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冷卻
原本溫馨融洽的飯局,在譚紅塵與王樂樂加入之后,忽然變得冷肅起來。所有人都不說話,面容平靜地盯著飯桌,仿佛飯桌上的一盤烤魚與幾碟小菜才是世間最真實的東西。奇怪的是,偏偏沒人動筷子夾菜吃。 眼下的畫面就宛如武俠小說中高手過招的情景,敵不動,我不動,以靜制動,無招勝有招。 氣氛僵硬了足足半分鐘,久經(jīng)沉默的譚紅塵終于出聲打破僵局。他保持冷靜,很淡定地說:“是不是我們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一針見血,不留余地! 面對如此鋒銳的質(zhì)問之語,趙大峰和禹盼盼稍稍色變,顧銘與風(fēng)雪也微微皺眉,只有史懷瑜和藍(lán)晨雨處變不驚。 藍(lán)晨雨露出甜美若桃花蕾的怡人甜笑,解釋道:“你們能來,我們歡迎還來不及,怎會暗自抵觸呢?” 譚紅塵笑而不語,是坦誠的笑——一個憨厚的男生,淡定微笑的樣子,有的時候高深莫測,詭譎難辨。 沒人明白他這個笑容的意思,仿佛這只是一個很隨意的笑,卻又好像藏了很深層次的玄機。于是,他的笑容有了詭異的魔力,使心虛之人無法直視。 誠實的笑容,往往能收獲誠實,因為沒人愿意去欺騙一個笑得如此坦誠之人。 史懷瑜終于壓不住心頭的羞愧,使勁一咬牙,沉聲道:“紅塵,我實話告訴你吧,今天我們聚餐,其實是有意避開你的。上次聚餐的時候,我們都看出來了,你對晨雨有好感??墒?,現(xiàn)在我和晨雨在交往,我們怕你承受不了打擊,所以瞞著你悄悄聚餐。關(guān)于這事,我該向你道歉。紅塵,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王樂樂入座之前就自我介紹過,聲稱她是譚紅塵的女朋友。史懷瑜當(dāng)著譚紅塵的女朋友說這樣的話,已經(jīng)非常失禮。但他沒有絲毫自知,不只是他,在座的其他幾人也都覺得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興許他們都覺得譚紅塵和王樂樂一點都不搭配;又或者,他們以為譚紅塵是臨時起意,故意找王樂樂來扮演他的女朋友避免尷尬的吧。 譚紅塵忽然不笑了,他怔怔地盯著史懷瑜,非常費解地說:“為什么要向我道歉?” 史懷瑜道:“因為我橫刀奪愛?!?/br> 譚紅塵搖頭,忽然抓起王樂樂的手,認(rèn)真道:“懷瑜,你想多了,我喜歡的人是樂樂,而非晨雨。你們能好上,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會遭受打擊呢?” 史懷瑜說不出話來,便又偏頭看向藍(lán)晨雨,兩人對視,均看到對方眼中的奇特光亮。 他們都有話要說,可他們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譚紅塵又道:“我們只是恰巧路過,無心打擾你們。事實上,若非風(fēng)雪看到我們并喚我們,我們不會進(jìn)來?,F(xiàn)在誤會說清楚了,你們慢慢吃,慢慢玩,我們這里沒什么事情,就先走了?!?/br> 他說著,起身欲走,順手扯了一下王樂樂。但她似乎不太想走,無聲掙脫開他的手。她蹙著眉端坐著,一直盯著藍(lán)晨雨,像是有話要說。 兩人的舉動被其他人看在眼里,他們都嗅到了微微的酸味。 氣氛變得越發(fā)古怪,一直充當(dāng)忠實看客的顧銘在這會賠笑著打圓場,勸說道:“譚紅塵,正是因為誤會解釋清楚了,你才應(yīng)該坐下來好好吃點東西、聊聊天啊?!?/br> 顧銘給了臺階,但譚紅塵并不領(lǐng)情,因為他笨,天生少根筋,直言道:“可是我已經(jīng)吃過了,現(xiàn)在不餓?!?/br> 顧銘的表情僵住,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越發(fā)艱澀的氛圍里,似乎其他客人的喧囂聲都變得微不可聞,在做眾人恍惚能聽見身邊之人的心跳與呼吸。 ——這種情況下,一旦某個人說錯某句話,便將成為點燃火藥桶的導(dǎo)火線吧。 于是所有人都緘默不語,安靜承受這詭異的折磨。 “你不餓,但我餓了!” 忽然,王樂樂抬眼,露出一個可人的笑,大咧咧抬手,往菜盤子里夾菜,很隨意地塞進(jìn)嘴里。她安靜咀嚼片刻,又蹙眉道:“這是家養(yǎng)的白鰱魚,rou質(zhì)不行,營養(yǎng)價值也不高,特別是炭烤之后,簡直可稱垃圾食品!” 所有人都驚疑往樂樂的舉動,卻都沒出聲反駁。只有譚紅塵輕輕說了一個“你”字,卻被她輕輕一瞥之后,又老實地閉嘴了。 作為吃貨的禹盼盼忽然興奮起來。她仿佛沒聽出王樂樂這段話里的挑剔意味,反而兩眼放光,驚喜道:“王樂樂,原來你也是吃貨界的高手??!你只吃了一口,便嘗出了這么多門道,令人佩服啊!” 王樂樂不以為意,隨口道:“謬贊了。這些東西,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 禹盼盼問:“那你覺得什么魚做出來的烤魚才能兼具色香味以及高營養(yǎng)價值?” 王樂樂道:“當(dāng)然是天然的大河魚啊!” 禹盼盼兩眼越發(fā)明亮,大聲道:“我也這樣覺得,吃魚就吃大河魚!” 王樂樂忽然一拍飯桌,對著身后招手,將服務(wù)員招來,大聲問:“你們店里有天然的大河魚嗎!” 服務(wù)員是個帥氣男,目測二十上下,可能是附近學(xué)校的大學(xué)生,專程來后街做兼職賺生活費的。 他有工作經(jīng)驗,知道遇到這種客人該怎么應(yīng)付,當(dāng)即露出工作式的微笑,認(rèn)真回答道:“美女您好,我們店里有純天然的大河鯰魚,鯽魚,草魚,請問您需要什么魚?” 王樂樂道:“鯰魚和鯽魚都比較小,最大的也不超過半斤,就都來四條吧。鯽魚做涼拌的,加小米辣,鯰魚燉湯,多加蔥花和香菜,最好過油時加點耗油調(diào)味。草魚殺一條三斤左右的吧,烤著吃,火候可以大一點,最好把外層烤出焦香味,另外多加一些花椒粉?!?/br> 她說話時,服務(wù)員便飛速做筆記,她話落的同時,他便認(rèn)真點頭:“好的,我都記下了,請問您還需要什么東西嗎?” 王樂樂問:“會調(diào)酒嗎?” 服務(wù)員皺皺眉,有些為難地說:“雖然我私人會調(diào)酒,但我們店里并不提供調(diào)酒服務(wù)?!?/br> 王樂樂點頭,偏頭瞪一下譚紅塵,他卻沒反應(yīng)過來,還目瞪口呆地傻坐著。 王樂樂便說:“你是傻子嗎!給錢??!” 譚紅塵木木呆呆地點頭,連忙摸出兜里的皮夾子,還沒來得及抽出錢,便被王樂樂一把搶過去。 她從皮夾子里抽出一張五十元紙幣,隨手遞給服務(wù)員,非常大方地說:“這算是我們私人的交易,你替我兌酒,我給你錢?!?/br> 服務(wù)員當(dāng)即鞠躬:“請問您需要兌什么酒?” 王樂樂淡淡說道:“紅牛兌洋酒吧。酒的話,就紅方威士忌吧,附近超市應(yīng)該能買到,價格在兩百上下。紅牛買兩瓶就好,別全都兌進(jìn)去,大概一瓶多一點,這樣味道會比雞尾酒香甜一些,而且不會特別醉人?!?/br> 她說話時,又從皮夾子里抽出了三張紅艷艷的毛爺爺,很隨意地遞過去。 服務(wù)員本想問“威士忌不是一般都兌冰紅茶嗎”,可他聽見王樂樂連紅牛兌威士忌的比例都說清楚了,便懶得廢話,拿著錢就興沖沖往后廚跑。僅片刻,他從后廚沖出來,直奔附近的超市。 他只需按王樂樂說的做,來回幾分鐘便是五十塊錢,對于一個飯館的服務(wù)員而言,已算非常幸運之事。至于這樣兌酒好不好喝,就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了。 王樂樂做完這些,神色平靜,云淡風(fēng)輕地一拋手中的皮夾子,將之還給譚紅塵。 此刻譚紅塵還有些消化不了先前的見聞,處于一個迷糊狀態(tài)。當(dāng)他看到皮夾子里忽然少了好幾張毛爺爺,心里有些難過,但很快又釋然過來,很溫和地笑道:“樂樂,沒想到你還如此有品位?!?/br> 王樂樂道:“我不是有品位,只是比一般的女生更敗家而已。雖然我家里窮,沒多少機會如此奢侈,但不代表我不懂得消遣與享受!” 她說話時,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藍(lán)晨雨,儼然促成赤裸裸的挑釁。 其余幾人都被他的一系列舉動驚到。聰明一點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王樂樂是故意給藍(lán)晨雨下馬威,用行動告訴她,“譚紅塵是我王樂樂的男朋友”! 藍(lán)晨雨的目中再度泛起奇特的光,那眼神非常奇怪,并非受到攻擊的沮喪,或忽然樹敵的難過。她的眼睛里竟?jié)M載欣喜,仿佛她并未察覺王樂樂的敵意,反而非常欣賞她,覺得她的做法非常合理。 沒多久,服務(wù)員把酒兌好了裝一個大扎壺里乘過來,并很有職業(yè)道德地把找零的錢都補了回來。 只不過王樂樂很大氣,將找零的好幾十塊也都送給了服務(wù)員。 對此,譚紅塵保持沉默。假話是他只希望王樂樂開心,真話是他想借此看看藍(lán)晨雨的反應(yīng)。 可惜他沒能從藍(lán)晨雨臉上捕捉到絲毫情緒波動。她依舊是那么恬靜美麗,并不受外界因素影響分毫。仿佛她在意的人真的只有史懷瑜,而譚紅塵在她眼中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 王樂樂喝了酒,兩頰暈出一抹緋紅,整個人變得更為妖嬈可人。可她的美屬于世俗的美,仍不及風(fēng)雪、藍(lán)晨雨那類超然物外的美。 她開始說酒話,說她最愛的人是譚紅塵。她說這樣深情的告白之語時,兩眼卻含淚,傷心的淚。 ——所謂“酒后吐真言”,實際上是那些酗酒者自欺欺人的謊話吧。喝酒的人,沒那么容易醉,就算人醉了,大腦也很難真的醉。他們會裝醉,說一些連他們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話,卻要別人深信那是酒后說出的真話,進(jìn)而用不著邊際的假話換取別人的真心,這實屬世上最為可笑與滑稽的現(xiàn)象。而真的醉酒的人,往往是不省人事,就算說話,也是沒有根由的夢話! 譚紅塵知道,她這句話是昧心的,她心里還裝著某個人,那個使她變得如此乖張而不可琢磨的男人。 譚紅塵的心里有了一抹刺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心疼她了,所以刺痛。 凌晨一點過,眾人都酒足飯飽了,這場飯局也終于散了。 這頓飯的確很奢侈,先前顧銘等六人點的菜和酒加起來才兩百多塊。爾后加上王樂樂忽然點的一大桌大河魚,在不算威士忌酒的情況下,消費高達(dá)七百多,相當(dāng)于每個人都吃了近一百塊。 這樣的消費對尋常大學(xué)生而言足可rou疼一月之久,但在座之人沒一個rou疼的,因為最后是譚紅塵給的錢。 雖然顧銘和風(fēng)雪都再三堅持,想要買單,但都沒能拗過譚紅塵。 他的原話是:“昨天你們才請過我和樂樂,今天怎么能再讓你們買單?” 事實也的確如此,今天消費如此之高,主要還是因為王樂樂。譚紅塵主動為他的女朋友買單,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v然顧銘和風(fēng)雪都覺得這樣有些愧疚,卻也找不到好的理由反駁,便遂了他的心愿。 眾人都散了,史懷瑜牽著藍(lán)晨雨慢慢走遠(yuǎn)。他們走之前只說了一聲“走了”,并未說要去哪里。他們往后街的深處走,越發(fā)遠(yuǎn)離財大或交職院了。想來,他們是要尋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過夜吧。 譚紅塵發(fā)現(xiàn)了,從他走進(jìn)烤魚店起,他就發(fā)現(xiàn)史懷瑜和藍(lán)晨雨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了。 昔日他所自以為的摯友,悄悄然之間,那曾關(guān)切與真摯的雙瞳,也被世俗的風(fēng)霜凍結(jié)了,冷卻了,溫度降到了零點,結(jié)了冰,觸之只剩森森冷意。 對的,友情的溫度降下來了。 他不再是譚紅塵所熟知的他,興許譚紅塵未曾熟悉過的她,反而變得熟悉了。 今天的藍(lán)晨雨好生美麗,她就像忽然沖破丑陋繭蛹,翩然而起的斑斕蝴蝶。 她那一身簡潔的行裝早已被富麗堂皇的華服替代,她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妃子,可望不可即。 譚紅塵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事實,那便是他一開始喜歡藍(lán)晨雨就是假象,那是最初的錯誤。 現(xiàn)在好了,無論是史懷瑜還是藍(lán)晨雨,他都不再過度在意,因為王樂樂地?zé)o端闖入,因為熾盛的心失去熱源仍會冷卻。 ——幸好我遇到了樂樂。 譚紅塵如此想著,原本清澈的眸子,變得更為水潤。 他不經(jīng)意間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