了電話，忽然抬眼看向譚紅塵，問：“你想待在這里嗎？”——你想和我在一起嗎？

    譚紅塵道：“不想?！?/br>
    周芊淡淡點(diǎn)頭：“我想也是。外面的世界比這仿佛被世人遺棄的大山要美麗得多。”——在你眼中，樂樂要比我漂亮得多。

    譚紅塵搖頭：“不是?！?/br>
    周芊問：“那是什么？”

    譚紅塵道：“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居所。無論如何，外面的世界才是我們的世界。”

    周芊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說話。

    上午九點(diǎn)，雨勢漸漸小了。周芊再次接到王樂樂打來的電話，她們已經(jīng)約定好，十點(diǎn)在下面的村莊集合。

    一行人從山洞里出來時，還能看到平地上靜躺著的狼的尸體。

    那群狼并沒有吃掉同類——一般情況下，狼是不會吃狼的。

    興許在這一點(diǎn)上，它們比人更強(qiáng)。

    ——在這個現(xiàn)實與骨感的時代里，人吃人的故事一點(diǎn)也不少見。雖然這里的“吃”并不是真的把人剝了皮清蒸油炸，但無聲無息把同類逼向絕路，與吃人又有何異？

    被大雨沖刷過的大山變得尤為污濁打滑。他們幾乎每走一段，便會有人摔倒，沾上一身泥。

    但他們都不在意這些。

    從他們走出那口骯臟的山洞起，他們便有了重見天光，劫后余生的慶幸感。

    他們走到山腳下，看到那個依舊到躺著的木牌子。

    這一回，眾人均沒有無視它，而是把它翻過來仔細(xì)看了一下。

    木牌上的字是用朱紅油漆刷的，上面的漆已經(jīng)掉了大半，證明它存在的年歲實在不少。

    紅漆字變得非常模糊，但眾人還是能從隱隱現(xiàn)現(xiàn)的筆畫里讀出這個木牌字的內(nèi)容。它寫的并不是“護(hù)林防火，人人有責(zé)”，而是“山上有狼出沒”。

    看到這個，眾人均忍不住苦笑出聲。如果當(dāng)時有人留個心眼，把這個木牌子翻出開看一下，他們便不會經(jīng)歷如此兇險的一晚了。

    但事情都存在兩面性。他們雖然遇到了危險，但總歸是平安度過了。這里面無疑多了許多樂趣，興許多年以后，他們對自己的子孫講故事時，便會講到這個驚心動魄的夜晚。

    他們回到廢棄的村子，周芊停車的位子。

    車子停在大樹下。大樹擋住了風(fēng)雨，車子本身并未受到損壞。

    他們站在車子邊上，很快看到側(cè)面的爛房子里，安靜躺著的一根骨頭。

    到此刻，他們都已明白。這個村子之所以廢棄，多半與山上的狼群有關(guān)。是狼群襲擊了村子，有人在家里死于非命，只剩一根孤零零的骨頭。說不定還有半大不小的娃娃被狼叼到山里去了。

    說不定很早很早以前，村子里的居民便知道山上有狼。但那時的他們靠山而生，伐木，種植，打獵。村子里有專門的獵人，他們便不怕狼。

    隨著時代的進(jìn)步，越來越多的人往大城市里走，村子里的年輕生命力便越來越少。

    某一天，終于沒人能威懾山上的狼。

    狼群肆虐，村里的人朝不慮夕，便只能選擇離去。這個村子也因此荒蕪。

    一行人在原地靜等一陣，王樂樂終于來了。不僅她來了，連慕永恒也像個跟屁蟲一般跟了過來。

    他們來的時候有行李，兩個車不夠坐。

    而今，他們的行李都消失在了暴風(fēng)雨里，只剩兩手空空的人，三個車便顯得太多了。

    “芊芊，你們是怎么了？怎么全都這么狼狽啊？”

    王樂樂下車，看到眼前沒有一個稱得上干凈的人，忍不住問。

    周芊淡淡說道：“我們玩了一個刺激過頭的游戲，現(xiàn)在想不狼狽也不行?！?/br>
    不得不說，周芊就是周芊，無論她的衣服有多臟，也影響不了她與生俱來的冷傲氣質(zhì)。

    她言行舉止，依舊如凜然傲雪的梅。

    王樂樂蹙著眉看了她一會，又偏頭看了譚紅塵一眼，接著招手道：“好了，我們回去吧?！?/br>
    眾人相繼上車，把身上的污泥和血漬都帶到了車上。

    這里有兩輛車是周芊的，她不介意，眾人便心安理得。倒是慕永恒，一臉嫌棄的模樣，生怕某個臟兮兮的人忽然就上了他的車。

    譚紅塵想上王樂樂的車，但被她一聲斥退。他只好再往周芊這邊走，但結(jié)果依舊，周芊也翻臉不認(rèn)人，不讓他上車。

    于是他又坐到了慕永恒的車上。

    慕永恒的臉色輕輕僵了一下，卻沒說話。

    同時看到王樂樂與周芊，譚紅塵心亂如麻，同樣不說話。

    車子便在兩人的沉默中隆隆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