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打牌
顧銘的心猛地一顫,倉促抽手,想擺脫卿歡的控制。但這個看上去像個小娃娃的少年卻繼承了他那個并非親jiejie的力量,他的指力、腕力、以及臂力都強勁無匹,縱使顧銘用全力掙扎,卻也擺不開卿歡那一只看上去粉嫩白皙的小手。 顧銘知道,此刻想從卿歡的眼皮子底下跳跑已經(jīng)不太可能,干脆不掙扎了,選擇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神色平靜地說:“我既然隨你一起來了,就不會獨自離開。不過,在這之前,我想確定一件事。” 卿歡見顧銘已無逃跑的跡象,便松開他,接著吐出一大口氣來,眉開眼笑:“你剛才話都不說,忽然就要走,真嚇了我一跳。你有什么疑問,直接問吧,我都告訴你?!?/br> “你打電話時,我看到了你的手機通訊錄。你是和一個備注‘餓狼’的人通的話,而他在電話里稱呼你為‘孤狼’。我想知道,你們?yōu)槭裁炊歼@樣稱呼對方?!?/br> 顧銘掂量語氣,并不直接問“你是不是黑道頭目”,而是步步為營,從最不起眼的稱呼問起。 “呃,你說這個啊。這都是人稱綽號,懂嗎。莫非你以為‘餓狼’就是一只餓著肚子想吃人的狼;‘孤狼’就是脫離狼群無家可歸的狼?” 卿歡笑著,兩眼像亮晶晶的月亮,一口白牙也宛如透徹冰晶。這樣人畜無害的可愛笑臉,像陽光,卻似又藏著一抹陰森。 顧銘身子一顫,露出一個還算能看的笑容,繼續(xù)問:“你們?yōu)槭裁雌疬@么瘆人的綽號???” 卿歡不以為意地回答道:“出來混,總得有個響亮霸氣的綽號才行,不然別人怎么記得住我啊?對了,待會你也起個綽號,免得人家看不起咱們。我想想,你叫顧銘,就叫……就叫‘冥王’吧?!?/br> ——冥王?我還雅典娜、哈迪斯呢! 顧銘聽著眼皮子暴跳,心里非常不滿,但沒確定卿歡的真實身份,也不敢隨便呵斥他,便保持臉上的僵硬笑容,婉言拒絕道:“綽號就算了,我還是習(xí)慣別人直呼我的真名。既然這些聽上去挺嚇人的稱呼都是人稱綽號,那你們說的‘老據(jù)點’也并非賊、賊…賊窩,而是一個簡單的代詞,指代你們經(jīng)常去玩的地方吧?!?/br> 說到“賊”字時,顧銘察覺自己說漏嘴了,但這個字已經(jīng)說出來,再想改口也挺難的,干脆結(jié)巴幾下,直言說出來。 卿歡卻并未在意“賊窩”這個詞,笑嘻嘻回答道:“對啊,城外那堆爛房子,就是我們的老據(jù)點,并不是賊窩?!?/br> 顧銘并不因他的解釋而放松警惕,反而感覺越加陰森。卿歡的話里,一會是“出來混”,一會又是“爛房子”,怎么聽都像一群無惡不作的黑道混混,故意選了一個杳無人煙的地方作為窩點,要么販毒,要么割腎,要么宰人,要么誘拐良家少年……總之,這些事,每一條都是要坐牢的,還是謹(jǐn)慎些好。 顧銘索性直言問道:“你剛才說要去買刀,是什么意思啊?” 卿歡回以神秘兮兮的一笑,卻不解釋,再一次抓住顧銘的手腕,兩人一拉一聳地往前走著。 順熱鬧街道直行一段,兩人走入一家門可羅雀的雜貨店。 店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帥哥。因店里長時間沒顧客,他便坐柜臺前打盹,當(dāng)他眼角余光掃到熟悉的身影時,忽然抬頭,眼睛里有了明亮的光,溫和笑道:“小兄弟,你又來買刀了嗎?!?/br> 卿歡回以無邪的笑容,點頭道:“再給我來一把小刀子,要利一點的,割手不疼那種。上次你賣我的那一把太鈍了,割手老半天都割不破皮,都快疼死我了?!闭f話時,抬起右手,手腕里側(cè)有幾道細(xì)長的疤。有的疤很舊,只有一條淡淡的劃痕,有的疤卻是新的,剛結(jié)痂那種。 ——割手?他買刀的主要目的是割自己的手嗎? 顧銘聽他們的對手,又看到卿歡手上的傷痕,心中疑惑的同時,也輕輕松出一口氣來——管他是自殘還是干別的什么,只要不是拿刀去砍人,自己不跟著遭受池魚之殃,也蹲進(jìn)大牢就對了。 店員則說:“并不是上一把刀不夠鋒利。任誰割自己的手,都下不了狠心,若換塊豬rou在你眼前,再鈍的刀你都能切得它血直流。” 卿歡像個女孩子一樣,俏皮地鼓鼓腮幫子,撒嬌道:“我不管,反正你要給我一把很利很利的刀子,保證割手的時候,輕輕劃一下就能出血,不然我不給你錢了。” 店員笑著搖頭,起身往貨柜那邊走,從放刀的那一排貨格子里取出四五把兩分米長的小刀子,全都丟柜臺上,讓卿歡自己選。 卿歡也不客氣,順手從柜臺旁邊拿過來一個人家記賬的小本子,拿起一把小刀就往本子上劃,憑切割觸感和紙頁切口判斷刀子的鋒利度。 顧銘覺得,他的舉動對人家太過不尊重。因為本子第一頁寫了日期,明顯是店里本月的收賬記錄,他一下子把人家的本子給切了,如何解釋? 怎知,店員并不在意他的舉動,臉上依舊保持溫煦的笑容,還說:“你不要急,多試幾把?!?/br> 卿歡試了三把,找到最利的一把,捏著它往空中劃了幾下,覺得很順手,便滿意地點點頭,付錢了。 兩人出門時,店員笑著揮手,說一句“歡迎下次再來”,然后坐下繼續(xù)打盹了。 顧銘覺得,這個人就是個瘋子,沒人看得懂他的舉動?;蛘哒f,愿意跟著他一起走的自己,也是一個瘋子。 兩人順路走一段,到正街,站路邊等的士。 顧銘問:“你買刀是為了割自己的手?” 卿歡笑著說道:“出來混嘛,手上沒幾道疤,誰瞧得起我啊。對了,待會你手上也劃幾道疤,別讓餓狼那群人小看了你?!?/br> “我就算了,怕疼。”顧銘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直接拒絕,轉(zhuǎn)而問道:“你剛才試刀把人家的賬本的劃掉了,你不覺得有些不好嗎?” 卿歡眨眨眼,無所謂地說道:“那就是一個廢本子,割了就割了,你看坐柜臺的何小哥不也沒說什么嗎?” 顧銘皺眉道:“你試刀的時候,我看到本子上的一些記錄,就是本月的手寫賬單。你們都這么不在意這本子,萬一店里老板問起來,店員又如何解釋啊?!?/br> 卿歡淡淡說道:“對的,那就是這月的賬單,何小哥也巴不得我把賬單給毀了。店里的收賬,基本上都要過他的手,他偷偷吃一些回扣,又不用給老板提交賬單,這是多舒服的事情啊?!?/br> 顧銘問:“這樣的店員,老板不炒他魷魚嗎?” 卿歡道:“當(dāng)然不會,老板是他親爹,就怕他出去鬼混,才把守店的差事交給他的?!?/br> 顧銘嘴角輕輕抽搐兩下,心里有了詭異的念頭——似乎,認(rèn)識卿歡的人,無論羅不遇、陶杳杳,還是那個“何小哥”,都不是正常人。對的,現(xiàn)在連自己也變得不正常起來了。 卿歡繼續(xù)說:“我去他的店里買了好幾把小刀了。”說著,數(shù)一數(shù)手腕的疤,一共六道,便說:“一共買了六把刀,每一次都幫他劃一個賬本。只有第一次是意外,后面幾次,他都求著我?guī)退愣ㄙ~本。” 顧銘不解,問:“他要弄假的話,自己就把賬本解決了,或者說,壓根就不記賬,哪用得著專門找你幫忙啊?!?/br> 卿歡卻不茍同這個說法:“工作是工作,作假是作假,這其中有很大區(qū)別。他的確在認(rèn)真工作,每天都守在店里,賣了什么,收了多少錢,都一一記錄。而賬本被我劃掉,細(xì)算起來,只能算作他精心安排的意外,并非工作的一環(huán)。也就是說,他的確很聽他爸的話,老老實實工作著。但事與愿違,賬本老是被莫名其妙的顧客給毀掉,他就只能勉為其難地吃一部分回扣,偷偷塞一塊肥rou進(jìn)兜里?!?/br> ——好奇怪的邏輯。 顧銘皺眉問:“那他為什么偏偏叫你幫忙?!?/br> 卿歡笑道:“因為他的店里,除了我,基本上沒有其他買刀的顧客了。” 這會,的士來了,顧銘便不再說話,安靜上車。 從市中心到城外并不需要太久時間,畢竟這只是一個小城市,的士沿主道直行約摸二十分鐘,期間過了六七個斑馬線,從城南大門出去,駛?cè)牖慕家皫X。 “小伙子,你們出門在外都注意些安全,這一帶人少,遇到麻煩很難求助的?!?/br> 司機是個很爽朗的中年男子,開車的路上并不說話,到目的地時,他收完錢,卻還好心地提醒二人。 卿歡笑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陌生的司機大叔?!?/br> 顧銘則面無表情地說:“若真遇到麻煩,就算滿大街都是人,也沒有求助對象?!?/br> 司機愣了一下,笑著搖搖頭,開車走了。 這里的確是城外,但并非城墻邊上,而是出城還行駛了好一陣的荒野地帶。一帶的確沒人,除了一條坑坑洼洼、塵土淤積的老馬路,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二十一世紀(jì)的文明建筑。 路兩道沒有民房抑或其他房屋建筑,視野放開,看不到電線,偶能見幾支碎倒在地的電桿。按理說,像這種遠(yuǎn)離市區(qū)荒野一般有信號塔,但這里沒有。 路右邊是山脈,綿延起伏,一直伸到視野盡頭,偶有幾只寒鴉驚起,便再無動靜;路左邊是一片廢棄的農(nóng)田,占地很廣,但沒人耕作,早已荒蕪,雜草橫生。 卿歡領(lǐng)路,帶著顧銘往左邊的田地小路走,曲曲折折地穿過好幾片田,終于看到農(nóng)田以外的東西,卻是荷塘。 說是荷塘,卻與尋常人認(rèn)知里的荷塘不太一樣。 塘里只有泛著腐臭的淤泥,以及碎在里邊的幾片蓮葉,顯然是經(jīng)年無人換水,池塘終于干涸壞死。 顧銘忽然止步,盯著污泥里的蓮葉,似乎泥面還能看到些許枯黃的小花蕾,想到往日自己和韓貞一起在外婆家的池塘邊看荷花的情景。那時候,兩人就蹲在荷塘便看漸漸展開花顏的小花蕾,彼此的心并不在一起,但彼此心中的美好,卻又奇特地連綴了起來。 “顧銘,你怎么了?” 卿歡走出一段路,見顧銘并未跟上,便回頭拉他。 顧銘笑道:“卿歡,如果你真的想對我做一些壞事,盡管直說。這里已是無人問津的荒野,就算你把我抓走,或者把我賣給誰,也沒人知道是你做的?!?/br> 對的,顧銘從走進(jìn)這一片荒野起,便已經(jīng)有了危機預(yù)警。但他沒有跑,也知道自己跑不掉,卿歡力氣出奇的大,而且手上還有刀。就算跑,也鐵定會被抓回來。 卿歡歪著腦袋凝視顧銘,好一陣后,他笑了,是感動地笑了:“原來,你一直以為我要拐賣你,你才不敢來啊?!?/br> 顧銘道:“你的舉動的確容易令人遐想?!?/br> 卿歡搖頭:“沒有,我視你為最好的朋友,不會對你使壞?!?/br> 顧銘便問:“那你把我?guī)У竭@個荒郊野嶺干什么?” 卿歡解釋道:“找餓狼他們打牌啊?!?/br> “打牌?” 顧銘感覺胸口猛地哽了一下,竟不知這種不合理的話,怎就從卿歡口里說出來了,“要打牌,在城里隨便找個茶館,便能打個痛快,非得來這種地方?” 卿歡道:“我們道上混的,就喜歡來這種地方打牌。” 顧銘無語,便又追問道:“你是哪個幫派的?一個餓狼,一個孤狼,你們是‘七匹狼’嗎?” 卿歡長嘆一聲:“你別亂說,哪有什么‘七匹狼’幫派啊。不過,我現(xiàn)在的確是努力地想加入餓狼的幫派,可是他不要我。” 顧銘問:“你jiejie知道嗎?” 卿歡搖頭:“我不會告訴jiejie,不然她又要哭?!?/br> 顧銘今天的問題相當(dāng)之多,繼續(xù)問:“那你不怕我告訴她?” 卿歡自信地笑道:“不會。” “為什么?” “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朋友之間的秘密,不能給其他人說的?!?/br> 顧銘沉默,半晌后口是心非地應(yīng)了一句“好吧”,便再度跟他一同前行。 穿過荷塘,在荒涼的黃土地上再走一段,有一片廢棄的民房堆。其中一棟特別高大,足有七層,每一層都碎碎爛爛的,窗戶洞開,墻體也都破碎不少,遠(yuǎn)遠(yuǎn)看去,似乎房子還有些傾斜,隨時都可能垮下來。 卿歡指著那一棟爛房子說道:“那里就是我和餓狼他們一起打牌的老據(jù)點。進(jìn)去了,你就坐我旁邊看我打牌就好,不要大聲喧嘩,更不要嘗試幫我作弊出千,這些都是不允許的。另外,里面除了一群男的,還有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是餓狼的親meimei。你可不要一直盯著人家看,會被餓狼罵的?!?/br> 他說完,蹦跳著往里面跑了。 顧銘皺著眉看一眼爛房子,又回頭看一下來路,視野的盡頭只有昏黃的土,很凄涼。想走,又感覺獨自回去有些不厚道,辜負(fù)了卿歡的信賴,而且長路漫漫,一個人難免孤獨,便也快步跟進(jì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