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樂樂醉了，醉得不輕，緋紅兩頰常掛迷蒙淺笑，像紅暈乍開的一簇桃花。她的笑，如她的臉，一樣醉人。

    可譚紅塵沒有醉，此刻的他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他知道她的笑不屬于他，而屬于那個遙遠(yuǎn)的、未知的男孩。

    ——橫跨心靈與距離的界限，她還能對他笑。

    這令譚紅塵不禁想到，曾幾何時，她是怎樣的深愛著他？他又怎樣狠心地傷害過她？早已遍體鱗傷的她，為何還對他執(zhí)迷至此？

    譚紅塵輕嘆一聲，將王樂樂攙扶在身側(cè)，順長街一路前行。他不忍看到這個模樣的她，想盡快找到賓館，將她妥妥地安置好，用熱騰騰的毛巾擦去她兩頰的酒氣與汗珠，也擦掉她藏在心里的淚，映在臉上的笑。

    可事與愿違。凌晨的后街，依舊喧囂鼎沸，車水馬龍。大街上行人不絕，網(wǎng)吧，ktv，球館，賓館等場所更是生意爆棚。

    譚紅塵扶著王樂樂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未曾找到留有空房的賓館。

    他累了，有些走不動了，但他咬著牙，不曾止步。因?yàn)樗?，若他都感覺累了，那被酒精侵蝕得半醉半醒的王樂樂就更累。

    他走著，越走越累，前路遙遙無期。

    王樂樂也終于走不動了，她半張著眼，迷迷糊糊說道：“紅塵，背我?！?/br>
    譚紅塵看著她，瞧見她臉上的疲憊，只好點(diǎn)頭，蹲下身來，將她整個人都背起來。

    爾后，譚紅塵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他先前扶著王樂樂走的時候，感覺很累，現(xiàn)在將她背起來了，從力學(xué)角度分析，他承受的負(fù)荷更重，體能消耗更多，他也應(yīng)該更累?？蓻]有，當(dāng)他把她背起來，他和她的肌體近距離接觸時，他反而不覺得累了。

    隔著一層薄薄的紗衣，譚紅塵能感覺到王樂樂胸部，腹部，大腿，乃至是臉部傳來的柔軟觸感，非常舒適。他還能感覺到她綿長平穩(wěn)的鼻息，以及她的發(fā)絲輕輕搭在他頸子上的細(xì)微癢覺。

    這感覺是如此的美妙，使他產(chǎn)生一種登臨仙境、看到世外桃源的奇特既視感。

    于是，此刻的她變成了一口活水不斷的井，為他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

    譚紅塵的步子變大了，三步并兩步，穩(wěn)定而有力，快速走到下一家賓館，柜臺詢問，并無空房，便又輾轉(zhuǎn)下一家。

    這一晚，他背著王樂樂跑了七家賓館，幾乎走到后街盡頭，方才找到有空房的賓館。而且這家賓館很簡陋，比之熱鬧路段的賓館差了不止一個數(shù)量級。屋門有些腐朽，室內(nèi)是漆黑的水泥地板，各種陳設(shè)也相對陳舊，總體來說，這家賓館可能還比不上條件好一點(diǎn)的旅館。但它確實(shí)是賓館，至少大門口掛著“賓館”的牌子。

    到了周末，連這樣簡陋的賓館也幾乎爆滿，由此可見，大學(xué)城的確是一塊肥得流油的地皮。

    譚紅塵心想著，如果有可能的話，他以后一定想辦法集資，在大學(xué)城附近開一家有模有樣的店子，往后的大半生應(yīng)該就衣食無憂了。

    事實(shí)上，他爸媽都是非常能干的人，就算他不思上進(jìn)，安心做一個啃老的“吸血鬼”，也能安逸地活一輩子。

    王樂樂早已睡著，譚紅塵便把她穩(wěn)穩(wěn)地放在床上，又替她打了一盆熱水，將她臉上的汗?jié)n與酒精都擦干凈。

    他看著她安詳?shù)乃?，心里面忽然升起?qiáng)烈的刺痛感。按照先前兩人口頭說好的交易，現(xiàn)在無論他把她怎樣了，她明早也不會抱怨半句。

    他的確起了生理反應(yīng)，很想跳上床去，一把將她摟在身側(cè)，繾綣旖旎，風(fēng)花雪月一晚。

    但他的理性總歸沒有喪失，并未變成喪心病狂的狼。他克制住生理上的沖動，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此時此刻，他無比的清醒，他發(fā)現(xiàn)，他真的開始喜歡王樂樂了?？v使她在容貌與氣質(zhì)上遠(yuǎn)遠(yuǎn)不及藍(lán)晨雨，他依舊喜歡她。

    哪怕生來奇丑無比的女人，也一定有值得人喜歡的地方。簡單的例子就是古龍大師所著的《孔雀翎》里的雙雙，她相貌奇丑且畸形，并且是個瞎子，但高立依舊深愛著她。

    王樂樂不丑，至少不會比雙雙丑。尤其是她認(rèn)真玩游戲的時候，宛如驚世美女。

    她不僅不丑，還有許多與眾不同的閃亮點(diǎn)。這樣好的女孩子，怎可能不值得男孩喜歡？

    譚紅塵喜歡她的豪爽與灑脫，喜歡她的刁蠻與任性，也喜歡她的倔強(qiáng)與執(zhí)迷。

    他發(fā)現(xiàn)他喜歡她之時，便本能地不愿輕易觸碰她。

    人就是這么奇怪的生物，因?yàn)橄矚g，所以想要占有，這仿佛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很多時候，有的人恰恰相反，他們因?yàn)橄矚g，方才不愿輕易靠近。這種矛盾的現(xiàn)象宛如《相思》里唱的“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

    譚紅塵就如此矛盾著，他無比地想要擁她入懷，并且眼下就有這個機(jī)會，可他又不能為了一己私欲這么做。

    譚紅塵知道，王樂樂不喜歡他，至少現(xiàn)在還不喜歡。

    她心里還裝著那個給了她沉痛傷害的男孩。在她忘記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接納譚紅塵之前，譚紅塵不愿以交易的形式去占有她。

    許多大學(xué)里都流傳著一句中肯的話，那便是“沒有開過房的大學(xué)生涯，便是不完整的大學(xué)生涯”。

    譚紅塵當(dāng)然聽過這句話，畢竟交職院也是大學(xué)，既然是大學(xué)，就少不了放浪形骸的大學(xué)生。他們口中總能說出某些“經(jīng)典語錄”，然后在校內(nèi)校外流傳，久而久之，這些話就成了仿佛中肯的大道理。

    在人性越發(fā)開放的當(dāng)代，未婚先孕早已成為常態(tài)，那大學(xué)生開房豈不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譚紅塵的思想總歸保守，并未被這些現(xiàn)象迷惑雙眼。他渴望的戀愛和昔日的卿歡類似，那便是“牽牽手便能長長久久、不離不棄的愛情”。

    他出門時，步子堅(jiān)定，沒有半點(diǎn)猶豫之感。也因此，他沒回頭，他不知道王樂樂睜開了雙眼，正疑惑地盯著他。

    她看著他的背影走出房門，看著房門輕輕合上，將他整個人完全擋住。

    隔了一扇門，他們都看不到彼此了。

    她終于不用再壓抑心緒，可以獨(dú)自哭泣了。她嚎哭了起來，眼淚如雨，悲傷欲絕。

    她哭訴著：“譚紅塵，若我早一點(diǎn)遇到你就好了！”

    ***

    譚紅塵翻墻回了學(xué)校，凌晨兩點(diǎn)過去敲宿舍大門，被許叔口頭教育了一頓。

    許叔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只要這棟樓的學(xué)生不鬧出太大的事情，他一般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因此，他在這棟樓的聲望很高，很多在住學(xué)生都擁護(hù)他。

    譚紅塵也對他有好感，對他道謝連連，并拍胸脯保證，以后再也不夜不歸寢了。

    許叔微笑道：“大學(xué)生嘛，夜不歸寢太正常了，況且今天還放假，整棟樓里沒幾個學(xué)生住著。你以后要出去玩，沒問題，最好早上再回來，別半夜敲門就好。”

    譚紅塵啞然失笑，只好再度鞠躬，向許叔致謝。

    次日清晨七點(diǎn)，譚紅塵匆匆出門，連早飯都顧不得吃，便打車去了電腦城。

    他要給王樂樂買一臺電腦，縱然他猜到她很可能會拒絕接受，他依舊選擇這么做。

    他想對她好，因?yàn)樗矚g她。很多時候，單向的喜歡就是如此，無條件奉獻(xiàn)的同時，還要擔(dān)心對方不肯領(lǐng)情。

    他在電腦城轉(zhuǎn)了半個小時，看中一臺華碩的游戲本。它中高配置，14英寸屏幕，配送機(jī)械外接鼠鍵，一年保修，售價五千九，不貴也不便宜。

    譚紅塵卡里所剩的錢不是特別多了，他自己買電腦花了四千多塊，又借了史懷瑜兩千，昨天吃飯還花了一千多塊，原本一萬多存款差不多減半了。

    他本身是非常節(jié)儉的人，在對待自身的問題上，一般不會大手大腳花錢。但他對待別人也特別慷慨，尤其是和他關(guān)系要好的朋友，或是他喜歡的女孩。只要他能拿的出，他基本上不會猶豫。

    所以他來之前就想好了，準(zhǔn)備花五到六千給王樂樂買一臺電腦，剩余的三四千塊留作往后的生活費(fèi)。

    他把這臺華碩電腦買了下來，剛出電腦城，還沒來得及給王樂樂打電話，她的電話卻先一步打過來了——

    王樂樂：“譚紅塵，你在哪里？”

    譚紅塵：“我現(xiàn)在在城里買東西，馬上打車回學(xué)校了。你呢？還在賓館嗎？”

    王樂樂：“我剛睡醒，正準(zhǔn)備退房?！?/br>
    譚紅塵：“那你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br>
    王樂樂：“要不這樣，你先回學(xué)校，我正好回寢室換衣服，接著我們一起去春熙路?！?/br>
    譚紅塵：“去春熙路干什么？”

    王樂樂：“當(dāng)然是幫你挑幾件好看的衣服啊?！?/br>
    譚紅塵：“我這好端端的，忽然買什么衣服??？”

    王樂樂：“你不覺得你的穿著非常土氣嗎？拜托，你可是我男朋友，以后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去了。我可不想因?yàn)槟愕男蜗髥栴}被別人嘲笑。”

    譚紅塵：“那好吧，既然要去春熙路，我也給你挑幾件好看的衣服?！?/br>
    掛了電話，譚紅塵的心緒又變得復(fù)雜起來。他有些欣喜，因?yàn)橥鯓窐愤€承認(rèn)他是她的男朋友，愿意幫他挑衣服；他還有些憂郁，因?yàn)橥鯓窐方^口不提昨晚的事，仿佛她心里也繞了一個很死的結(jié)。

    譚紅塵打車回學(xué)校，再打電話給王樂樂，她已經(jīng)在寢室里梳妝換衣了。

    他在宿舍區(qū)二棟樓下等了大概十分鐘，期間不少女生進(jìn)出大樓，她們都驚疑地盯著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怪胎。

    事實(shí)上，譚紅塵的穿著的確像農(nóng)民工進(jìn)城，太過寒酸土氣。

    王樂樂出來了。她換了一身潔白的運(yùn)動裝，還噴了薄荷味的香水，整個人走動起來就宛如一簇會動的薄荷花，非常明艷奪目。

    她對著譚紅塵笑，譚紅塵也對著她笑。

    爾后，她驚訝地看向他手里提著的電腦包，捂著嘴道：“天啊！你居然真的幫我買電腦了??？”

    譚紅塵微笑道：“我剛才去了一趟電腦城了，大概看了一下，見這臺電腦還不錯，華碩的游戲本，非常支持玩《英雄聯(lián)盟》，我就買下來了?！?/br>
    王樂樂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盯著他手中的電腦看了好久，卻遲遲不肯伸手去接。

    譚紅塵便說：“樂樂，收下吧，這算是我送給你的第一個禮物?！?/br>
    王樂樂搖頭道：“雖然我很想收下這臺電腦，但我實(shí)在沒有這個勇氣，它對我來說，太過沉重了。”——沉重到足以出賣她的身體一次。

    譚紅塵雖笨，卻不代表不會想。笨人多想，總歸能想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他來之前就想到王樂樂會是這個反應(yīng)了，并且提前準(zhǔn)備好了腹稿。

    此刻，他非常認(rèn)真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樂樂，你不是在和我交往嗎？作為你的男朋友，我送你禮物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啊。況且，電腦已經(jīng)買了，如果你不收，我也只能將它閑置著，豈不浪費(fèi)？”

    王樂樂聞言，再一次心動，咬牙道：“把這么好的電腦擱置著不用，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啊！”

    譚紅塵微笑著點(diǎn)頭：“所以你還是收下吧?！?/br>
    王樂樂遲疑片刻，重重點(diǎn)頭，伸出雙手，將電腦包捧到懷里，一臉欣喜與滿足。她此刻的樣子就像抱著嬰孩的慈祥母親。

    譚紅塵瞧著她的模樣，也露出欣慰的笑——她開心，他便開心。

    王樂樂往回走，要回寢室收好電腦，走之前用異常堅(jiān)定的聲線說道：“譚紅塵，謝謝你。你放心，就憑這臺電腦，我便是你的人了！未來只要不是你不要我了，我就一定不會不要你！“

    譚紅塵搖頭道：“樂樂，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聽了會心痛的?！?/br>
    王樂樂驚訝道：“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我陪你睡，你幫我買電腦。昨晚……”她說著，忽然臉紅道：“總之，我欠你的，一定還你！”

    譚紅塵盯著她，沉聲問：“樂樂，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意？”

    王樂樂驚住，她發(fā)現(xiàn)譚紅塵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譚紅塵認(rèn)真道：“樂樂，我不要你還我任何東西。因?yàn)閻凼菬o償?shù)模晕医o你的任何東西都是無償?shù)?。我昨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