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孤兒
打牌的四人正拼的火熱,并沒注意顧銘和夏書遙。直到夏書遙驚呼出來,終于驚擾到專注酣戰(zhàn)的四人。 卿歡已經(jīng)輸了好幾百塊,但他臉上沒有半點不開心,仿佛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這會,他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和煦地看一眼夏書遙,再面無表情地看向顧銘,問:“你們在聊什么?” 顧銘很吃驚,因為他從卿歡的語氣中聽出了質(zhì)問與苛責(zé)之意,就好像自己與夏書遙聊天便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既然這混蛋不給好臉色,自己也就沒必要熱臉相迎,同樣不冷不熱地回一句:“驚叫的人是她,你想知道我們在聊什么,自己去問她就好了?!?/br> 卿歡睜大了眼,似乎沒想到顧銘的膽子有這么大,更沒想到這人還如此不知變通,竟敢在這種環(huán)境下說出如此囂張的話。便連忙遞眼色,示意他從實招來,否則會引來不小的麻煩。 一瞬間,顧銘懂卿歡的意思了,因為餓狼滿帶敵意的眼神已經(jīng)鎖了過來。但是話已出口,這會再服軟就顯得軟弱,不像一個男子漢,硬是不肯動一下嘴皮子。 氣氛僵硬了足足十秒。 夏書遙終于紅著臉解釋道:“你們不要盯著顧銘看,我就和他簡單地聊了幾句,并沒有說什么見不得人的話啊?!?/br> 餓狼盯著她,半晌后點頭:“你們要聊就出去聊,不要在這里打攪我們打牌?!?/br> 夏書遙甜笑著“嗯”了一聲,抬步往房門那邊走時,順手扯一下顧銘的衣角,授意他一起出去。 顧銘驚愕,剛剛還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怎就一下子變得緩和了?這其中有問題,但一時之間又難以琢磨清楚。 顧銘皺著眉頭往往外走,快出門時,回頭看一眼。四人仍在打牌,上一局是餓狼贏了,所以由他坐莊。他在發(fā)牌,動作很凌厲,特別是發(fā)牌的那一瞬,手速快得難以揣度。 但是,顧銘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問題了。因為隔得遠(yuǎn),餓狼發(fā)牌時,捏牌的手稍稍傾斜了一些角度,站遠(yuǎn)了能看到牌里最下面那一張牌,是紅桃2,可是他發(fā)了一圈牌之后,底牌變成了梅花3。 ——這人能一直贏,原來是耍了這種小手段啊。 顧銘肚子里一下子崩出火氣,氣血上沖,豁然轉(zhuǎn)身,想走過去抓住餓狼的手,直接指證他發(fā)牌時抽了底牌。 怎知,步子還沒抬開,一只干瘦的小手忽然抓住顧銘的手,同時低聲勸道:“你可千萬不要當(dāng)面指證朗哥,因為水蛇和山貓都和他是一伙的。若你追究這事,朗哥便會和你們當(dāng)面翻臉,你和卿歡都討不了好,會挨打的。” 顧銘的身子一僵,忽然回憶起上樓前卿歡說過的話,他說:“等我把錢輸完了,我就打電話給我姐……” 顧銘懂了,不動聲色地掃一眼依舊笑顏若朝陽的卿歡,轉(zhuǎn)身便走。 到樓下,少年、少女并肩走在一望無垠的黃土地上。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處于沉默狀態(tài),大概都在等對方出聲打破寧靜。 顧銘已經(jīng)整理好思路了,便先一步開口:“我大概知道卿歡為什么愿意來這種荒涼的地方陪這群人打牌了,因為他喜歡你?!?/br> 夏書遙并不認(rèn)同這個說法,抿著嘴搖頭:“你猜錯了,卿歡不喜歡我,他只是覺得我是他的同類,一樣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所以下意識靠近我罷了。” 顧銘皺眉道:“卿歡有父有母,還有一個那么疼他的jiejie,怎就和你成了同類了?” 夏書遙驚訝地眨眨眼,試探性問道:“你真是卿歡的朋友?” 顧銘并不隱瞞,如實說道:“滿打滿算,我和他相處的時間還不超過一天,彼此之間也算不上一見如故。只是他一口咬定我是他的朋友,而我暫時又沒地方去,才跟著他一起過來玩玩的?!?/br> “呃,這就不奇怪了。”夏書遙輕輕松出一口氣來,跟著解釋道:“這種話,你以后可不要亂說了,若被卿歡聽到,會傷到他的。他以前居住的小鎮(zhèn),在多年前發(fā)生了一起半山腰老糧站坍塌的事故,而他們家就在山腳下,他的父母都在那一次事故中過世了。他也是運(yùn)氣好,那天去幼兒園上課,并不在家,僥幸生還。至于他的jiejie,我也聽說過,叫陶杳杳。那個女孩和他一樣,也是父母因意外死亡,又無親戚愿意收養(yǎng),所以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員安排去了他們縣里的孤兒院?!?/br> 顧銘的身子一顫,目中盡是不可思議。他想起了一年前陶杳杳在自家小鎮(zhèn)上滿大街尋找卿歡的畫面,那時陶杳杳說過“他和你一樣大,以前也住這鎮(zhèn)上,后來老糧站坍塌,他們家被砸了”。也回想起羅不遇說過的話,“卿歡真的比杳杳的親弟弟還親”。 原來啊,陶杳杳和卿歡是在孤兒院里相識的。因為彼此都無依無靠,又朝夕相對,隨時間堆積,他們心里漸漸產(chǎn)生了不需要血脈維持的親情。所以,陶杳杳疼卿歡疼得厲害,卿歡也打心底里尊敬她。 夏書遙又說:“一個偶然的機(jī)會,卿歡認(rèn)識了我和朗哥,呃,朗哥就是你們嘴里喊的‘餓狼’。他知道了我的一些身世,心里對我產(chǎn)生了類似同病相憐的情感,才愿意接近我們。朗哥口頭所說的‘廉幫’,其實并不是社會上的黑道幫派,不過是幾個同齡孩子小打小鬧,一起玩的組織。卿歡想加入我們,但他現(xiàn)在過得很好,有一個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jiejie,還有一個很不錯的生活環(huán)境、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根本沒必要和我們攪和在一起。所以,朗哥故意刁難他,說是要加入廉幫,就必須陪他打九次牌,而且還得在手上劃九道疤的嚴(yán)苛條件,想以此嚇走他??墒恰?/br> 說到這里,夏書遙一臉惆悵,只得嘆息連連。 顧銘笑著接下她的后文:“可是卿歡太過倔強(qiáng),一口就答應(yīng)了餓狼提出的條件。他給自己起了一個‘孤狼’的綽號,每次都帶很多錢來陪餓狼打牌,還拿刀子往手上割……我很疑惑,既然你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接納他,為什么不直接說清楚,非得用這樣嚴(yán)苛的條件去牽著他。你們明知道他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卻這樣玩弄他,不覺得很過分嗎?” 夏書遙咬咬牙,苦澀道:“其實我好多次都想和卿歡說清楚,但我看到他單純的笑臉時,又開不了口了。至于朗哥,他最開始只是想刁難卿歡,卻沒想過卿歡這么有錢,所以選擇了將計就計。他打算慢慢把卿歡的錢都套過來,再想辦法把卿歡踢走?!?/br> 顧銘冷笑一聲,此刻卻覺得眼前的夏書遙和文雅重合了,都是自私的人,便嘲諷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br> 夏書遙抿著嘴,久久不語。她也知道他們的做法很不對,太過傷人,但錯誤已經(jīng)釀成,找不到回頭路了。 顧銘淡淡說道:“我剛才看到餓狼發(fā)牌時,他給自己抽的底牌。也就是說,他洗牌時先把三張好牌放最底下,每次發(fā)牌發(fā)到他自己時,他就用凌厲的手法把底牌抽給他自己,由此他便可以保證百戰(zhàn)百勝。我想不明白,如此簡單而下作的出千技巧,怎么在餓狼手中就變得如此詭譎莫測了?!?/br> 夏書遙嘆息道:“今天卿歡過來時,朗哥看他身邊還多帶了一個人,也就是你。他便猜測,卿歡是每次都輸?shù)靡桓啥簦云鹆艘尚?。這次多帶一個人來的主要目的是暗中觀察他有沒有作弊出千。他們打牌時,有段時間,你一直盯著朗哥看,所以他沒做手腳,而是給我遞眼色,授意我找你攀談,攪亂你的注意力?!?/br> 顧銘真的長見識了,忍不住嘆息道:“我一直以為,深藏不露的只有那些楚楚可憐的女孩,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男人也有心機(jī)啊。呃,當(dāng)我遇到風(fēng)俊時,就該明白道理了,餓狼與風(fēng)俊相比,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br> 夏書遙沉默,想不明白顧銘怎會發(fā)出這樣的嘆息聲。 顧銘又說:“所以,剛才餓狼殺氣騰騰的樣子也是裝的,是想故意嚇唬我,然后順理成章地叫你把我?guī)С鰜?,不影響他出千誆卿歡的錢?!?/br> 夏書遙點頭,并不在這方面做任何解釋,而是勸道:“既然卿歡把你當(dāng)朋友,你對他說的話,必然能起到一定作用。這次事后,你就勸他不要再來了,他可能會聽你的?!?/br> “不可能?!?/br> 顧銘一口便拒絕了夏書遙的提議,轉(zhuǎn)而一臉譏誚地說:“你們真以為卿歡是傻子?” 夏書遙沒聽懂,便問:“什么意思?” 顧銘冷笑道:“卿歡來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他會把錢輸光了,這是他親口對我說的,而且輸完后該干什么他也都想好了。我若沒猜錯,他早就發(fā)現(xiàn)餓狼在出千了,只是他沒有說罷了,而是心甘情愿地把錢送給你們?!?/br> 夏書遙再度驚呼:“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顧銘漠不關(guān)心地回答:“我剛才不已經(jīng)說了嗎,他喜歡你啊。當(dāng)一個男孩喜歡上一個女孩,他便愿意無條件對對方做出任何事情,只要對方能開心、能過得好,他便心滿意足?!?/br> 夏書遙的神色變得飄忽,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她的眸子里盡是不可思議之色,好久好久才掩嘴道:“怎么可能……像他那么帥氣而優(yōu)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要知道,他可是活在光芒中的幸福人,我們卻是生活在陰暗角落里的可憐蟲,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br> 顧銘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道:“你們的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早點斷了聯(lián)系最好。”——就如同,我再也不會聯(lián)系小雪一般。 夏書遙咬著嘴,興許是太用力了,不小心咬破了唇??伤揪蜎]有多少血色的唇,出不了血,只破了一層干巴巴的皮。 爾后,她堅定道:“不行,這種事情必須趁早說清楚,我不能害他!” 顧銘點頭附和:“對的,你不喜歡他就好,免得害人害己。” 兩人走了一段,已經(jīng)快穿過這一片黃土地了,在前邊能看到小鎮(zhèn),街上雖沒有車水馬龍的熱鬧感,卻也開著不少店鋪,能買到許多日用品。 顧銘摸出手機(jī)看看時間,快到下午六點了,天上蒙了一層灰蒙蒙的云,暮色將近。 顧銘有些餓了,便說:“走吧,去鎮(zhèn)上吃點東西。雖然我也是個窮酸的流浪漢,但暫時能吃飽,可以請你吃一頓?!?/br> 夏書遙蹙著眉搖頭:“我們才認(rèn)識不久,還沒熟到可以隨便請對方吃飯的地步?!?/br> 顧銘便說:“那我們一起吃,各付各的錢?!?/br> 夏書遙沒意見,點了頭。 兩人順街道直行很長一段,找到一家掛著“重慶小面”牌子的面點,進(jìn)去點了兩碗炸醬面,找一張還算干凈的桌子相對而坐。 吃面時,顧銘發(fā)現(xiàn)這女孩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吃起飯來卻一點都不含糊,老大的一碗面,她三兩口便全吞肚子里去了。 當(dāng)她從桌子邊抽出兩張衛(wèi)生紙,滿意地擦嘴時,腦袋向右微微傾斜了一些,被頭發(fā)遮擋的側(cè)頸浮出一道白森森的傷痕,很粗很寬,像是被人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 顧銘問:“你頸子上怎會有這樣猙獰的傷疤?” 夏書遙解釋道:“被我養(yǎng)父虐待的?!?/br> 顧銘能看到她眼里的悲傷,便知他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不追問。 但這人并不在意這些,竟主動解釋道:“我的命運(yùn)和卿歡、陶杳杳差不多,親生父母因意外死亡了??墒俏也]有他們那么好的運(yùn)氣,沒住成孤兒院。父母出事不久,便有一個喪妻無后的中年男人把我領(lǐng)養(yǎng)了。他清醒時和正常人沒區(qū)別,也疼愛我。但他一旦喝醉,便會發(fā)狂,經(jīng)常毒打我?!闭f著,她挽起衣袖子,露出的手臂上全是被鞭撻過的傷痕,密密麻麻排著,“我全身上下都是這樣的傷,好在他沒打我的臉,不然我都沒辦法出來見人?!?/br> 顧銘問:“既然他醉酒打你,你為什么不報警啊?!?/br> 夏書遙搖頭道:“我被他領(lǐng)養(yǎng)時只有七歲,什么都還不懂。每日除了上學(xué)時間會快樂一點,回家便擔(dān)驚受怕,特別是看到他喝酒時,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顧銘想到顧勝昔日把自己毒打到失憶這么可怕的事情,心里生出悲憤,更為篤定那個男人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便惡狠狠地說道:“這種人,最好下地獄去。你是怎么跑出來的,跑出來后為什么不報警?” 夏書遙沉聲說:“我12歲的時候,他給我錢,叫我去打酒。那時候他可能有些神志不清,給了我足足100塊,還給我獨自出門的機(jī)會。我鼓起了膽子,拿著錢去了車站,胡亂地越過檢票門,興許是檢票員覺得我急著趕車,并沒有攔我。我便隨便找了一輛客車坐上去,直到車上售票員再度檢票,我又沒有車票,只能用現(xiàn)金補(bǔ)票時才驚訝發(fā)現(xiàn),車費竟高達(dá)二十多塊。那時才知道,我從四川南充直接到了四川廣安?!?/br> 顧銘大概知道后續(xù)故事了,她無疑在是廣安城里遇到了餓狼,不然早餓死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