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樣的大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對抗的吧?自己當時僥幸逃脫,那身受重傷的阿遜他們呢? 霽云驚慌的放下窗簾,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今兒個是什么時日了?”霽云強自壓下心頭的惶恐,探頭問跟在車旁的十一。 十一低頭算了下,不由一愣,今天,竟就是除夕了呢! 除夕又是一年了嗎?霽云一時有些惘然。 重活一世,對過節(jié)什么的,霽云心里早已不甚在乎。倒是阿遜,每年這個時候,無論身在哪里,都必定會克服千難萬險,趕過來和自己吃上一頓團圓飯。 兩人性子里其實都有著冷情的一面——阿遜似是從來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熱鬧起來;霽云則自覺是大人了,對那些小孩子家的熱情便少了幾分興趣,再加上懸念老父,便也從不曾提醒過什么。 很多時候,都是李虎和夏老伯忙來忙去,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端上來,然后他們幾個熱熱鬧鬧的笑著鬧著,霽云卻和阿遜一旁靜靜的坐著看著,但是不論怎樣,兩人卻都在守歲上很是默契,阿遜一定會在新的一天到來的那一刻,輕輕抱一下霽云,那模樣,實在是虔誠的很。而霽云,那一刻也必定乖乖的任阿遜抱著…… 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經(jīng)過霽云一行人身邊時,那馬蹄聲忽然止住,一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響起: “各位兄臺,借問一下,到朔州去,要怎么走?” “朔州?”林克浩一愣,有些警惕的看向來人。卻是一群打扮利索的彪悍男子,簇擁著一個一身貂裘眉眼冷厲的美少年。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外表雖是吊兒郎當?shù)?,?nèi)里卻偏是邪氣的很。 十二也是心中一凜,這些人外表雖是看不出來,卻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威脅感。這群人,便是如此。 看清車子旁邊的眾人,對方也似是有些詫異,仍是方才那問話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從容笑道: “我等并非有意叨擾,實在是到此迷了路徑,各位兄臺儀表非凡,一看就是古道熱腸之人,還望不吝賜教?!?/br> 那般正經(jīng)的態(tài)度,卻是說出這樣不經(jīng)的話語,委實讓人哭笑不得。 那男子看著神情愈發(fā)嚴肅的眾人,神情似是有些懊惱,這大楚人不是最愛聽奉承話了嗎?怎么這些人卻好像聽不懂人話啊? 霽云微微撩起一角窗簾,心里卻是略有些犯嘀咕,此次大震以奉元為中心,便是朔州據(jù)說也受災嚴重,一路上所遇到的,大多是從朔州方向逃出來的難民,這些人怎么竟還要趕過去? 又看了那始終默不作聲的俊美少年一眼,不覺微微一愣,這般相貌,自己怎么好像在哪里見過? 正自發(fā)呆,那少年眼睛微微一挑,猶如實質(zhì)的冰冷寒光霎時好像透過布幔,刺得霽云心里一寒,忙放下布簾。心里更是疑竇叢生,這人身上,好厲害的煞氣,好強大的威勢! “從這條路一直往西,很快就能上官道,順著官道再走一日,就能到達朔州?!崩顣P已經(jīng)很是客氣的開口。 那些人互相看了眼,忙向霽云眾人道了謝,又圍著少年商量了片刻,便打馬而去。 又走了會兒,眼看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李昉微一思量隔著窗簾對霽云道:“小主子,眼看著天色也晚了,我記得不錯的話,前方百里內(nèi)都沒有可供投宿的地方,今天又是除夕,還這般天寒地凍的,前面就有個村落,咱們不妨去借宿一晚吧,明日一早再趕路也不遲?!?/br> 霽云明白,李昉定是擔心自己大病初愈,唯恐引發(fā)舊疾,而且如他所言,即便心情如何沉重,今天,畢竟是除夕。便點頭認可了李昉的建議。 聽李昉這樣說,別人還不太顯,李虎卻是有些興奮,轉(zhuǎn)而又想到阿遜幾個仍是下落不明,神情又轉(zhuǎn)為黯然。 很快來到村里。村子并不大,本就沒有多少人家,房屋也大都是東倒西歪的,倒是最中間處有一處院落,里面的房屋看著還算完整的樣子。 眾人便朝著那房屋的方向而去,很快就到了院外,林克浩剛要上前敲門,門卻自己從里面打開,一個面黃肌瘦、神情憔悴的婦人抱著個孩子就從里面跌跌撞撞跑了出來,門后面,還站著一群同樣虛弱不堪的老幼婦孺。 那女人沒想到外面竟來了這么多人,本就餓的頭暈眼花,又有些被嚇到,竟是一下踩空臺階,懷抱著孩子就從上面滾了下來。 眼看著就要撞上霽云,林克浩和十二忙齊齊往前一錯身,便擋在了霽云面前,警惕無比的瞧著眼前的人。 那院內(nèi)眾人也看到了霽云一行,嚇得趔趄著轉(zhuǎn)頭就去抓鏟子、榔頭之類的,又是恐懼又是厭憎的瞧著前面的人。 霽云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八成這之前,也有人上門借宿,卻是給他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卻也并未在意,倒是腳下的女人和孩子—— 那女人方才差點兒被跌暈過去,一陣寒風吹來,又慢慢清醒,看到自己正在眾人腳下,頓時驚恐至極,趴在地上邊不住磕頭邊哭叫道: “奴家不是有意沖撞各位老爺?shù)模魑焕蠣旔埩伺野?,奴家的孩兒病重,求你們讓奴家?guī)Ш⒆涌创蠓虬伞?/br> 霽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孩子的臉色很是不正常,蠟黃里又透著慘白,呼吸間還間雜著陣陣惡臭。 神情一緊,忙矮□子溫和的對女子道: “這位大嫂莫慌張,我家大哥恰巧就是大夫,大嫂若放心的話,不妨讓我大哥瞧瞧——” 聽說這些人里竟然有大夫,那婦人頓時喜極而泣。 李昉探了下孩子的脈搏,又捏開嘴巴,看了一下舌頭,果然如自己所料。當下沖霽云點了點頭: “是毒疫痢?!?/br> 什么?女子頓時面如死灰。這之前就聽說有地方得了這種時疫,一個村里的人都死絕的,那現(xiàn)在豈不是說,自己的孩子,也是活不成了? 后面人群里也有人和孩子一樣但癥狀并不太明顯的,聞言呆了一下,便坐在地上嚎啕起來。 居然是瘟疫?林克浩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就想抱起霽云放在車上跑,卻被李昉攔住: “無妨,這孩子還只是剛?cè)旧?,并不如何嚴重。只要有藥便可醫(yī),你忘了,咱們車上就有藥物?!?/br> 對呀,林克浩這才想起,除了派專人悄悄護送藥物趕往朔州外,他們車上還帶了好多。 那院里眾人也看到了希望,一個個頓時喜極而泣。忙把霽云等迎進院子,但凡有些力氣的,便忙里忙外的給大家收拾房間。 李昉先讓大家支起一口大鍋,從車中取出藥草熬了一大鍋藥湯,讓所有人都先喝了一碗,同時又開出幾味藥,讓婦人小火煎了喂給孩子吃,不過一頓飯時,那本已昏迷的孩子竟然就醒了過來。 那婦人抱著孩子不住磕頭,跑回屋拿出僅有的幾塊yingying的饅頭,非要塞給霽云,便是其他人家,也都把自己小心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吃食拿出來,一一擺放在眾人眼前——這些吃食中,除女子的饅頭外,最好的,也不過是粗面餅子罷了! 霽云看的心酸,忙讓這些人把吃的東西都收起來,又叫過來林克浩吩咐了幾句。 林克浩領命,來到外間,告訴眾人,公子發(fā)話了,要和大家一起共度除夕。 說完一揮手,馬上有人從車上搬下米面,甚至最后,還有一大塊豬rou,并半個豬頭。那些人呆愣了片刻,明白過來,頓時一片沸騰,更有人喜得跪在地上不住口說著“感謝恩公,好人長命百歲——” 正自喧擾不堪,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霽云皺眉,這么晚了,又是除夕,竟還有人連夜趕路嗎? 哪知那馬蹄聲竟然在門外停住,等林克浩打開門來,雙方都是一滯: 怎么會那么巧,竟是方才那群問路的人。 “小兄弟,我們又見面了?!遍_口的仍是那個問路的中年男子,男子對林克浩的冷臉視若未見,只一徑的把頭探進去,拼命的吸著鼻子,似是對院中的香氣饞的不得了,好半晌才回頭對身后諸人道,“啊呀,咱們不是還有好些牛rou和美酒嗎,趕緊的,拿出來招待貴客。” 說著,就攀著林克浩臂膀往里擠,那架勢,好像他是主人一般。 他身后的人倒聽話的很,果然拿了好些牛rou下來,又解下酒囊,交給不明就里的那些鄉(xiāng)親。 霽云正站在臺階前,聞言瞄了瞄男子,男子忙笑呵呵的一拱手: “公子好,姬二有禮了。” 忽然又回頭瞟一眼仍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裹在貂裘里的少年: “好羽兒,往日舅舅只說我家羽兒是最漂亮的,今兒個可見著一個你也比不下去的了?!?/br> 那少年冷冷一眼掃來,姬二忽然響起,啊呀,怎么忘了,自己這個親親外甥,可是最討厭人家說他漂亮的,可沒辦法,自己不逗的話,羽兒就每天都是一張死人臉,實在是沒有一點趣味。 剛要再逗,少年卻已收回眼光,漠然的掃了霽云一眼,眼睛忽然停駐在霽云裝著金針的錦袋上,神情微微一滯。便是那中年人,也詫異的愣了一下。 霽云面上不顯,心里卻已是一片驚濤駭浪,看對方的樣子,分明是見過這樣的一袋金針,可這金針卻自來是阿遜的招牌東西,難道,他們見過阿遜? 65疑竇叢生 少年已經(jīng)收回眼光,徑自抬腿就要下馬,哪知腳剛踩到地上,身子便是一歪,差點兒跌倒。 旁邊的人忙伸手攙?。?/br> “主子您的腿——” 那中年人也收起了調(diào)笑的神情,快步跑過來,一臉緊張的瞧著少年: “怎么了?可是腿疾又犯了?就讓你不要趕得這么急,你偏不聽?!?/br> 這樣想著,愈發(fā)對那個丑女心懷不滿。 幾年了,還以為羽兒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卻沒料到竟是這般丑若無鹽!自己看了后,簡直要做噩夢的有沒有!這還不算,羽兒剛在國內(nèi)站穩(wěn)腳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來接走那丑女,哪知道,那丫頭竟然已經(jīng)嫁人了! 不過,這道這個消息后,羽兒一夜未眠,自己卻是謝天謝地——真要是沒成親把她接走了,那自己就不是一夜未眠,而要變成終身不眠!有個這樣的外甥媳婦,自己那早死的jiejie會從地下爬出來追殺自己一輩子的好不好!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阿羽對誰都是愛理不理的,就是自己這個舅舅,也無法左右,偏是那個丫頭面前,竟是百依百順的。雖然知道對方已經(jīng)成親的消息,卻還是對她提出的所有要求無有不從。丑女要羽兒來保護她的什么狗屁夫君,這樣天寒地凍的,羽兒就果真快馬加鞭的趕來,還誘的腿疾發(fā)作! “那個丑女——”姬二磨著牙,還要再說,卻被少年涼涼瞟了一眼,姬二只得閉了嘴,邊扶著少年走邊嘮叨,“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行吧?可明明就是丑女嗎——我看呢,還心腸壞——” 怨念的太專心了,本是攙的動作竟然變成了拖,真是健步如飛?。?/br> 霽云看少年走的姿勢,腿應該早年曾經(jīng)凍壞過,這雪天里,又日夜兼程的趕路,以致誘發(fā)舊疾。那姬二應該也是知道這個情況,不過這拖著一個傷了腿的人飛一樣的跑又是鬧哪樣?自己可是深有同感,腿疼時那萬箭鉆心般的滋味兒。只是這幾年有阿遜萬分小心的幫自己調(diào)理,又把那套當初幫自己治腿的針法傳給了自己,還這也不許那也不許的,倒是很久沒痛過了…… 少年本來還隱忍著,卻突然瞥到霽云眼里若有若無的同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倏地推開姬二,腳下也猛一踉蹌。 “???”姬二愣了下,這才意識到外甥八成又惱自己說那丑女壞話了,邊不住跺了腳嘆息邊小聲道,“哎呀啊,你還發(fā)脾氣,便是相貌有我新得的歌女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也不錯啊……” 說著轉(zhuǎn)向臺階上的霽云可憐巴巴道: “小公子,你說我咋就那么命苦呢,好不容易把外甥拉扯大了,這還沒娶媳婦兒呢,就忘了娘,舅了——” 霽云微微一笑: “許是你多心了,這位公子只是因為腿疾所擾,心情不好也是有的。我早年也曾經(jīng)體會過個中滋味兒,委實是痛苦難當?!?/br> “那樣嗎?”姬二撓撓頭,再去瞧少年,果然見少年走的極慢,甚至兩條腿都是僵直的,頓時滿臉懊悔,突然想到霽云方才的話,眼睛一亮,“公子方才說早年受過這般苦,那豈不是說現(xiàn)在不苦了?” 霽云矜持點頭,轉(zhuǎn)身就想往里走,哪知眼前卻是人影一閃,卻是那中年男人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好公子,那您幫我家羽兒治一下好不好?” 左右看了看,又壓低聲音道: “公子您缺什么不,只要您肯幫忙,無論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答應——” 這男子看著吊兒郎當,對那少年倒委實好得很。 霽云搖了搖頭: “我并不缺什么,而且我的針法也過于粗陋,不見得對貴公子有什么益處——” “不然我把我那貌美如花的歌女送給公子?”姬二卻是不罷休,說了后又覺得不舍,“啊呀,那也不好,公子年齡還小,那啥多了會傷身的。不然,我還有塊上好的玉——” 霽云的臉頓時爆紅——這什么舅舅是不是太能扯了?自己又沒說要他的歌女,竟然就開始胡說什么傷身不傷身了!便不再理姬二,只管往前走。姬二卻是跟屁蟲般追著霽云哀告不已。 那少年先是隱忍著不說話,最后冷冷瞟了霽云一眼,忽然開口,“舅舅,不要強人所難,你不是說阿呆——” 話說了半截,卻又止住。 阿呆?霽云微微一震,強忍著才沒把內(nèi)心的恐慌顯露出來。是巧合,還是他口里的阿呆,就是阿遜? 正自惶惑,那姬二卻跑開了后又迅速折返,拿了只玉盒就要塞給霽云,卻被旁邊的李昉接過來,順手打開,不由大吃一驚: “冰晶雪蓮?” 還是兩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