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在車?yán)铮恢贝怪^沒有說話。等到車子已經(jīng)進(jìn)入大門，緩緩?fù)Ｔ诹藙e墅門前，她才慢慢抬起頭，打量著四周的景致，一邊抬手?jǐn)n了攏頭上那已經(jīng)梳攏得一絲不茍的白發(fā)。

    莫子涵走下車來，為老太太打開車門。

    別墅大門打開，一名黑衣男子小跑下來，站在車旁對二人抬手示意。

    駕車的猴子便探出頭道了一句，“我把車停到一邊去，就在車?yán)锏饶銈?。?/br>
    莫子涵點了點頭，挽著老太太的胳膊，走進(jìn)了別墅。

    一進(jìn)別墅大門，入目得依舊是正面墻壁上價值不菲的古玩，老太太看了一眼，目光就停在了那碎玉金珠上。

    莫子涵看向身旁的奶奶，似乎聽到她的口中發(fā)出輕輕地一嘆，聲音若有若無，也不知是否是她聽錯了。

    在黑衣人的引領(lǐng)下，莫子涵攙扶著老太太來到了第一次與賈老爺子談話的客廳里。

    黑衣人恭謹(jǐn)?shù)赝肆讼氯ァ?/br>
    賈老爺子，此刻正坐在沙發(fā)上吸煙，卻突然被嗆得咳嗽了起來。他抬手將那香煙掐滅在煙缸里，抬頭看向莫子涵身邊的老太太。

    “司令還是跟當(dāng)年一樣，煙酒不離身呢?！崩咸谀雍臄v扶下走到賈老爺子對面的沙發(fā)上落座。

    賈平國抬手握住了擱置在一旁的拐杖，嘆笑道，“老了，已經(jīng)不敢沾酒了?！?/br>
    說罷，他抬起頭，看向老太太的面容，神色間有些恍惚道，“麗珍，真的是你？”

    老太太微微一笑，面上平靜無波地道，“司令還記得我的名字?！?/br>
    賈平國搖頭一嘆，聲音也不復(fù)往日渾厚，“我又怎么會忘記。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托司令洪福，日子過得安穩(wěn)?！崩咸⑽⒁恍?，蒼老的面容上也閃過一絲感慨之意。

    賈平國看著她的面容，“你清瘦了?！闭f罷，他的面容上閃過一抹自責(zé)之意，“當(dāng)年的事情，你還在怪我。”

    “都是些陳年舊事，司令也不必掛懷。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怪不怪的呢？”老太太柔聲一笑，蒼老的臉龐上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似是真的放下了。

    窗外柔和的陽光，從偌大的玻璃窗上傾灑進(jìn)來，照在室內(nèi)，照在兩位老者已經(jīng)佝僂的腰身上，照在他們斑白的兩鬢上，令人覺得有些刺目，卻又是那樣的令人心軟。

    莫子涵的心，不知為何忽然的軟了一下。她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闭f罷，便對兩位老者頷首致意，轉(zhuǎn)身走出了別墅。

    來到外面，猴子正站在樹蔭下乘涼，身邊站著剛才引路的黑衣人，兩個人似乎正聊得盡興。見莫子涵走來，那黑衣人便對猴子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這么一會工夫，都交上朋友了？”莫子涵抱胸走到樹蔭下，露出笑容。

    猴子將煙頭踩滅，“我剛才了解了一下，這賈平國果然是老牌軍閥，這些屬下可都不是隨隨便便的人。據(jù)說大多數(shù)都是老爺子當(dāng)年屬下的子孫，剛才那人退役以前是個高等軍官，后來因為負(fù)傷退役才投奔到賈平國這里?！?/br>
    莫子涵挑了挑眉。果不其然，最早來到這棟別墅，她就覺得這里守衛(wèi)森嚴(yán)，黑衣人分工也井然有序，各個步伐穩(wěn)健似是練武之輩。

    “跟人家一比，咱手下這些兄弟可真是跟地痞流氓沒什么區(qū)別了。涵姐，要不咱給手下兄弟開班訓(xùn)練訓(xùn)練吧？”猴子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莫子涵輕笑頷首，“這個事情就交給你去做?！?/br>
    猴子趕忙點了點頭，“那行，回頭我找找什么拳擊俱樂部啊、跆拳道俱樂部啊，看看能不能找人合作，專門給咱們授課的?！?/br>
    莫子涵也沉吟了一下，點頭道，“雖然那些都是花把勢，但兄弟們基礎(chǔ)差，只會胡打胡砍也不是辦法，先跟著學(xué)學(xué)基本功也有益處?！?/br>
    猴子點頭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到時候我再交他們點部隊的格斗技能，整體戰(zhàn)斗力提高上去有備無患嘛！”

    莫子涵微笑頷首。

    “對了涵姐，那個黃渤南就一直跟著我們了？”猴子想起這事，以前一直找不到機會與莫子涵聊聊，也摸不清莫子涵的想法，此時逮住機會才開口問道。

    莫子涵笑道，“他還有些用處，畢竟論起做生意，我們都不如他經(jīng)驗豐富。黃渤南是個難得的人才，他現(xiàn)在掏空心思想要在東鷹有所建樹，我們何不讓他拿出些本事來？”

    猴子頓了頓，“涵姐的意思是，先用他？”

    莫子涵頷首點頭，“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是些死性道理?！?/br>
    猴子笑道，“我們就用著他，防著他，到時候再過河拆橋宰了他！”

    莫子涵無聲而笑。

    過了不多時，明媚的陽光已經(jīng)變得昏黃柔和，日頭西斜，將整座宅子都籠罩在昏黃的光線之中。一名黑衣人快步走進(jìn)別墅，過了一會又快步走出，說是邀莫子涵二人進(jìn)去用餐。

    莫子涵一看時間，竟是已經(jīng)下午六點半鐘，一不留神兩位老人卻是已經(jīng)聊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猴子撓頭笑道，“我跟他們?nèi)ハ旅娉渣c東西吧。”他自覺還不夠格和賈老爺子同桌用餐。

    莫子涵就笑著擺了擺手，“無妨的?！闭f著就邁步走進(jìn)別墅。

    猴子跟在莫子涵身后，一同走了了別墅。踏進(jìn)別墅，猴子便低聲感嘆道，“這么多好東西？都是真品古董吧？”

    莫子涵輕輕頷首，被黑衣人領(lǐng)路走向餐廳。

    餐廳是在客廳盡頭的一扇小門后，占地面積也是不小，不過桌子卻是四四方方的實木桌子，不大，最多能坐下四五個人。想來老爺子也是常年獨自用膳之人。

    今日的菜式明顯豐盛得多，相比莫子涵那日跟老爺子用的午膳，今天的菜式的確是太過豐富。

    雞鴨魚rou應(yīng)有盡有，素食亦是十分豐富，一共四個人，桌面上卻羅列了十?dāng)?shù)道菜，將小小的桌子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這些大部分都是你當(dāng)年愛吃的菜式，我沒有記錯吧？”賈老爺子微笑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搖頭笑道，“沒想到司令還記得這些，實在太過盛情了。”

    “嘗嘗這道八珍雞，你當(dāng)年可是愛吃得緊吶！”老爺子用筷子指了指那盤黃橙橙的雞rou，笑得柔和，似乎回憶起了往昔種種。

    看這勢頭，賈老爺子當(dāng)年與奶奶的感情應(yīng)該不是一般得好。不過越是濃烈的愛，就越像是被吹得鼓脹的氣球，輕易就可被針扎破，且破碎不堪。

    老太太動筷后，莫子涵亦是低頭吃飯，猴子也跟著開始動筷，并不顯得拘謹(jǐn)。

    一頓飯，眾人都沒有說話，可謂是是不言寢不語。

    吃完飯，下人送來糕點，老爺子又笑著說，“這是你當(dāng)年最喜歡吃的玫瑰米糕，許多年不曾吃過了吧？”

    老太太悵然一嘆，抬眼看向老爺子，半晌她緩緩抬手拿了一顆放到嘴邊。

    輕咬一口，老太太笑著搖頭，“還是老了，吃不得甜食，當(dāng)年最喜歡吃的糕點，現(xiàn)在入口也索然無味了?！?/br>
    老爺子眉色柔和得點了點頭，“即便不合口，終歸也是鐘愛過的，看著多少會有些眷戀罷了?！?/br>
    兩個人就像是在打啞謎似的，但這啞謎卻也不難理解，令坐在桌上的猴子有些尷尬。

    莫子涵卻是從容不迫的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神色淡淡，似是根本聽不懂二位老人在打什么啞謎，這份養(yǎng)氣功夫倒是令猴子有些佩服。

    “罷了罷了?！崩蠣斪宇澪∥〉卣酒鹕韥?，拄著拐杖朝外面走去。

    看著他略顯佝僂的背影，老太太的臉色終于禁不住地有些動容。蒼老的面頰上，似是平靜，又似是醞釀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桌面上是美味可口的菜式，餐廳里是奢華明亮的色澤，但老人孤獨佝僂著的背影，卻顯得那般令人心堵。

    當(dāng)年，威風(fēng)赫赫叱咤風(fēng)云的一代軍閥，老來，也不過是燃盡的殘燭罷了。

    走出賈家時，天色已經(jīng)暗淡了下來，老太太跟著莫子涵坐進(jìn)黑色的轎車，車子絕塵離去。

    別墅門前，老者手拄拐杖，目光中一片平靜地默默而立，然后悵然一嘆，轉(zhuǎn)身走進(jìn)別墅之中。當(dāng)年的事情他又豈會真的一無所知？

    大太太的哥哥原本是國軍將領(lǐng)，被共黨策反成功后，背地里聯(lián)絡(luò)他加入共黨，當(dāng)時他看得出國軍大勢已去，便毅然同意。

    想到這里，賈平國老眼之中一片濕咸，沒想到因為一時的顧全大局，讓他抱憾終身。

    王麗珍知書達(dá)理，溫柔嫻靜，更難得是她識得古玩字畫，很會投他所好。除此之外，她更是個與世無爭的純凈之人，更是他最疼愛的女人。

    當(dāng)他在前線，收到四姨太與管家莫秋生私奔的消息時，亦是震怒非常，更是痛心非常，那段時日更是一病不起，最終烙下了毛病。

    而此刻，坐在車?yán)锏睦咸嗍抢蠝I縱橫。事情過去了這么多年，二人都已是到了各有兒孫的享福年紀(jì)，本以為只是簡單的見面敘舊，卻不想在看到賈平國佝僂的腰身時，心里竟然那般發(fā)堵。

    老太太心中難受，淚水禁不住決堤涌出。

    莫子涵想，或許，老人家的心里的確一直有根結(jié)從未打開，但今日見面，卻發(fā)現(xiàn)這心結(jié)竟是早已解開，難免有些悵然若失吧。

    更或許，老人家是心疼，心疼當(dāng)年那個高大偉岸的男人，如今變得這般佝僂。

    物是，人非。

    莫子涵真的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出了賈家大門，老太太竟會哭得跟個淚人似的。

    她將老太太環(huán)在懷中，禁不住地抬手拍打她的背脊。若換了旁人家的老人露出這般模樣，莫子涵說不得會哭笑不得，但她親耳聽聞過兩位老人的恩怨糾葛，此刻心中也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當(dāng)晚，莫子涵陪著老太太宿在賓館?；氐劫e館，老太太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但當(dāng)著孫女面前如此失態(tài)，著實讓她覺得老臉盡失，面上無關(guān)，也就一直別扭著不曾說話。

    第二天是周日，莫家一眾人定的也是周日離開，畢竟周一孩子們都開學(xué)了，而且莫軍華也要上班了。

    “奶奶不如就留在東市不要走了?！痹缟掀鸫?，莫子涵忽然提議道。

    這是她昨夜就已經(jīng)想好的。

    清晨的陽光打近室內(nèi)，老者坐在床上神色就是一慌，然后她別扭的皺眉斥責(zé)道，“傻孩子，說什么胡話呢！”

    莫子涵在眨眼笑道，“不過是想讓奶奶在東市多陪陪我，奶奶想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頓時面色一滯，然后尷尬地擺手道，“哪里是說留就留的?！彼麄兗以跂|市沒家沒業(yè)，莫子涵又得上學(xué)住校，她一個老太太怎么留在東市，難不成一直住這賓館不成？

    “我知道您老住在我家里也不舒坦，又不愿給我父母多增負(fù)擔(dān)，我看要不這樣，我在東市也該買個房子，您老就住我那，每天我回去陪您?！蹦雍χf道。

    老太太聽聞此言還想拒絕，她知道莫子涵現(xiàn)在算是家大業(yè)大的，但她就這樣留在東市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這邊要開始建樹了，您老也知道我身陷怎樣的漩渦當(dāng)中，到時候還有不少事情需要您老費心幫襯的呢。”莫子涵見老太太不松口，又衛(wèi)微笑說道。

    老太太愣了愣，隨后有些為難地皺緊眉頭。她的確有些不放心孫女的處境，更覺得她說得有理。

    “就這樣定了，一會的事情就交給我，您老就別cao心了?！币娎咸嫔q豫，莫子涵趁熱打鐵將事情拍板定了下來。

    老太太就有些哭笑不得。

    莫子涵想，老太太一個人，也上了歲數(shù)，找個老伴倒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若能跟賈老爺子作伴，豈不是兩全其美？

    且在兒女家寄住，多少會有寄人籬下之感，幾個兒女互相推諉，難免令老人心中生涼。以后長居自己家中，說不得會受莫軍寶言語上的氣，倒不如為老太太選個好歸宿，而賈老爺子更是個不錯的人選。

    只是沒有想到，在來老太太房間催促收拾東西時，意外發(fā)生了。

    賈老爺子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手拄黃花梨木拐杖，頭發(fā)似乎打了發(fā)蠟，顯得一絲不茍，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比昨日高了許多。

    他就這樣出現(xiàn)在酒店，出現(xiàn)在老太太的房間門口。正好趕上王艷來到老太太的房間催促。

    王艷前腳剛進(jìn)門，話還沒說兩句，大門也沒有關(guān)，就見這樣一個‘器宇軒昂’的老者緩緩踏入房門，而且身后還跟了一名黑色西裝氣度不凡的男子，更有一名身穿套裝面色從容不迫的女子隨身攙扶。

    莫子涵知道，這是賈老爺子的隨身保鏢和看護(hù)。

    “看來我到的正是時候?。　辟Z老爺子微笑走進(jìn)房門，對著王艷微微頷首致意。

    王艷有些蒙了，這老者一看就是氣度不凡，身價不菲，但最關(guān)鍵的是，她根本就不認(rèn)識這人，他怎么就闖進(jìn)門來了？

    再回頭，卻見老太太也是一臉驚色。

    唯有莫子涵笑道，“賈老爺子，怎么一大清早就過來了？氣色看起來不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