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愣了愣，隨即收起藥水，“哪里被燙傷了？”

    王鳳英抓住莫子涵的手掌，里里外外檢查了一遍，才支吾著搖了搖頭，嘀咕道，“明明燙傷了啊……”

    醫(yī)生離去后，大伯也已經(jīng)走了回來，在他身后，跟著一名個頭不高的男子，身材消瘦，略有些黑，與樣貌高大的莫軍強有著明顯的差異，但他們的模子，卻有著三分相像。

    他是莫子涵的父親，莫軍寶，家中排行老四，是個老幺。

    因為是老幺，自小受寵，嬌慣成性。又沒讀過什么書，整天吆五喝六，且十分好面子，覺得外出務(wù)工丟人掉價，所以一直賴在家里不去賺錢，卻又整天在外晃蕩，早出晚歸，每日回家必是喝得醉醺醺的，擅長吹噓，屬于社會中最為低級的一類，簡稱地賴。

    莫軍寶酷愛打扮，每次出門頭發(fā)必是擦得油光水滑，甚至還噴點男士香水，穿著干凈的白色襯衫，藍色緊身褲，一雙黑色干凈的皮鞋。

    此刻，他邁著不長的腿走進病房，皮鞋在地上踏出嗒嗒聲響，斜著眼睛打量了一圈病房，似乎這里的環(huán)境讓他無法忍受，更是有些鄙夷那些住在這里的患者。最后他看向軍強，“你怎么過來了？”

    莫軍強更是居高臨下的斜著眼睛瞅了他一眼，“我來看看子涵，你看看你給孩子打成什么樣子！”

    莫軍寶呵呵一樂，“我自己的孩子我能往死里打？下手多重我心里有數(shù)?！闭f罷，就轉(zhuǎn)頭看向靠在病床上的女兒，“沒事就早點出院，你媽這點工錢都搭在你身上了?！?/br>
    王鳳英頓時轉(zhuǎn)過身來，急道，“你瞅瞅你給孩子打的！你心里有數(shù)？你這就是往死里打??！大夫都說了，孩子中間那是都休克過去了?。∧X震蕩你知道不？你懂啥叫腦震蕩不？你懂啥叫休克不？”

    莫軍寶很是厭惡的皺了皺眉，“在這吵吵什么！有話回家說去?！蹦妼氉钍遣幌策@個妻子的大嗓門，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王鳳英就含著眼淚罵道，“我怎么就嫁了你這么個畜生！我當(dāng)初有眼無珠！因為你跟家里斷了關(guān)系我……我……”

    莫軍寶聞言大急，“在這瞎吵吵什么！趕緊先退了住院費，有事回家說去！”

    莫子涵打量了莫軍寶一番，她對這個男人并不喜歡，甚至十分鄙夷。能讓妻子在外務(wù)工，自己卻只知享樂的男人，能是什么好東西？

    但她也知道家里條件困難，便掀開被子邁下病床，唇角，不自覺的挑起一絲玩味的笑容，“媽，我沒事，已經(jīng)好多了?！?/br>
    “哎呀，趕緊躺好咯，大夫說你不能亂動?！蓖貘P英變了臉色，轉(zhuǎn)過頭安撫莫子涵。

    莫子涵卻已經(jīng)走下床來，不知怎的，這兩天身體恢復(fù)得特別快，現(xiàn)在下床走動已經(jīng)沒有問題，只是因為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微微有些頭昏。

    莫軍寶見狀就說，“是不是得退住院費啥的？單子呢，我去退錢，我跟子涵先回家?！闭f罷就走向王鳳英。

    王鳳英怒罵，“你還有沒有良心！自己閨女傷成這樣還就知道錢錢錢！”

    莫軍寶頓時豎起眼睛，“沒錢你拿啥吃飯？是！你有錢，咱家大款！”

    一旁站著冷眼旁觀的莫軍強就開口道，“住院費我來拿吧，不過子涵要是真沒事了，最好回家養(yǎng)著，醫(yī)院這地方不能多呆啊，就是好人也呆完了！”

    莫軍寶看了他一眼，“哪能讓你掏啊。”

    莫軍強就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似的，“你就不用管了?！?/br>
    莫軍寶登時就是一樂，與此同時，莫子涵已經(jīng)跟王鳳英低語了幾句，然后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外面，陽光明媚，踏出醫(yī)院的莫子涵用手掌擋住眼眸，遮住了刺眼的陽光，還沒走出醫(yī)院，似乎就已經(jīng)感受到了這座小城中寧靜祥和的氣息。

    試著接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004】長嘯九天

    晚間，清幽的月光灑進狹窄凌亂的小房間，躺在床上熟睡中的少女，面容不安，額頭處，漸漸滲出了汗水。

    夢境中，美洲熱帶雨林巨樹環(huán)繞，漫天的枝葉遮天蔽日。

    莫子涵站在叢林之中，環(huán)視四周，到處都是熟悉的橡膠樹、可可樹、還有此處特有的王蓮，其葉片直徑長達1。5米。

    嬰兒拳頭大小的毒蚊匆匆飛過。

    忽地，她側(cè)耳微動，迅速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顆參天大樹的枝杈上，一道身影拴著吊索迅速下滑，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卻覺得分外熟悉。

    那道身影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緩步走到她的身前，她極力看清那人的面容，卻只看到了長發(fā)披肩，以及優(yōu)雅從容的身姿。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呢?！甭曇繇憦囟希坪跏菍Ψ剿f，又似乎是自己的心聲。

    “??！”瘦小的身影從小床上翻身坐起，單手捂在胸口，額頭滿是汗水，她緊緊皺起眉頭，一把掀開被子走下床榻，打開屋內(nèi)昏黃的小燈，走到鏡子前。

    鏡中，瘦小的的身子，似乎還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身形瘦弱。伸出手來，那雙小手如同皮包骨頭。

    摸上自己的面頰，望著鏡中那消瘦的，隱隱有些蒼白的的小臉。消瘦的臉頰，更襯得一雙眼睛很大很大，這張臉，打從心底里就分外熟悉。

    莫子涵突然閉上眼睛，想抓住心底的那一絲熟悉感，卻如每次那般，越飛越遠，抓之不到。

    夢中的環(huán)境，似乎比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家庭，更讓她感到熟悉和愜意。

    但是回憶半晌，也回憶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夢中的熟悉之感都在漸行漸遠，慢慢消失。

    自嘲一笑，轉(zhuǎn)身坐回床上長舒口氣，或許是錯覺吧，一切，或許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呢。

    或許她就是莫子涵，蘭城中一戶貧困家庭中最最不起眼的小女孩，學(xué)習(xí)成績一塌糊涂，性格怯弱膽小。有著一個相貌平凡，五大三粗的母親，和一個沉溺于喝酒打牌，不務(wù)正業(yè)的父親。

    昏黃的小燈下，少女坐在床尾，舔了舔干澀的唇瓣，嘗試著緩緩開口，“媽……mama……”

    “mama……”

    “mama……”

    開始，似乎有些許的生疏和抗拒，漸漸的，她的嘴角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一種從心底泛出的暖意蔓延全身，這個稱呼，似乎是渴望已久，又似乎帶著一種執(zhí)拗，令她打心底里生出戰(zhàn)栗。

    晨光打進窗臺，照射在藍白色的小床上，少女緩緩睜開眼眸，那對清澈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迷茫，漸漸的，變得沉靜。

    她伸手拿起床頭上的小鬧鐘，看了眼時間，才清晨四點。

    不知怎的，打從醒來的那一天，每日清晨這個時間她都會醒來，就如同一直以來熟悉的生物鐘，并沒有因為突然的變故有所打亂，哪怕昨夜幾乎一宿沒睡。

    掀開被子，莫子涵輕輕打開房門，先是走到父母的房間門前靜靜的聽了一會，然后悄悄打開房門。房間中，父母躺在陳舊厚重的大被子下安然熟睡，莫軍寶的鼾聲打得震天響。

    關(guān)上房門，莫子涵來到院子里。

    她家是蘭城目前極為常見的小平房，房子不大，兩個居室，外面堆著一些草垛和柴禾，院子里養(yǎng)著雞鴨。

    莫子涵來到院子中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傾瀉而出。她快速的洗臉?biāo)⒀?，然后進屋換了一套運動衫，便踏著已經(jīng)破舊不堪的球鞋跑出院子。

    她準(zhǔn)備晨練，因為身體太過瘦弱，讓她覺得自己必須要開始鍛煉才行。

    清晨的太陽高懸于天空，還帶著些初升的紅潤，九月的清晨，空氣極為舒爽，跑在路面上，四周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一路順著院子跑出平房區(qū)，外面是蘭城江畔，江畔四周都已經(jīng)開發(fā)起來，高樓聳立，算是市中心處。

    莫子涵昨天打聽到，自己家里這片平房似乎已經(jīng)收到政府的拆遷通知，或許為了城市建設(shè)，這一片老舊的平房區(qū)馬上就要做出犧牲了吧。

    蘭城江畔砌著干凈的防護欄，順著防護欄一路向北，便越發(fā)的接近城市中心，只是在這座生活節(jié)奏緩慢的小城市中，早晨四點，還根本不見人影。

    耳畔回蕩著的，除了船只的汽笛聲外，只有鳥兒嘰喳嘰喳的靈動叫聲。

    一個小時的跑步，已經(jīng)讓她額頭見汗，雙腿隱隱發(fā)軟。莫子涵靠在江畔的防護前，眺望江水，眼里滿是沉靜之色。深深呼吸，她張開雙臂大喊一聲，聲音嘹亮如虹，猶如翱翔于天空之中的雄鷹，直沖九天，插入云霄！

    幾只大鳥頓時逃也似的展翅飛向遠方。

    “媽的！大清早不睡覺喊個毛?。∵€讓不讓人睡覺了！”附近平房中的居民打開窗戶，一臉怒色的大吼。

    莫子涵唇角帶著笑意，心中，卻是一陣舒暢，似乎將那自從醒來后便壓抑煩悶的心情拋卻一空。

    好像根本沒有聽到辱罵之聲，她雙手平放于腰際，再次邁開步子向前跑去。

    如果仔細(xì)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她每一次邁步時，步伐間距一模一樣，唯有經(jīng)過長期嚴(yán)密的訓(xùn)練的人，才會在邁出每一步時步距做到分毫無差。

    跑步后，莫子涵站在江畔做起拉伸運動，靈活轉(zhuǎn)動每一個關(guān)節(jié)，舒經(jīng)活血，緩解劇烈運動后身體緊繃的肌rou，調(diào)理氣息。

    做完一系列的動作，時間已經(jīng)六點半鐘，街上陸續(xù)的出現(xiàn)人影，一輛輛三輪車擺滿路邊，豆?jié){油條的香氣鋪面而來。

    沒過一會，街邊的矮小座椅旁已經(jīng)坐滿了吃早餐的人，江畔兩側(cè)也擺滿了賣菜的攤子，老頭老太拎著菜籃討價還價，婦女騎著自行車送孩子上學(xué)，叮咚叮咚的車鈴聲響徹耳畔，沉寂了一夜的小城市，漸漸蘇醒了。

    莫子涵穿過人群，回到平房區(qū)，她的記憶很好，哪怕是只走過一次的道路，也可以清楚的記得往返路段。

    剛走到院子中，就見院子里站著兩道身影，似乎在跟母親爭執(zhí)著什么。

    【005】下意識出手（二更）

    莫子涵站在院子外，見正在與王鳳英爭執(zhí)的是一名中年女人。

    在那女人身旁，站著一位身穿花色上衣，藍色短褲，個頭高壯的青年人。青年不時從中幫腔，口氣流里流氣，很是強硬，嗆得王鳳英臉色通紅，明顯辨不過二人。

    “我說英子，咱雖是自家人，但事兒不能這么干！你家軍寶混賬，把孩子打成那個樣子，讓我家男人掏住院費像個什么話？”女人適時的又道了一句。

    “嫂子，大哥說的這住院費他拿，這話小端都聽著了，不信回家問你兒子去！”王鳳英臉露怒容，這個王艷，簡直欺人太甚。

    原來這個來找茬的女人名叫王艷，是老大莫軍強的妻子，莫端的母親。王艷本就是農(nóng)村嫁進城來的，為人小氣得緊，標(biāo)準(zhǔn)的小市民嘴臉。

    昨兒個聽說自家丈夫給老四家的孩子拿了一千多塊錢的住院費，當(dāng)場就急了！

    這不，大清早就趕過來問個究竟。

    莫軍強無法，對這個媳婦兒早就習(xí)以為常，而且答應(yīng)掏住院費的時候沒合計能有一千多塊，現(xiàn)在也是又心疼又后悔，干脆對王艷的做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王鳳英哪里肯干，揣回兜的錢讓她再往外掏，也沒這個道理嘛！而且事情都搞清楚了，因為先前莫端沒有搞清楚事情就指認(rèn)子涵偷錢，這才導(dǎo)致子涵被打住院，這個錢，老大家該掏！

    本著這個想法，王鳳英得理不讓，大清早就在院子里跟王艷吵吵了起來。

    王艷帶著她家外甥，底氣也足，撒潑不走，反倒是跟著較起勁兒來。

    王艷聞言就怒道，“那也是你家軍寶混賬?。{啥你家打了孩子，我家給掏住院錢！這事我肯定不干！”

    “那你愛找誰說理找誰去！別在我這撒潑！”王鳳英也不是好說話的主兒，辨別不過，干脆扯開嗓門嚎了起來。

    王鳳英如此扯開嗓門一吵吵，還把莫子涵嚇了一跳。

    她昨晚聽父母吵架時好像聽出點頭緒，母親娘家也是當(dāng)官的，后來為了跟父親在一起才與家里斷了關(guān)系。

    只是莫子涵如何也無法從母親身上找到半點官家小姐的影子。

    這也導(dǎo)致莫軍寶絲毫不拿王鳳英當(dāng)回事，王鳳英每次吵架也愛拿這件事出來說道，哭訴沒有娘家人才讓他這么欺負(fù)了。

    至于吵架，在莫子涵家中基本是家常便飯，父親不回家還好，回到家里必定要拉開戰(zhàn)火。

    王艷聞言臉色憤怒的瞪著王鳳英，二人掐著腰，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晌，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莫子涵見狀扯出笑容，腳步輕快的走進院子，聲音清淡的道，“咦？我還當(dāng)是誰大清早不睡覺，在我家院子里撒潑呢，原來是大伯母來了？”

    王艷聞言刷的一下轉(zhuǎn)過身來，瞪著莫子涵，尖著嗓子叫道，“這孩子說什么混賬話呢！”

    莫子涵則是走到了母親身旁，“這不剛因為您家兒子被打住院，腦子還有些不清楚呢?！闭f罷眨了眨眼眸，大有些不羈的味道。

    王艷被她噎得一滯，王鳳英卻笑了，嘴里斥責(zé)道，“子涵啊，可不許這么跟你大伯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