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未明時，火把點綴黑暗，準(zhǔn)備沖鋒的隊伍像一顆黑櫻桃。突然間，連著幾團光芒擴散開來，神符的氣息籠罩在騎士們的身上。大地玄兵，巨力，護甲......短短片刻，老符師的臉色發(fā)白。

    有些人以為符師在戰(zhàn)斗中幾乎不需要法力，這完全是誤解，軍中符師在提供輔助時所使用的神符全都是大范圍加持類法術(shù)，與單打獨斗是兩碼事。在這支隊伍里，以往四個人的任務(wù)壓在一人身上，負擔(dān)之沉重可想而知。

    戰(zhàn)馬開始狂奔，濕濘的泥點與枯草的碎莖濺開來，與旁邊迸過來的同類撞到粉碎。騎士們的眼睛布滿血色，馬鼻噴著白煙，粗壯的喘息聲就像水沸時的氣泡，鼓蕩著，狠狠壓過去。

    鋒頭前方，方笑云停下來，視線在如同城墻般撲面而來的殺氣下以極快的速度被壓縮。

    巨大的刀仍扛在肩上，空著的那只手舉在空中。

    “五?！?/br>
    “你做什么？”赫連純美朝他叫著。

    “四?！?/br>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詭計？”

    “三?！?/br>
    “從來沒有修行者真能對抗軍隊，從來沒有！”

    “二！”聲音略高了些，危險的氣息釋放開。

    “你休想騙我！”

    “一。”

    “四百人，推也推死你......”

    “唉......”

    砰的一下，什么東西碎掉，也許是炸掉，聲源有好幾個地方，但都同時撞過來。

    風(fēng)吹過來，刺鼻的味道鉆入鼻孔，人們分辨不出，戰(zhàn)馬用力抽著鼻子。

    赫連純美吸了一口，眉尖蹙起來，嘴巴張開。

    “這是......什么？”

    下一刻，唏律律的狂嘶，戰(zhàn)馬的眼睛紅了。

    嗬！

    不管對手是一個人還是一千人，騎兵沖鋒皆有章法，然而章法都被那股氣味打亂，就像一碗清水，兩側(cè)的邊緣同時滴下墨汁。

    戰(zhàn)馬的眼睛紅了。

    前方的隊伍，一匹馬稍微改改方向，背上的騎士立即察覺，腳尖輕輕一磕，嗯？再磕......他與隊伍分開，漸漸脫離，騎士憤怒勒馬，馬兒拼命向前。

    唏律律......

    類似情況接連發(fā)生，沖鋒之中的戰(zhàn)馬毫無征兆地改變方向，災(zāi)難隨之而來。

    譬如晴天、沙地，煙塵大作，或者夜間，騎兵在沖鋒的時候，后面的在與敵人接觸之前都看不到目標(biāo)，保持陣型靠的是與身邊戰(zhàn)友的距離，不可太遠也不能太近，不同情況下也有區(qū)別，通過嚴(yán)格的訓(xùn)練方能達到最佳。而當(dāng)騎兵沖起來之后，務(wù)必要做到一人動則人人動，頻率和速度都要均衡，一旦默契被打亂，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戰(zhàn)馬一頭接一頭變向，但不是全部都動起來，也不是從外向內(nèi)一層層的動。當(dāng)內(nèi)圈有戰(zhàn)馬不顧一切變向、外層毫無準(zhǔn)備時，就會發(fā)生......車禍。

    不知從哪里開始，蓬的一聲悶響，戰(zhàn)馬狂嘶，背后騎士高高拋起，砸到某個人身上滾翻在地；驚呼剛剛離口，蓬蓬蓬連著響起。

    一名騎兵掙扎著爬起來，巨大的黑影從后方?jīng)_過來將他再度撞飛，滾翻的戰(zhàn)馬不顧一切地起來，丟掉主人繼續(xù)狂奔。旁邊的地方，三五名騎士與他們的馬滾成一團，鋼鐵在巨大的力量下變形，骨頭斷成幾截。

    啊......

    戰(zhàn)馬瘋了。

    戰(zhàn)馬變成瘋馬，沖鋒頃刻間變成亂糟糟地瘋跑。隊伍后方，靠后的戰(zhàn)馬紛紛掉頭，騎士們用力拉韁繩，馬嚼子勒緊，鮮血流了下來。

    野性的欲望無法阻止，以往溫順的戰(zhàn)馬以搏命的姿態(tài)奮力反抗。

    “唏律律......”

    “停下，停啊......”

    撞擊的聲音再響起來，有人掉到地上，有人被踩斷脖子，有人奮力掙扎，有的人絕望痛哭。

    沒有誰比騎兵更了解戰(zhàn)馬的重要與潛在的脆弱，人們雖然不知道原因，卻已經(jīng)意識到這場劇變的災(zāi)難性后果。此時此刻，隊伍的前半段繼續(xù)向前，目標(biāo)卻不是那個扛刀的人，而是徑直朝青峽入口的方向而去。

    即使那些斷了腿的馬，竟然也掙扎著爬起來，執(zhí)著地跑，拼命地追。

    “殺啊......”

    沖在最前面的將官已做好突刺準(zhǔn)備，結(jié)尾時變調(diào)成為驚慌失措的吶喊。他眼睜睜看著戰(zhàn)馬在即將到達攻擊距離時改變方向，并且看到目標(biāo)唇角彎曲成不屑的弧度。

    “殺了你！”

    擦肩而過的瞬間，將官奮力將騎槍投出去，呼嘯的聲音撲面而來。方笑云用視線捕捉騎槍的軌跡，身形紋絲不動。撲！騎槍深深扎進泥土，距離不過半尺遠，他的目光在騎槍和遠處的身影之間晃動，眼里迸發(fā)出猙獰的氣息。

    “嘿......以為我不會殺人？”

    伸手，拔槍，反手一擲。

    騎槍離開手掌燃燒起來，黑暗中一條火龍照亮人們的眼睛，箭一般追上將官后背，將他貫穿射飛到空中。

    “不！”

    火焰再空中燃燒，赫連純美發(fā)出悲嘶，親衛(wèi)們慌忙擺好陣型，有人把她的馬牽過來。

    “少將軍，快！”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驚慌，因為......大半發(fā)瘋的戰(zhàn)馬正朝這邊沖過來。沿途不斷有騎兵摔到地上，在洪流的沖擊與鐵蹄的踐踏中苦苦掙命。

    玄甲軍是重騎，單單盔甲就一百多斤，落馬之后變成鐵疙瘩，行動極其不便。有人剛剛爬起來就被后面的戰(zhàn)馬撞飛，此后再沒有起來的機會，有些急中生智抱頭蜷成一團，結(jié)果反而比別的人好。

    馬瘋了，人遭殃，赫連純美親眼看到一匹馬徑直朝著斜插在地上的鋼矛沖過去，仿佛瞎了一樣。在它的身軀被貫穿之前，騎士一直用哭喊般的聲音朝它大喊，直到被巨大的慣性拋到空中。

    “方，笑，云......”

    才剛剛上到馬背，赫連純美只來得及喊出半句話，黑色狂潮席卷過來，對著那些人、那些馬，親衛(wèi)們紅著眼睛揮舞刀槍，鮮血釋放出來。

    不殺不行，殺......竟也來不及。區(qū)區(qū)十幾名親衛(wèi)如何抵擋得住兩三百匹瘋馬的沖擊，不過一眨眼，人群就被被淹沒在當(dāng)中。值得一提的是，青峽的入口很窄，當(dāng)幾百匹瘋馬朝同一個目標(biāo)狂奔，越靠近必然挨得越緊，偏偏赫連純美等人擋在必經(jīng)的路線上，便也成了漩渦的正中心。

    此時此刻，赫連純美忽然領(lǐng)會了方笑云倒數(shù)計時的用心，他計算的不是騎兵會不會從自己身旁繞開，而是赫連純美等人能不能否及時避讓，根據(jù)已經(jīng)發(fā)生的，他可能連大家最開始的遲疑都考慮在內(nèi)。

    內(nèi)心絕望地想著這些，更嚴(yán)重的情況隨之而來，隨著瘋馬不斷沖過來，親衛(wèi)們的坐騎被同類的氣息所感染，包括赫連純美的那頭帶有麒麟血脈的白馬也是如此，漸漸有了失控跡象。

    蓬蓬蓬，仿佛來自地獄的催命鑼鼓，撞擊接連不斷，揮舞的刀槍凌亂而稀少，親衛(wèi)一個接一個被狂潮淹沒，不遠處，三條身形掠空而來，三把鐵槍如蛟龍般揮舞，一路卷動著血雨沖殺。

    “少將軍，走?。　?/br>
    “我不走，我絕不......”

    赫連純美茫然轉(zhuǎn)過頭，眼神變得空洞，口中下意識地呢喃著什么。

    唉！

    一聲輕嘆，老神仙反手凌空一抓，將她從馬背上拽下來，右手拿出來一張神符，砰的一下拍開。

    黃蒙蒙的光芒釋放出來，把兩人罩在當(dāng)中。

    槍鋒呼嘯，戰(zhàn)馬雖然不聽使喚，但在沖鋒的時候距離方笑云已經(jīng)很近，很多騎兵經(jīng)過時會把刀槍朝方笑云砸過去，方笑云也會還擊。

    除了最開始那名將官，其余人最好的成績也在三尺開外。方笑云每次出手都會死人，一次一個，從不跑空。

    連續(xù)七八人被殺、甚至被燒成灰之后，終于沒有玄甲騎兵繼續(xù)這種尋死的游戲。赫連純美被拽下馬的時候，看到有個墜馬的騎兵瘸著一條腿朝方笑云沖過去，一路嗷嗷地喊。

    “殺你??！”

    “呃？”

    方笑扭頭看看，舉起那把快兩丈的大刀迎上去。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啊......”

    赫連純美還在大喊著，混沌的腦子里容不下任何東西，偏偏有句話如同烙出來的一樣無比清晰。

    一失足，千古恨。

    ......

    ......

    “果真亂起來了......”

    “......會不會是陷阱？”

    想啥來啥，感覺難免驚奇，巨靈王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地聽，女人盯著他望了好一陣，終于壓抑不住怒火。

    “還不放開我？”

    “嗯？”巨靈王回過頭，有點遲疑?！翱赡苁窍葳??！?/br>
    “......你這頭豬！”

    如有可能，女人愿意把這頭豬千刀萬剮，不到最后絕不和他說一句話。現(xiàn)實偏偏喜歡開玩笑，這頭豬竟然是逃走的唯一希望。

    “你這頭......你還不放開我！”

    巨靈王楞了楞神，終于明白她的意思。

    “......是哦。別急，俺就來?！?/br>
    后面的話有歧義，女人狠狠咬住嘴唇，鮮血吞入腹中。

    巨靈王抓著腦袋走到女人身旁，蹲下來看看緊緊鎖住她的脖子與四肢的鐵環(huán)，神色犯了難。

    “這......”

    他猶豫著伸手，擺弄兩下鐵鏈竟又縮回去，眼睛望著女人，視線才碰到一起又畏懼地挪開。

    “那個......”

    “別說弄不開?！?/br>
    “能弄開，可是......”巨靈王扭扭捏捏。

    “可是什么？”女人低吼著。

    “.......會碰到你?！本揿`王用必死的語氣道。

    “......”

    ......

    ......